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汝莲一直在留意村民偶尔用家乡话交流,情况有点出人意料,除了白胡子老头可疑,在场村民都不知情,话里话外不时表达对部队感激之情,那发自内心的情绪,专业演员怕是也演不出来。
由此基本能确认,村里没有埋伏大批黑国军队。
“排长,要不要让人跟上去看看?”梁汝莲不知道贺向国这会心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他啥反应也没忍不住小声提醒,“他有点不对劲。”
贺向国咬牙切齿拒绝:“不用,别打草惊蛇。”
心善不意味着缺心眼,梁汝莲能想到的,他基本也能想到,这名平常被他视为长辈的老头,没安好心眼。
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院内,老头慢悠悠打开门,等进了屋,长长叹口气:“没人跟着,你出来吧。”
屋内和屋外同样简陋,好在山里不缺木头,墙角用木板拼凑的柜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从里面钻出个精悍的年轻男子。
男子标准的黑国人长相,矮小精瘦,身上有股军人特有的气场。他不放心老头说的话,即使屋内只有两人,仍然悄无声息快走几步贴到窗前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们在广场换草药呢。”白胡子老头沟壑众横的老脸有了表情,一副愁苦相,“阿许,国家真的要对a国动手吗?为什么?你上次回来探亲不是还说a国人又捐钱又送物质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叫阿许的男子观察完毕,没回答,严肃低声道:“有没有对你起疑心?”
白胡子老头仔细回忆了下,不确定道:“应该没有,有的话,估计直接来搜家了吧,阿许,你倒是先给回答阿伯的话,真出个啥事,咱们村又得遭殃。”
打仗那是政客的事,从来没有一个老百姓希望战争。
老头活的够久,他害怕,害怕战争再次席卷现有的宁静,而且,就像那个黑脸排长一样,a国人心善,有这样一个邻居多好。
阿许似乎有些不耐烦,语气中带着上位者的严厉:“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大人下的命令,我,你 ,咱们村都没法拒绝,阿伯,你可千万别坏事,不然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放心,我一把年纪了,知道孰轻孰重。”老头苦笑几声,“对了,你儿子没事了,a国士兵给了片退烧药,正好还有个女军人懂医术,趁这会他们还没来,要不你回去看看——你婆娘我叮嘱了,可她性子软,人家又救了孩子,我怕她说点什么。”
阿许有一刹那的发愣:“他们救了我儿子?”
·第 10 章
房间内,阿妹,也就是阿许的婆娘坐立难安。来自良心的谴责像密密麻麻的蚁虫反复啃噬灵魂,她不懂什么国家恩仇,她只是个没出过大山的普通女人,但她知道,恩将仇报那不是人做的事。
这一切,全部源自她的丈夫。
山村偏僻贫穷,早些年还好,靠山吃山,只要勤快些多打点猎物,吃穿从来不愁。
然而那场蔓延四个国家的战争让这一切没了,国家的军队,国外的军队,把能打的都打了,炮火还摧毁了树木花草,看似连绵的大山原来那么脆弱,差点变成废土。
多年过去,养育祖辈的大山仍没恢复过来,只孕育出数量不多的山鸡野兔。
男人们只好背井离乡,去山外的大城市讨生活。
她的男人很幸运也能干,当了兵,成了普通人需要仰视的大人。
阿妹高兴极了,看到了光,感觉这辈子有了除儿子之外的另一个希望。
直到前几天回来,说上面交给他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具体什么任务没说,那是机密,只知道,要对旁边驻扎的a国军人动手。
阿妹吓坏了,她害怕也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心而论,村里人谁没议论过,a国军人比自己国家的好太多了,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见面微笑谦逊,从来不仗着武力打扰强求什么,至于村里刚开始最担心的年轻女性安全,压根多想了。
她算村里最好看的,每次山里偶尔遇到,a国军人看她的眼神,自然的就像遇到普通乡亲,一眼都不多看。
为什么要对付这样的好军人呢?
女人不敢阻拦男人,还是大人的决定,她除了担心害怕,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阿妹不知何处安放的手被一只干细的小手握住。
儿子吓坏了,眼里噙满泪水,奶声奶气哽咽:“阿妈不是坏女人,找阿爸,阿爸厉害会打枪,阿妈不哭,乖乖的。”
阿妹心疼地搂住儿子,忽然悟了,对啊,她可以去找丈夫。
叮嘱儿子几句还没屋门,院子大门无声无息被打开,熟悉的身影正好回来了。
黑国游击队以凶悍的丛林作风闻名世界,阿许看来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游击队员,一路来明明确定无人追踪,但还是等关上门瞬间,先向女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眼睛贴到门缝上,足足五分钟一动不动。
阿妹强忍住一肚子话等候,好不容易见男人侦察完毕刚想开口就被打断。
“你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不会说a语。”阿妹明白男人的意思,温顺解释一句声音变的急切,“阿许,刚才a国军人救了咱们儿子——儿子真退烧了,刚才还说要找爸爸,阿许,看在儿子的面子上,能不能收手,他们真的是好人.......”
这番话她动了点小心思。
女人的社会地位低,女儿也是。
以儿子的名义,相信男人会考虑。
如她所料,阿许没第一时间骂她,沉默片刻低声道:“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他们救了我儿子,不报恩,反而害人家,我更不懂。”阿妹尾随男人进了屋,苦口婆心继续劝,“我记得你说过,在军队每天能吃上白米饭,因为a国人捐了很多很多,还有武器弹药......阿许,要不你回去给大人们好好说说.......”
