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迹可疑……莫非是段雄睿部下的余孽。事关重大,姜琮不敢大意,当即随手下过去查看。
庭院里穿着身素色短襦袄的女人被绳子捆得结实,封住了嘴,身边还有两个人持枪看着。姜琮一脸正色沿着花岗石铺就的路走近,入眼便见到了瘫坐在地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的女人。
是她。
姜琮心中陡然一喜,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副官!”
姜琮颔首,伸手指了指浑身轻颤的秋棠,“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兵立正回复,“报告姜副官,这人先前一直在督军府门口张望,后来还试图避开巡逻翻入围墙,所以我们将她扣下了,不过身上没有搜到枪械匕首。拿下她的时候,她一直自称是青家大小姐的婢女,是过来找她家小小姐的。”
姜琮扫了女人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已是信了大半。没想到兜兜转转在杭城寻了一遭,最后要找的竟还是青家的人。
秋棠今日一早便被青子邦院里唤过去伺候梳洗,等她回来,阙儿已经不在房里了。秋棠一路问到了卖糖串的那处,这才知道阙儿被一个穿大氅的官抱上了车。秋棠闻言差点昏过去,后面被人提点才知道车子是督军府的。
想到今早被青子邦房内的通房丫头一阵奚落,她才知道昨夜青稚也进了督军府,于是护主心切的人想也没想便直奔守卫森严的督军府而来。
姜琮命人解开她,又向腿脚僵直的女人伸出手,“起来吧,我带你去见青大小姐。”
秋棠颤颤巍巍将手搭了上去,倏地腰身一紧,被眼前这个容貌清朗的乾元拦腰从地上捞了起来。
“多谢长官。”
秋棠不动声色从这人掌心退开,双手扣在腰侧向姜琮屈膝行了一礼。
姜琮收回手,勾了勾唇角,并未说话。
青稚发了身汗,病气散得彻底。虽说还在昏睡中,不过眼下气息平稳,面色也已大好。
姜琮领了秋棠过来敲门,段明玦正将人抱在怀里细心喂她吃着清淡的米粥。见门外是姜琮的声音,便应了声让她进来。
“少帅,昨夜那两位大夫已经在水牢扣着了。”
“知道了。”段明玦又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再递到青稚嘴边,小心着一点点喂给她。
“还有,门外有位秋小姐,说是想见青大小姐,还有她家小小姐。”姜琮狭长的眼尾挑了挑,g笑道,“见还是不见?”
姓秋?
段明玦秀眉轻蹙,搁下手里的小碗,替佳人拭去唇边沾上的米汁。
“你带她去书房,我马上到。”
“是。”
段明玦说的书房在楼梯尽头,秋棠被带了进去,浑身局促坐在真皮沙发上。凌乱的发髻还有几缕扎在脖子里没扯出来,整个人同窗明几净的西洋家具格格不入。
姜琮细长的手指缓缓搅拌桌上的咖啡,再好整以暇地将其中一杯黑棕色的液体推到秋棠面前,“咖啡,洋人喜欢的玩意,你尝尝。”
秋棠跑了这么久的路,其实早就渴了。当下接过杯子不疑有他,细声道过谢凑到杯沿喝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
一股酸苦的味道涌进口鼻,比中药还令人难忍,秋棠还没来得及咽便吐了出来。
姜琮递给她帕子,顺势坐到了秋棠身边。
“看来这咖啡不是秋小姐的口味,早知道我便让人备茶水了。”
秋棠一面掩唇轻咳一面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姜副官,是我自己喝不惯,辜负了您的好意。”
姜琮含笑摇摇头,“秋小姐此话言重了,不过是杯咖啡而已,谈何‘辜负’。”
这话秋棠哪里敢接,有意岔开话道,“之前听小姐说起过省城里还有咖啡馆,一般人怕是连进都没进去过,想来这一杯应该不便宜。”
姜琮坐在身边和她挨得极近,探身去端桌上的杯子时手臂正好擦过秋棠肋下,激得她差些叫出声来。
姜琮端杯子的手径直伸向方才被秋棠饮过一口的咖啡杯,端起来在对方羞愕的目光中一饮而尽,“既是珍贵的好东西,那更不应该浪费了。”
秋棠手里捏着帕子,一张秀白的脸涨得通红。
“怪事,咖啡明明是苦的,我怎么喝出了一股棠花的滋味呢。秋小姐,你方才可尝到了?”
