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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东英紧紧拉着母亲胳膊:“娘,我去找辆马车,叫上父亲,我们一起走吧。”
    洋人还不知道真相,还有机会,让父亲悄悄溜出来,出了县城,天高皇帝远,洋人根本不知道去哪里追。
    也不用去外祖母家寄人篱下,随便找个小地方,有积蓄,他长大了,可以养家。
    魏东英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憧憬起来。
    乱世中,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安更重要。
    县令夫人笑得越来越慈祥,不停点头:“好,等我们在外祖母家汇合后,好好商量去哪里安家。”
    魏东英急了:“娘,一起啊,我不会自己走的。”
    县令夫人愁的叹口气,没时间了,她又不能像画本里写的那样把儿子打晕,沉默片刻认真道:“你爹不会走的。”
    魏东英宛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嗫嚅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
    他走了,父母走了,洋人查出真相,大概率迁怒无辜百姓,以父亲那个老顽固一贯的风格,怎么会走呢?
    魏东英喃喃道:“那,那怎么办?”
    反正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父母送死。
    “万一,万一我和你父亲遭遇意外,我们最大的希望,儿子好好活着,儿子如果一起死,我们死不瞑目。”县令夫人知道必须要把事情说透了,虽然血淋淋的残忍,但必须做,“到时候,记得帮我们报仇,杀洋人,多杀,皇帝老儿?哼,没啥指望了。”
    儿子不肯独活,可她生了他,有权利自私一次。
    有的时候,活着真的不如死了。
    县令夫人温声道:“这只是万一,我和你爹又不是傻子,有机会肯定活着,你和乡亲们走了,洋人一时半会查不到真相,过段时间,可能就忘了,对了,我看那意思,你爹好像有利用的价值。”
    这时,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催促:“快,快走吧,洋人到酒楼了,再晚来不及了。”
    县令夫人深呼口气,说出她这生对儿子的最后一句话:“汝莲是个好姑娘,如果你小子有福气娶到人家,包袱里那两只玉镯,当是我的见面礼。”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大声道:“你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真想剐娘的心,就跟着来吧。”
    魏东英硬生生停住脚步,声音几乎滴出了血:“我听娘的话,去外祖母家,娘啊,你们一定要来,如果你们不来,我保证,必将手刃仇人,给你们报仇!”
    眼泪,糊了县令夫人满脸。
    另一边,洋人去往酒楼的路上,忽然窜出出好几个衣着破破烂烂的乞丐,他们手里举着点心等各种礼物,见洋人过来立刻跪下磕头,大声喊着什么。
    索恩没听懂,但能看出,对方没有恶意。
    李公公赶紧翻译:“他们说,欢迎洋人老爷,旅途劳顿,准备了点薄礼。”
    李公公感觉古怪极了,乞丐?拿着点心?
    这是搞啥呢?
    魏问训同样不解,浓眉紧皱。
    因为豆腐西施之死,整个县城百姓无不恨极了洋人,乞丐,大概率受到人指示,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索恩哪里有过如此待遇,来了兴趣,命令李公公:“问问他们为何这么做。”
    乞丐的回答出乎所有人预料。
    “县令大人平常对我们非打即骂,希望洋人大人接管县城管辖权,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魏问训:“......”
    他娘的满嘴毛火车,他什么时候打骂过?
    索恩来的匆匆,没了解魏问训的名声,还以为就像见过的很多官员一样呢,他若有所思看了眼魏问训,命令士兵接过,但没吃。
    继续往前走,忽然出现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跪在地下哭的泣不成声,呜哩哇啦说着什么。
    不用索恩吩咐,李公公抬手哄人:“哎,你这个老东西,告状不是这么告的。”
    魏问训认出了老妇人——豆腐西施的婆婆。
    索恩又来了兴趣:“她有什么事吗?”
    华夏简单的话他能听懂,但刚才的乞丐再到老妇人,说话含糊,听不清。
    “启禀洋人大人,我儿媳之死其实不完全因为遭到调戏,而是,而是........”豆腐西施婆婆抬起头,一张老脸满满的绝望,“大人啊,里面有内情,老婆子可否只讲给你听。”
    她忽然口齿清晰了。
    索恩听懂了,事关威廉两人之死,他毫不犹豫走过去,主动蹲下,温和道:“老人家,快起来,你别害怕,有我在,谁都伤害不了你。”
    豆腐西施婆婆似乎感动坏了,眼泪汪汪,颤巍巍站起身,大概年龄大了,身子摇摇晃晃。
    眼看要摔倒,索恩没多想,伸手扶人。
    老太婆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身上都馊了。
    索恩皱眉,刚要把人推开,忽然小腹传来剧痛。
    他意识到什么,不敢置信低头,看到了把染血的剪刀。
    ·??第 88 章
    西施豆腐婆婆其实也就六十多, 但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低,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像只不堪重负的老狗, 倒下可能就起不来。
    没人想到,她能做出行刺洋人的事。
    某种程度来说,比魏东英更震撼, 后者年强力壮会武术, 有自保能力,而她,等于送死。
    她还有个孙子啊, 她死了,孙子怎么办?
