这时,尹崇月却先一步迈出,抢在卢雪隐前:皇上,我可以再和你像从前一样说说话么?
此话一出,萧恪与卢雪隐皆是一愣。
沉默僵持了短暂须臾,萧恪说道:好。
卢雪隐却仍是沉默不动,护在尹崇月身前,她看在眼中,心中十分感动,眼下她的确有些话要和萧恪说,卢雪隐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他死过一次,不能再冒险了。
我想和皇上单独说话。尹崇月虽是对卢雪隐说,眼睛却看向萧恪,就我们两个人。
既然此事你已知晓,朕不会再对卢爱卿做什么,他既然是太后带进来的,便先去太后处,由太后出面,你必然不至于担忧。至于你我之间谈些什么,他的确不需要知晓。
萧恪总是能很快理解自己的意思,尹崇月低头苦笑。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尹崇月见卢雪隐并不愿意离去陷自己于危险当中,于是对他说道,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就算我们要朝来日而去,这也必须是第一步,否则我是不会甘心的。
卢雪隐当然不放心,然而他又知晓尹崇月的个性,她既然已经这么说,便是拿定注意再怎么劝也没有用,自己心中略微也有了个想法,于是也并未朝萧恪行君臣之礼,只是叮嘱尹崇月小心,然后走出香观三清堂。
三清造像前,香烛冉冉处,尹崇月再去端详萧恪的脸,仿佛见他是站在千里之外的阴影当中,如此难以捉摸。
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一样渺远。
皇上当真觉得我若离开会泄露您的秘密么?她轻声问道。
我父皇从前也不相信,有人胆敢入宫哗变,直到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萧恪说道,我再怎么相信你,却也不能越过人性的考验。
人性的考验尹崇月轻笑一声,走进萧恪,那我想问问皇上,在这一年来,我是否有任何一次将您的秘密至于危险当中?即便是太后知晓,也是她自己发现,于我无关。在最危险我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刻,我也从未动过泄露您秘密的哪怕一丁点念头。
萧恪静静看着她靠近自己,沉声道:朕不愿意冒险。
所以你没有选择直接让我从世界上消失,而是想断了我离宫的后路,让我永远待在宫里。
因为我确实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可我不想冒险去试探和验证真相,与其如此,不如就让此时此刻继续下去,难道不好么?萧恪恢复了从前他们之间私下的自称我,声音也软下去许多,甚至带有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难道这一年,你过得不快乐么?
我当然很快乐!尹崇月已有哽咽之声,我从未想过自己入宫后的生活会是这样,皇上是我的好姐妹,我也没有过你这样的朋友,我每一件替你做得事情都心甘情愿,不是为君君臣臣什么狗屁忠心,而是而是士为知己者死!
萧恪心头大恸,双手扶住尹崇月肩臂,也颤抖了声音说道:所以,你为什么总是要说你还要走呢?你那么聪明本来就知道我舍不得你,还知道自己身上都是我的秘密,这其中的关系,你明明都想得通,却仍是一意孤行!
因为我相信你啊!我相信你说过要还我自由,要和我像寻常好友姐妹那样,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却还能时常聚聚,我也相信自己即便离开这里,也仍然能帮到你,你若有事,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我自己都会变化,你也会变,这一切都不会完全按照你所想发生。
尹崇月看着萧恪的眼睛,其中光亮是如此熟悉,但其中严酷的绝望,却是她未曾见到过的。
这是一个在幼时经历过永宁之乱,失去过亲人的女孩,她甚至在这次恐怖的血腥杀戮中失去了自己的身份,扮演了一个已经离世的人已经二十余年。然后,在二十年后,又一次宫变几乎带走他的性命,也将他最不愿意宣之于人的秘密泄露出来。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被释放,而这些阴影已经悄然占据他的内心深处,自己再怎么想从中拖出那个曾经熟悉的朋友,只能注定徒劳无功。
但尹崇月不怪萧恪,如果是自己经历这些,怕是早就耐不住更变本加厉。
那么,她该怪谁呢?
先帝?光宗?甚至是师父?怪废太子无能,自己的皇位守不住,怪那些乱臣贼子混账,为了自己的欲【】望强加苦厄于天下?
好像谁都有错,谁又都没错。
留下吧
萧恪忽然说道。
声音里的无限眷恋和悲伤几乎让尹崇月心碎。
但是经历过这些,他们之间的信任便是荡然无存,她留在宫中最后的理由也没有了。
尹崇月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自己的决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抬起头,不再流泪的双眼澄净无波,声音里透着坚定与沉着:如果我就是不愿意留在宫中,你会怎么样?
此话一出,萧恪松开在她肩上的手,后退一步,也是用同样平静但却深藏被伤害痛苦的目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朕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