秋棠心中又羞又急,心知对方是在调戏自己,咖啡里哪来的棠花香,分明是她身上坤泽的信香。
“姜副官,我嘴笨……没有尝出来。”
“是吗?那这棠花是从哪里来的?”
姜琮忽地挨身凑近她,鼻尖贴在秋棠耳边轻轻倏动,轻声笑道,“嗯,找到了,棠花的香气。”
秋棠惊慌失措缩着脖子,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她嗅到了,乾元身上,萦绕着的那股令人目眩神迷的鹿子草气息。
“姜琮,你在做什么?”
段明玦清冷的声线从书房门边传来,秋棠按捺住几欲瘫软在沙发的悸动,求救似的看向门口那人。
“蔺,蔺瑕?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棠瞬间失色。
来的人怎么会是蔺瑕,如果说刚才姜副官去见的人是她,那新上任的督军岂不就是……还有今早被抱回督军府的阙儿……可督军是段家的少帅,姓段……
“秋棠,果真是你。”
段明玦睨了眼翘着腿气定神闲的姜琮,面上无甚表情坐在了首座。
见秋棠面上的惊愕丝毫掩盖不住,段明玦淡淡道,“没错,便是你心里想的那样。我本名姓段,段明玦。蔺瑕是我的化名。”
秋棠一瞬间只觉气血上涌,天旋地转。既然是段家的人,为何当年对小姐做出那样的事之后便一走了之。五年来音讯全无,甚至自己还一度怀疑对方早已客死他乡。
“你……你……为什么……”秋棠想哭,替小姐不值,想替青稚讨个公道。女人绷着身子靠在沙发上,发白的嘴唇不住颤抖。
段明玦面色肃然,冷笑道,“我知你此刻定是在恨我怨我,我无甚好说的。若是日后青稚向我问罪,要杀要打随她便是。只是我眼下还有话要问你。”
段明玦端直背,十指扣在一处,“你我当年在药庐只不过数面之缘,今日一见面你一眼就认出我来。可是青稚她昨夜见我,举枪相对,眼里就像在瞧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先前以为她是在装作不认识我,可一夜下来,她的表现分明不似做戏。我且问你,青稚她是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秋棠闻眼肩膀一颓,眼里泅出泪来,“小姐她就是忘了自己的姓也不可能忘记蔺瑕,她不是不记得你,她是真的认不出你。”
段明玦面色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棠捏着姜琮递来的帕子擦去眼泪,咬牙恨恨道,“你当年不告而别,偏偏留下小姐一人珠胎暗结。老爷和二姨娘都觉得她败坏青家门风,要拉她滑胎。小姐宁死不从,他们便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故意往小姐的饮食里投滑胎药,小姐自小精通医理,很快就察出了他们的歹毒心思,自此时刻小心,饮食非我亲手烧制,她绝对不碰。可就是这么日防夜防,终究还是临盆那日出了岔子。”
段明玦呼吸一滞,指骨紧扣凝声质问,“临盆那日发生了什么?”
秋棠绞着帕子泣不成声,“临盆那日小姐阵痛,差我去请稳婆,可我跑遍城中大小接生的婆子,她们都不愿上门。我跪在门前求她们,说不管要多少银钱都可以,还是没人答应。小姐后面都见红了,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后来……”秋棠轻轻哽咽了下,“后来是求到一间小医馆,那家的女主人曾受过夫人的恩惠,于是偷偷随我入府接生。虽说顺利生产,可中间耽搁时间太久,小姐一直在出血昏迷不醒。我去求老爷替小姐请大夫医治,却被姨娘拦在门外不让我见他。”
姜琮皱着眉,默默给秋棠又递了条帕子。
“我不放心将阙儿留在府里,抱着孩儿去求医馆的老板,老板娘说‘稚子无辜’,最后才请动大夫救回小姐一条命来。此后半月,小姐每日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命悬一线,全靠夫人留下的方子吊着一口气。后来热症终于退了,又断断续续养了近半年,小姐身子才逐渐康复起来。只是那场高热烧的太久,她醒来后许多事情都只能依稀记得大概,我陪着她搬去药庐静养了两年,才慢慢捡回一些。”
秋棠忘不了那日,青稚醒来后将刚吃饱米汤的阙儿抱在怀中逗了许久。就在她宽心以为小姐真的康复时,那人却突然望着自己开始喃喃流泪,“怎么办,秋儿,我好像记不清了……她的脸……”
段明玦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原来楚钰所说的青儿身骨受损,极易沾染病气,竟是为此。
青博诚,风婉娘……
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