    可别人不是她。
    儿媳去世的这段时间里, 她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儿媳刚进门, 儿媳生孩子, 看着她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慢慢变成妇人。
    她对不起儿媳呀。
    儿子死后,以儿媳的条件本可以再嫁个不错的人家, 比如鲁捕头, 可她统统拒绝, 一心带着孙子守寡。
    一个女人, 能做到这样子,到顶了。
    得知凶手被杀, 她对着老天连连磕头, 老天开眼了,该死的洋人。
    她决定为那位不知名的恩人立个牌位, 一代代传下去, 她死后, 交给孙子,孙子还有孙子,从此只要香火不断,恩人的香火就不会断。
    今天上街,看到成排的洋人去了县衙,没多会,她便知道洋人的来意了,要找到恩人杀掉。
    说不上什么原因,她回家拿了把剪刀,一直跟随寻找机会。
    上午时分,街道人来人往,被洋人吸引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无一人说话。
    安静的,似乎能听到鲜血顺着剪刀滑落的滴答声。
    西施豆腐婆婆干瘪的嘴唇浮出笑意:“兔崽子,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可惜,她力气小,没有趁手的武器,那剪刀,杀不了洋鬼子。
    也够了。
    一条不值钱的老命,换皇帝都不敢动的洋人的那么多血,到了地下,有脸见儿子儿媳了。
    索恩够硬气,没叫,愣了下后一脚把老太婆踹飞,然后倒退两步,快速摸出手qiang,连续两枪。
    一切太快了,快到除了两个当事人,包括魏问训,陪同衙役内的任何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老太婆老脸上出现两朵慢慢绽放的鲜红花朵,估计她这辈子都没带过这么好看的花,她唇角带着笑。
    这个动乱的年代,大部分反抗,是从底层开始的。
    他们不是为了国家,为了自己的小家,为了亲人。
    死的几乎无声无息,除了小部分人,无人记住。
    李公公刺耳的尖叫打破沉默:“护驾......护洋大人,有刺客~~~~”
    洋人士兵早已围上来,他们懂的简单的救护知识,一名士兵撕开索恩衣服,裹上纱布,杀气腾腾看向周围百姓。
    宛如大难临头的鸟,不用吩咐,人群立刻各显神通,转眼间没了人影。
    饭是吃不上了。
    剪刀没要掉索恩的命,但刺的多深不好说,要找大夫。
    魏问训命令衙役带路,自己留下来处理现场,他轻轻蹲下。
    鲜血,从老太婆脸上流到地下,还在流,像条瘦弱的小溪,顽强留下道蜿蜒的弱弱痕迹。
    第一次见,还是老太婆告状,告洋人害了她儿媳妇。
    如果当时处理,她不会死,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死,他有推不掉的责任。
    魏问训轻轻合上那双含笑的老眼:“老人家,对不住了,你放心走吧。”
    说完,他低声命令身边的随从:“去告诉夫人,悄悄厚葬,老人家的孙子,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亲戚领养,就接回家来吧。”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快家破人亡了。
    县令夫人全部家当给了儿子,钱倒是还有点,她叹口气,褪下手腕的玉镯扔给随从:“按照老爷说的去办吧,孩子就算了,亲戚不要的话,找户好人家领养吧。"
    因为索恩受伤,洋人士兵全部跟随去了医馆。
    县令夫人没说儿子走的事,换上正常的衣服找到人,柔声道:“老爷,要不我们走吧。”
    魏问训皱眉:“我有公务在身,你先回家,忙完后我早点回去。”
    县令夫人笑着摇头:“我说的是,咱们离开宁县吧,找个小山村,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接着下意识换了副语气:“老爷,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害怕。”
    类似的话,魏问训听了几十年,但这一次,似乎哪里不同,他仔细盯着那双已经有点浑浊的熟悉眼睛,那里面,果然有着不同往日的波光。
    想想也是,接连的命案,洋人来者不善,害怕正常。
    “夫人,有我呢,咱不怕。”魏问训不知为啥,很想抱一下,但礼义廉耻让他打消这陌生的冲动,用少有的语气柔声道,“现在还不能走,两名洋人被杀,朝廷肯定压力重重,索恩找不到凶手决不罢休,刚才又当街遇刺,我若走了,对不起天恩呐。”
    “你对得起了,你昔日的同门,哪个像你还是个小小的县官?其中原因不用我多说吧。”县令夫人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会放弃,她知道这话扎心,甚至会惹的对方震怒,“儿子说你愚忠,我看不假,忠于朝廷没错,可现在的朝廷,值得吗?魏问训,非得搭上我们一家的性命才知道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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