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内眼拙,认错了人,让诸位见笑了。”青博诚朗声笑着,上前扯住恍神的风婉娘,将半个身子遮住她。
是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楚流韶怎么可能还是这副模样,不会的。风婉娘神情恍惚,痴痴望着楚钰的脸,当真的同那人像极了。
穿着便装的楚钰站在青稚身侧,面容柔和带着微笑,只抬眸淡淡扫了眼发怔的风婉娘。
“阙儿。”
孩儿脸上那道被掐出的印子在娇嫩的皮肤上红的很是显眼,青稚微蹙着眉,摸着阙儿的脸柔声问她,“疼吗?”
阙儿亮晶晶的眸子忽闪着,乖巧地摇头,手里牵着飞虎的颈绳欢天喜让青稚来看,“娘亲,大狗狗。”
“是飞虎。”段明玦纠正她,“要唤对名字,以后它便会听你的话了。”
“汪!”
威风凛凛的狼犬适时吠了声。
阙儿赶紧点头,伸手拍了拍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飞虎乖哦。”而后眼巴巴望着青稚,“娘亲,我等下可以和飞虎一起玩吗?”
“当然,我说过它今后就是阙儿的玩伴了,你想牵它去哪里都可以。”
段明玦噙着笑,一双眼也是直勾勾看向青稚。正要回答的青稚突然被这人抢了话,阙儿刚才口中唤的可是“娘亲”……青稚抿了下唇,可看着眼前满脸渴盼的阙儿,只得轻轻颔首应了。
“不过是入了督军府几日没见,青稚,你现在连爹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青瑶原本见为首那人生得明隽,动了结交的心思,可方才对方话中的轻嘲却似一盆凉水浇下,又见此刻这人竟与青稚母女亲近,顿觉一腔热情错付,心中羞恼不已。眼下她爹妈都在,有人替她撑腰了,青瑶不禁当场就要发作。什么孩儿,分明就是来历不明的野种。还有这个青稚,都看见她们一家人了,竟连声招呼都不打,简直反了天了。
青稚方才心急,知晓阙儿哭闹匆匆赶来,自是未曾想过会在府内见着这几人。偏青瑶说话又是夹枪带棒,半点不饶,明里暗里讽刺之意入耳,青稚闻言缓缓起身,朝沉着脸面色不善的青博诚唤了声。
“爹,二娘。”
青瑶本意便是要激青博诚对青稚心生不悦,当下又是冷哼了声,“我还当有人攀上富贵便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呢,尊卑不分,连教出的小……”青瑶忍下差些脱口而出的“野种”,忿忿道,“孩子都不懂规矩。”
阙儿最是怕青瑶这副模样,以往被欺负的种种历历在目,吓得她赶紧伸手去牵青稚的衣角,“娘亲……”
“规矩?”段明玦漫不经心掸了掸袖口处因抱阙儿蹭上的浮土,“什么规矩?”站在她身后的两名亲兵随即出列,一人一边抓着青瑶手臂反剪,吃痛的青瑶惊声尖叫着,被人牢牢钳住按在了地上。
“长官!这是做什么啊?”
风婉娘大惊,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亲兵手中上膛的枪吓得退了几步。
段明玦轻笑了声,“青二小姐不是口口声声说着‘规矩’吗?不如就让本帅教教她什么才是规矩。”
青博诚面色更是不好看,嗓音低沉出声警告,“我们可是段少帅请上门的贵客,你们如此无礼怠慢,就不怕我向她……”
“段少帅?”段明玦点点头,似在思忖,“青老爷口中的‘少帅’可是她?”闻言人群中再次走出一名身形魁健的亲兵,来人抬起头,直直望向满脸惊愕的青博诚微微一笑,“美髯公海量。”
青博诚心口一阵绞痛,指着对方连话都说不分明,“你……你……”
段明玦俯身摸着阙儿的头,温声道,“飞虎应该饿了,阙儿带它去吃点东西好不好?”说罢示意两人随身护着,阙儿听话地和青稚告了别,左手拎着装瓦雀的笼子,右手牵着飞虎,跟在白芷身后慢慢走远。
“既是要讲规矩,那么长幼有序,青二小姐直呼长姐名姓,无礼,该掌嘴。”
话音刚落,旁边亲兵狠厉的巴掌便重重扇到了青瑶脸上,疼得她放声尖叫。
“嫡庶有别,青稚嫡女为尊。青二小姐母亲是妾,你不过身为庶女,屡屡庶犯嫡,换作十年前,当棒杀。”
又是一记巴掌贯了过去,青瑶被扇得妆发凌乱,口脂都花了,“娘,救我。”
风婉娘眼见女儿娇艳的脸蛋红肿起来,嘴角也裂开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初来的光鲜靓丽。风婉娘登时心中又急又屈辱,赶紧放下身段去求面色冷然的段明玦。
“是瑶儿不懂事冒犯了长官,还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她罢。”
段明玦冷冷睨着近乎跪下的风婉娘,厉声呵道,“青瑶不过一妾室所生的庶女,她不知规矩,难道你也不知吗?”
