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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临舟看见关上的城门,攥着缰绳的手握紧,指尖发白。
听了方才几句话,一直跟在临舟身边的闻远城大概明白了为何会有今日这种局面,为何陛下非要打这其实没有必要打的一仗。
当初因受胁迫痛失心爱之人,如今便是在以眼还眼。
但是……他迟疑地看了眼眼前这座危城。陛下的心上人,那位出身将门从小驰骋沙场的女将军,似乎已经心有所属,并且从未倾心于陛下。
可陛下如此大费周章,却是为了她。
那么现在这种局面,陛下是否会撤兵,是否会对她心软?闻远城的目光有些试探。
临舟只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放火。”
闻远城一惊。
“烧到他们出来为止。”
“陛下!难道就不怕误伤周乔?”顾霆尉实在忍不住道,“她身上本就有伤。”
“请陛下三思!”楚渊亦拱手谏言,“将军她向来吃软不吃硬,陛下既要她回归北晋,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呵。吃软不吃硬。”临舟声音透着凉意,“方才那般好言相劝,她可听了?”
话毕,他没有任何迟疑:“放火。”
“陛下!”
“来人!”临舟忽而厉声喝道,“卸了顾霆尉和楚渊的佩刀,缴了二人兵符,给朕拿下!”
此言一出,燕林军和黑鹰军皆有骚动,只听临舟冷道:“两位将军连日奔波身子有恙,朕不过是体恤他们才让之歇息一番,谁若有异议,朕便治他一家老小个挑唆是非动摇军心之罪!”
顾霆尉还是头一遭在战场上被自己人用刀抵着脖子下了马,可偏偏他和楚渊一动,整个燕林军和黑鹰军皆会动,军中弟兄的家眷尚在上京,经不起他们任何违逆之举。
顾霆尉那口窝囊气噎在心头里,暗道千万别被他抓住机会。
片刻之间,沾着火油数万支箭矢已经备好,闻远城一声令下,那些箭矢狂风暴雨般地射进了宛城,一时之间城内房屋摊棚全部燃起,火势愈来愈大,整个城内火热灼人。
所有人都在城门城墙跟下,避开了敌军箭矢。
眼看着城池被烧毁,周乔咬牙,火攻和水淹是最残酷的法子,是毁天灭地伤及最多无辜的法子。而现在,要么是被烧死在城里,要么就是开城门出去自投罗网万箭穿心,还真是给了他们两种极其痛苦的死法。
“将军,一共搜找来这些!”此时十几个玄武军将士抱来数坛酒水,周乔点头,“还记得刚才说的作战之法吧?”
“将军放心!”
周乔没多废话,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弓弩箭矢翻身上马:“你们只管做你们的,自有弟兄在身后掩护你们。”
“是!”
周乔骑在马上,背后热气灼人。她深吸口气,左手握紧了弓弩,右手抽出背上的羽箭,“开城门。”
事情的确如陛下所料,闻远城看见那城门果真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被火势逼得不得不出来了。
“弓弩手——”
闻远城刚出声,对面竟先行射出箭矢,直冲正前方的临舟和闻远城,两人当即闪身避开,立刻就有盾牌兵将蜂拥而上护卫在前,挡住了箭矢。
但就在这短短的间隙之中,城内冲出了十几人将手中抱着的酒坛尽数砸向停在外面的冲车之上,随着酒壶碎裂的声音,整个冲车都被酒水浸湿。紧接着一个燃着的火折子落在上面,冲车顺势燃烧起来,火焰冲天,宛如巨大的昂首火龙。
就在此时,那火龙动了。它后面藏了上百名玄武军士,推动这重兵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顺安军直直冲来。
前方的弓弩手尚来不及放箭,就与盾牌兵一起被那燃了烈火的冲车撞开,火龙一举冲入北晋军中,顷刻间将军阵冲散。
火龙之后,是令地面颤动的马蹄重踏,闻远城反应过来时,迎面一颗人头朝着他飞来,他抬刀将之挡下,再看已是双目杀气的周乔到了眼前。
接着冲车之势,只剩千人的玄武军得以看见冲破重围的希望。
但冲车为木材制成,火势逐渐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而推车的兵士们必须尽快加入战局,一鼓作气争取杀出重围。将军说了,冲出去的那刻,等待着他们的就是一条宽敞的生路。
但想要踏上这条生路谈何容易。
尽管北晋大军被忽然冲来的火龙撞了个措手不及,军阵被冲散,但凭借数倍的兵马,即便不列任何军阵,就这样毫无章法地攻击,也足以将所剩的那点玄武军尽数绞杀。
才交战不到半个时辰,玄武军的兵马就有些不敌了。纵使他们是周乔用最凶狠的练兵法子练出来的,但源源不断的北晋兵马涌上来,刀不断地砍在了他们胸腹和背部,劈裂了盔甲,划烂了里面的皮肉。
楚渊看见周乔竟是左手拿刀,当知她定是右手受了伤。他深知周乔用惯了右手,左手的力道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的,此等战局如何能冒这样的风险。
而顾霆尉看见的,是临舟亲自出手与战兰泽交手,他想做之事清晰而明确,接连三刀都朝着战兰泽的伤处而去。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周遭弓弩手已摆好了位置,以包围之势要朝着周乔和战兰泽射去。
顾霆尉只觉头脑一热,带着那股再不出手就会被憋死的怒气,猛然一脚踢开看管着他的顺安军副统领,夺了刀就往正在打斗的战局中走:“燕林军听令!统统原地待命不得违抗!我顾霆尉今日战后便卸职请罪,是生是死与你们无关!谁敢轻举妄动,我先砍了他!”