她不知道这个提议有多可笑,一个国家的重大决定,哪能从简单的善恶作为出发点。
阿许原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没了,烦躁道:“闭嘴,说了你也不懂。”
“你懂那你倒是说呀。”阿妹不知道为何平生第一次萌发出反抗的念头,陌生又莫名有种快意,她想通一件事,不止一次看到a国军人休息时上山挖野草,说明过的也不富裕,就这样还资助自己国家,反过来要动手,就一活生生的白眼狼。
国家错她不能错。
她抱起儿子,决定不再和这个男人废话,想赶快过去提醒。
猛然萌发的万丈决心被身体拖累,胳膊被男人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生疼。
她回头,对上一双陌生的凶恶眼神,和抬起来的巴掌。
男人,要动手打人了。
儿子撕心裂肺的的大哭声打破要往另一个方向发展的气氛,他亲近父亲又害怕父亲,关键时刻选择了更亲的阿妈,用小小的身板护住每晚搂他睡觉的温暖怀抱,不顾一切大喊道:“阿爸是坏人,阿爸是坏人。”
虎毒不食子,男尊女卑的社会,儿子承载一个家庭所有的希望。
阿许眼中的凶恶一点点散开:“阿妹,你不要闹好吗?我心里也很难受,伤害儿子的救命恩人——但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队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私情一说,而且能圆满完成任务等于立了很大功劳,至少能当大队长,到时候你和儿子就不用待在这里了,部队会分房子,会给你安排份工作,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生活的很幸福。”
这是结婚后男人为数不多的告白。
嫁一个男人,等于嫁了一辈子,好也罢,不好也罢,都得认命。
离开小山村,去部队,一家三口?
勇气决心宛如刚破土的嫩芽遭遇烈日,不知不觉蔫了。
阿妹身体一点点软下来。
“还有你不懂的,现在已经晚了。”阿许把女人和儿子一起搂在怀里,低声道,“他们的士兵被炸掉半条腿,如果知道是我,绝对会毫不犹豫把我杀掉,阿妹,到时候儿子就没了父亲。”
最后这句话,堪比大杀器。
阿妹连连摇头,呢喃道:“那不行,儿子不能没有爹,他们,他们绝对会杀了你。”
自古杀人偿命,她懂。
男人结实的怀抱,儿子温软的小身体,阿妹强忍泪水闭上眼想起了什么:“那阿许,你能不能答应我,别杀那个救我们儿子的女军人好吗?不然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等儿子大了,没法和他交待,他很聪明的,什么事都记得。”
阿许答应的非常痛快:“好。”
感受男人没说谎,阿妹疲惫松口气,转而重心重新转移到男人身上,担忧道:“可是他们那么多人,你只有一个,会不会有危险?”
氛围变成了想要的样子,一家人和气一条心,阿许紧紧抱了下女人,自信道:“放心,你男人厉害着呢。”
不厉害,部队大人不会派他来,虽然里面有家住这里的原因。
部队下达的秘密密令:抓一名活的a国军人。
至于抓回去做什么,抓回去死还是活,前者他隐约猜到点什么,死还是活,他说了不算。
锦绣前程似乎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到,阿许目光和心一起飘向窗外。
窗外,天气好极了,蓝天澄净的发光,大片白云,活像童话世界。
白云下有个白胡子老头,他的家里,进来群身穿绿色军装的a国军人。
白胡子老头有个白头发老伴,满脸慈祥微笑端出锅热腾腾的山芋白米粥,她懂几句简单的a语,像招待远方而来的小辈热情道:“吃,快吃。”
人活得久,哪怕再无钱无权,但身上岁月所给予的沉淀,让人总容易放下戒备。
白头发老伴算得上村里最疼爱一众士兵的人,有次老头曾经翻译她的话,大概意思说离家那么远,想娘不?
一句话让当时巡逻的众士兵破防差点集体痛哭。
直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老太婆也红了眼眶,说:“娃娃们,要好好保重身体,别让家里的娘牵挂。”
反正打那后,士兵们见到老太婆就会想到这句话,想到娘。
这样的一锅粥让这样的一个人端出来,如果没有之前梁汝莲听到那句话,发生什么真不好说。
贺向国从小没有爹,家中的寡母是前行路上唯一的光,如果这位承载他些许柔情的老太婆也参与其中,简直要命了。
他难受的要命,别过头生硬拒绝:“谢谢阿婆,部队有规定,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您留着喝吧。”
老太婆没听懂,茫然端着盆,看向走出来的老头子。
来的路上,贺向国和众人已经有了初步计划,村庄没有埋伏黑国部队,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从吃的方面下手,简单说,来老头家里,是大家撕开伪装兵戎相见的最后时刻。
而梁汝莲,比开了上帝视角还轻松,她懂黑语,还有古代背景小世界的经历。
饭里投毒?太常见了。
老头年龄再大,也不过是小山村里普通的村民,手段完全没法和深宫的嬷嬷们比。
当贺向国说完拒绝的话,他明显有点慌,目光闪躲,手微微颤抖,给自家老婆子翻译明显走神了。
白粥里真的下了东西。
而老太婆,不知情,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
“不吃啊,这是啥规定,来婆婆家还不能吃东西了。”老太婆没察觉气氛变化,她一脸关切,“喝点水总行吧,天那么热,你们走了那么远,可别再拒绝啊,井里有水,你们自己打。”
处于亚热带气候的小山村,不缺水,往下打不了多深就能出水,家家户户都有水井。
一路走来,厚厚的军装,众人的确口渴,军壶里带的水早喝光了,本来想回去固定巡逻路上的小溪里打,但这里,好像也可以。
对上老太婆慈祥目光,贺向国一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的老伴,是最大的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