风婉娘明白这人是铁了心要维护青稚,自知今日若不吃点苦头怕是难以全身而退。督军府的筵席是吃不到了,皮许是要掉一层。她能从通房升到离正妻一步之遥的位置,靠的就是能忍,在青博诚身边这么多年能屈能伸。对方如今要看她折腰,那就遂了她的愿。
这般想着,风婉娘扑腾一声跪下了,膝盖实实在在磕在地面上的声响做不得假。
“稚儿,是姨娘不好,以往亏待了你和阙儿,以后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再也不让你受一丝委屈。瑶儿尚未婚配,若是毁了容貌,日后怎生是好。你求求长官,放过她吧。”
风婉娘讲得情真恳切,动容处眼角泪光闪烁,“你娘亲生前待我如亲姐妹,若她在世,必然愿意看你与瑶儿手足情深啊。”
青瑶一双腿跪得发麻,脸疼得都失了知觉,哀声哭着向青稚求饶,“姐姐,我真的知错了。”
母女二人声泪俱下求情,青稚面露不忍,朝身旁一脸冷峻的段明玦小声道,“小惩大诫,你今日罚了青瑶,她日后定会收敛的。”
段明玦深深望着她,“你总是这般心软。”
青稚抿了抿唇,没有回她,算是将这话默认。
段明玦挥挥手,被亲兵放开的青瑶连滚带爬扑进风婉娘怀中,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早知是场鸿门宴,就该学着子邦彻底不归,好歹是躲了过去,也省得受这份屈辱。
青博诚心中憋着暗火,没想到那日与自己吃酒的不过是个替身,这分面子都不给自己,好得很。
“少帅既是罚过了,那青某就带妻女先行告辞了。”说罢青博诚直直望向面容清婉的嫡女,面色阴沉,“稚儿,你也随爹爹一道回去。”
青稚掩在风氅下的手微微攥起,她摇摇头,语气坚决,“我还不能走。”
“你……”
青博诚当众被拂了面子,心中愠怒,不由怒斥青稚,“逆女。”
地上的风婉娘搀着青瑶起身,心中苦不堪言,“老爷,我们先回府罢,稚儿愿意留下便让她再住几日,瑶儿脸上的伤要赶,需得快些回去处理才是。”
青博诚拾了台阶,愤愤甩袖欲转身离去,谁料没走两步便被拦下了。
“少帅这是何意?”
“我督军府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吗?”段明玦沉声下令,“把人带上来。”
没多时瘫成一堆烂泥似的人被架了过来丢在青家几人面前,穿着一身旧袄的人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青瑶掩鼻嫌恶地走远了些。可地上这人弓着背,那张脸却越看越眼熟,正当青瑶准备惊呼之时,身旁的风婉娘早已扑了上去。
“子邦!子邦,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青博诚显然也怔住了,青子邦昨日与人在深红楼吃酒,他还以为儿子破天荒宿在了那头,怎会这副模样出现在督军府。
风婉娘抱着青子邦哀嚎不止,吵得青博诚更是焦怒,抬眼怒视面色微讶的青稚,“你弟弟怎会在这边,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青子邦为何会出现在督军府,青稚自是不知,面带疑惑望向身侧的段明玦。
军装上镶嵌的银色肩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段明玦面容冷隽,活脱一副战场上临遇仇敌的杀神模样。
“传令下去,杭城青家包藏祸心,明知我段家与北方势成水火,青博诚却暗通吴戚,私贩药材,犯间谍罪,判终身监禁,没收名下全部财产。其子青子邦,刺杀本帅数次未果,判处死刑,三日后执行枪决。”
甫一听到这番宣判,风婉娘几乎昏厥,间谍罪?刺杀?青瑶已然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只浑身如坠寒窖,财产充公,死刑……
“不,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们老爷不可能犯间谍罪的,少帅明察啊!”风婉娘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磕头,一旁的青瑶被她用力一扯,也跟着跪了下来。
抄家?这哪里是青稚能想到的,青稚嘴唇动了动正要出声,一只手却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楚钰拦下她,皱着眉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误会?”
段明玦似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你的意思是本帅冤枉了你青家不成。”听得段明玦下令,手下人又带过来几人,错落脚步围拢,形形色色的几名走夫贩卒站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且认认,眼前这人可曾见过?”