说着,他凶神恶煞地上前,明目张胆地挑开了捆着宋洵和萧逸的绳子,“还不快帮你们将军去!”
与之一样大胆的,还有楚渊。他亦是同样不愿连累黑鹰军,只是这支兵马他带的不久,在此之前黑鹰军只忠于周乔。眼见着周乔和玄武军只差一点就能突破重兵包围,愣是被死死缠斗在此,他们如何看得下去。
只听喊杀声四起,穿着北晋盔甲的兵将竟然加入战局阻拦了顺安军。
闻远城回头一看,当即怒吼:“顾霆尉楚渊,你们疯了不成!竟杀自己人!”
顾霆尉回呛:“你少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将军刀都没沾血,杀哪门子的自己人!”
他们的确没有杀同为北晋兵马的顺安军将士,只是横插一脚,从中阻拦将两边分开,给了周乔等人一丝喘息之机。
周乔也没料到顾霆尉和楚渊竟这般大胆,与闻远城打斗之间她余光看去,瞥见临舟身侧之人受命拉了弓,箭尖直指顾霆尉后背。
“顾霆尉,背后!”
“嘭”的一声,那箭矢根本没有朝着顾霆尉而去,战兰泽的刀刃精准地拦下那一箭。
临舟双眸迸射寒光,手腕翻转,一支小小的匕首飞射而出,战兰泽面无表情一刀挑过旁边战马上的一人挡在身前,匕首当即扎入那人小腹,那人尚来不及惨叫便吐出大口鲜血,伤处一片乌黑。
战兰泽看了眼浸了剧毒的匕首,单手拎起死人的尸身扔了出去,那成年男子的尸身撞过来足以将人砸落马下,临舟毫不犹豫地一刀将之劈成两截,在这须臾间战兰泽已杀光了临舟身边所有弓弩手。
此等身手,他竟能隐瞒得那般滴水不漏,临舟怒意更盛,欲再度攻去之时,忽然脚下土地大颤,胯下战马反应最为剧烈,不断扬蹄嘶鸣。
沉闷而厚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周乔望过去,看见了熟悉的盔甲和战旗。
玄武主力军到了。
为首军将正是孙伯良和李宴平,还有冯异。十万大军疾驰列阵,眼前战局很乱,他们摇旗示意,弓弦拉满,瞄准了混乱的战场。
援军的到达给了战场众人莫大的鼓舞,原本耗尽了力气的兵将重拾斗志。
周乔亦知他们就快要撑不住了,于是没有丝毫恋战,一刀砍在闻远城胳膊上,将人击落马下,随后放开缰绳一拍马背,那战马像是心有灵犀般长鸣一声,铆足了劲在乱战中横冲直撞,硬是撞出一条路来。
所有玄武兵马立刻跟随周乔开出那条路,从烧烬的冲车旁迅速掠过,终于冲出围阵。
就在他们冲出的一刹那,对面玄武主力军中立刻射出数万只利箭,直冲要追上来的顺安军。这般密集的箭矢阵势掩护下,成功将北晋兵马拦住片刻,给了周乔等人足够的脱身时间。
随后孙伯良下令提速朝着敌军而去,“殿下与将军且好生歇息,我等立刻迎敌!”
周乔抬刀就拦,马儿疾驰不停:“他们兵马众多不必去迎!随我退至韶川关!”
“若他们追击,吾等须得断后才是!”冯异喊道。
闻言周乔一笑,“断后自有妙计。”
说罢,她单手驭马从身上拿出一物,紧接着响起尖锐的哨声。而孙伯良等人则看见战兰泽亲自挽弓,要射的却并非寻常的箭。这种箭尖被麻布包住沾了火油的箭,射程最多也就八百步,殿下要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后方顾霆尉和楚渊一听那哨声,双双下令后撤。
纵然心里不想,但身为北晋臣子,不可坐视君死国乱,顾霆尉适时拦住了临舟的去路:“陛下不可再追!”
临舟见顾霆尉和楚渊神色有异,眉心一皱,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刚要开口下令撤兵,只见三支燃着火的羽箭从极远处射了过来——
霎时轰然大震,地皮崩裂火光冲天,那些随闻远城追击大路兵马顷刻间被炸得人肉碎片飞溅。谁能想到这荒脊边关的地底,竟埋了不知多少颗火雷!这些火雷竟还被人暗中联结成一片,几箭射来竟四处同时炸开。
那威力之大直将所有人震得耳鸣头痛,顾霆尉人高马大的都被震得踉跄几步,心道周老三两口子可够没良心的,刚鸣哨就点雷,也不回头看看他这姐夫究竟避开了没有。好得很,这要不回去跟夫人大大地告上一状,他就不姓顾!
然顾霆尉不知道的是,那三支箭总共也才只点了一条线的火雷,方才若换成是信号弹,那么隐藏在各处之人同时点燃引线,只怕是要天崩地裂,将所有人都炸成灰烬埋在此处了。
周乔惊叹于战兰泽的箭术,隔得那么远,竟是箭无虚发,三箭一出立时点燃火雷,立时解决了大量追兵,彻底打乱北晋兵马阵脚。
她刚要开口夸上一句,忽感身后一股凉意。这般远的距离,那边地动山摇情况之下,竟还有一支羽箭能穿过战火硝烟,径直朝着他们射来——
不,是朝着战兰泽射来。
周乔倏地看向战兰泽,他明明已点燃火雷,却仍未放下弓弩,他明明看见了那支朝自己射来的箭,竟分毫不躲,甚至还减缓了驭马速度,静心瞄准。
眨眼间箭已到眼前,速度极快,挥刀拦下已不可能。
“咻”地一声,战兰泽手中箭矢疾速而出,同样穿过战火黑烟,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周乔飞身扑了过去,两人双双坠马,那支箭擦着周乔耳际飞过。再慢分毫,便是扎入人身了。
“殿下!”
“将军!”
玄武军等人被二人坠马惊得周身冷汗,一行人匆忙去追抱在一起滚向了韶川关山崖的两人。
他们谁都顾不得回头多看一眼。
自然也不知道火雷爆炸平息,方才的战场黑烟慢慢散开,北晋兵马军心大乱。因为北晋皇帝陛下射出那一箭后,竟有同样疾速的一箭在同时射了回来,狠狠扎入了他的心口。
临舟颀长身影重重倒地,血流如注。
第158章 孤寂
周乔醒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关切的脸。“乔儿你醒了?”周璃欣喜地握着她的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姐姐?”周乔惊讶,她动了动,身上酸痛还有些清凉,想来应是上了药的缘故。“你可吓死我了。”周璃仔细地扶她坐起来,又去倒了温热的白水,坐到榻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乔喝水。温热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唇和又哑又痛的喉咙。周乔看了看,这是肃王府后宅主屋,她回来了。“好在药王大人亲来看了,说是没什么事,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几日。”周璃喂她喝完水,起身将盏子放到桌上,“边关的动静实在是大,我在穆老将军府中都听说了,又得知你险些坠崖,实在顾不得其他,便先过来了。”“那昭儿怎么办?她还那么小。”周璃听后眼眶一红,“昭儿重要,难道你就不重要了?昭儿在穆府事事都好,穆老夫人很喜欢她每日都要抱,我又着急过来,就先将昭儿托付给她了。”她走过来,温声问:“你睡了很久,这会儿也饿了吧?想吃些什么,姐姐亲手做与你。”周璃轻声细语,却没想周乔听后反倒小嘴一瘪,眼泪大颗颗地滚落:“姐姐,你就跟我说实话罢!”周璃忙拿锦帕给她擦拭,“好好,乔儿别哭,这、这究竟是怎的了?”周乔哽咽着问:“战兰泽是不是死了啊?”她一睁眼就发现不对了,战兰泽没在屋里守着她,姐姐也没叫人去唤他过来,还哄着她喝水吃饭,定是怕她受了刺激晕死过去。听周乔这么问,周璃一怔,又心疼又好笑。怪她,是她眼里只有妹妹,只顾着周乔的身子,一时竟把妹夫抛诸脑后了。“没有没有,乔儿,兰泽公子他没事。”“真的?”周乔脸上挂着泪儿。
周乔醒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关切的脸。
“乔儿你醒了?”
周璃欣喜地握着她的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姐姐?”周乔惊讶,她动了动,身上酸痛还有些清凉,想来应是上了药的缘故。
“你可吓死我了。”周璃仔细地扶她坐起来,又去倒了温热的白水,坐到榻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周乔喝水。
温热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唇和又哑又痛的喉咙。
周乔看了看,这是肃王府后宅主屋,她回来了。
“好在药王大人亲来看了,说是没什么事,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几日。”周璃喂她喝完水,起身将盏子放到桌上,“边关的动静实在是大,我在穆老将军府中都听说了,又得知你险些坠崖,实在顾不得其他,便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