其中一名带着毡帽的h包车夫仔细辨认过后,忙不迭指着面色僵硬的青博诚道,“见过这位老爷,他出手阔绰,打赏的多。每回拉过他,家里好几日的口粮钱便有了。”
段明玦不咸不淡问他,“他去的是何处?”
车夫躬着身子回答,“小人是北平人,经常走的路段就是四合街。这位老爷每半年左右会过去那边住一阵,小人那处有熟人,偶尔得信赶得上过去拉一次,每回去的都是景泰楼。”
旁边当即有人应声,“没错,爷在我们楼里包了间雅阁,那么大的房,每年就只待几日,说是谈生意用,想来这生意是做的极大……”
青博诚粗略看着身前这些人,都是些眼熟的面孔,其中站在最后的那人,竟是他青家铺子的账房。
对方同他视线对上,面露难色朝他作了一揖,“老爷……”
周围的人还在叽喳,青博诚双眼一闭,咬牙道,“都别说了,我认。”连自己在北平住的宅子里的扫洗妈子都叫来了,想必是查的再清楚不过了。
此言一出,风婉娘也愣了。她只知青博诚隔一段时间就要北上谈生意,怎知竟是给吴氏供药。
“老爷,你糊涂啊!”
吴系军阀占领北平,夜夜梦着复辟,早已为天下不齿,青博诚怎么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青博诚颓然坐在地上,已是失了力气,望着风婉娘怀中半死不活的青子邦,又伏在地上向段明玦求情,“青某愿意认罪,只是我儿子邦少年单纯,还求少帅留他一命,我愿代子赴死,只求青家留后。”
青博诚想着,段明玦身边尽是持枪士兵,青子邦与她无冤无仇,便是再莽撞,也不能贸然朝她下手。就凭他,怕是连督军府的大门都摸不着。定是对方为扳倒青家使了绊子,子邦不防备中计才被绑了过来。
“少年单纯?”段明玦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好一个少年单纯。
“我不想活了,让我死吧。”
躺在风婉娘怀中的人忽而开口,只是眼神呆滞,口中痴痴笑着,“留后……青家早就没后了,五年前就没了……”
风婉娘大惊,“子邦你在胡说什么?”
青子邦笑得越发古怪,“娘,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留宿深红楼吗?”
风婉娘抱着他的头开始痛哭,“府里有那么多通房丫头,自是她们伺候得更好。”
青子邦笑了,“娘这么聪明,难道没从她们口中知晓,我根本从未碰过她们吗?”
风婉娘哭得更大声了,抱着青子邦撕心裂肺的嚎,“子邦,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早就该说了。”青子邦喉头被涎液卡住,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来,“娘你知道吗?我不碰那些丫头,不是我不想碰,是我碰不了。我,青子邦,青家药行的下任当家,居然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哈哈哈……”
一旁的青博诚闻言面如死灰,疯了般的爬过来揪住青子邦的衣领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你在浑说什么话!你疯了是不是?”
青子邦闭上眼不再言语,思绪飘回那日自己在药庐转醒的清晨。他被束着手脚扔在廊下,身上盖着薄毯,飘荡的晨雾中还笼着淡雅兰花香,他是被屋内青稚的小声哭泣惊醒的。
女人欢愉的喘息,娇柔的呻吟……无一不刺激着他情欲旺动。青稚就在屋内,被人压在身下……就在他脑中绮念翻腾之时,屋内那人出来了,带着一身刚褪的情潮,如同看一只臭虫般带着蔑视看着他。
“畜生怎敢。”
那一脚落下极重,青子邦疼得直接昏死了过去,待他醒来,已是万念俱灰。
青博诚瘫坐在地上,脸上笑比哭还难看,“青家……绝后了……”
青瑶被连番变故刺激得瞪红了眼,宛如患了失心疯似的朝青稚扑过去,“都怪你,都是你这个贱人。”
段明玦上前抓住有如疯魔般的青瑶,一把将她推开。身形颀长的女人将青稚护在身后,周身肃杀之气萦绕,语气冰凉,“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多行善事。青家往日施在她身上的难,我定要千倍万倍替她讨回来。”
青瑶跌坐在地,指着青稚哭得直打哆嗦,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一个野种,占了我的位置这么些年,现在我们全家都要被你害死了。”
青稚神色微变,还不待她开口,风婉娘冲过来对着青瑶便是重重一耳光,“住口!”
青瑶捂着脸立时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我都听到你和爹说了,青稚根本就不是爹的女儿,她就是她娘怀的一个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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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青稚不是青博诚的女儿,所以在基因上都和青家这对姐弟完全不一样。
给我的青儿多求点珠珠,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