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低沉沙磁的一声,一股麻意从尾椎一路蹿到头顶,黎澈喉结滑动,轻声应下:“嗯,干什么?”
有黎泽在,唐忍从不这样叫他,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却叫个没完,几次下来,黎澈感觉自己仿佛正在亲身验证巴浦洛夫效应的准确性,对这个字产生了避免不了的条件反射。
唐忍知道黎澈在回避自己,做错事总得有点惩罚,脾气再好也不会一直惯着他的毛病,所以唐忍默默配合着,尽量不去招惹对方。
但现在他有点忍不住了,想讨一点小小的甜头缓和一下。
“能亲你吗?”唐忍垂下眼眸又抬起浓长的睫毛,闪着小心的光,活似一只求主人摸头的犯了错的狗子。
黎澈呼吸一滞,被那双略显谨慎的眼珠戳中了软肋,不过片刻便妥协下来。
“能。”
黎澈哑着嗓子答应,唐忍获得批准,慢慢凑过去,像是个试探着送上头顶的大狗,一点点靠近黎澈的唇。
“主人”正被这蜗牛般的寸寸探近折磨得心尖发痒,四唇相抵的那一刹那,小恶魔瞬间露出本色,猛烈地攻城略地。
黎澈被他亲得嘴疼,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近乎于引狼入室的醒悟。
第二波行李抵达,搬家彻底结束。
黎泽盯着他哥唇角的破口担忧问:“你这是上火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唐忍没敢看过去,抿起嘴埋头干活。
黎澈瞅他一眼,哼笑一声:“是,上火,气的。”
第63章
如果可以,黎澈一定不会再让唐忍回到那座破城半步,但今天不行,今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黎澈开车带着一直沉默的唐忍一路向着那个地方前行。
外面寒风刺骨,偶尔有细雪飘落,十年前的这一天,他们母子被抓到废弃仓库里,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一个冰雪交加的日子。
黎澈不敢深想,按上方向盘边的按键将旋律悲伤的歌切换过去。
唐忍从车窗外的景色中回过神,偏头看看面色凝重的男朋友。
“那天我被关在一个塑料箱子里。”
他突兀开口,黎澈一怔,没接话,安静地听他继续讲:“海鲜市场里很常见的那种白箱子。”
黎澈攥着方向盘的手越收越紧。
“所以我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点声音。”
这些话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警察也没问太多细节,可能是怕刺激他,也可能是现场的痕迹过于一目了然。
第一次说出那些历历在目的画面,除了想起妈妈时胸口不可避免地发堵,他竟然没有过于鲜明的难过和痛苦。
“箱子里有泡沫,他们没发现,打开盖子要动手的时候刀被泡沫卡住了。”
寻常孩子绝对会吓到手脚发软的场面被这个当事人描述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他看看眉头越皱越深的黎澈轻声说:“好多事,我其实印象不深。”
黎澈被他说得牵强一笑:“你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呢?”
唐忍望着他的侧脸,温声说:“怕你多想。”
他太了解黎澈的想法了,过年的那四天黎澈不止是在惯着无法无天的小朋友,他是在用自己去试着安抚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爱人。
“没关系吗?不要勉强。”那时吻得正渐入佳境,黎澈忽然问出这么一句,热火上脑的唐忍没精力琢磨自己哪里表现的像是很勉强的样子,白天补觉被牢牢圈住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曾经说过,觉得那种事恶心。
黎澈一直记得。
于是第二次在老房子里他便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情绪,疯了一般地对待依旧顺着他爱着他的人。
一想到黎澈真的把他放进心里护着、惦记着,他的胸腔就一波一波涤荡起滚烫的热流。
这世上是有人爱他的。
而恰好,那也是自己很爱很爱的人。
停车场就在眼前,黎澈心里发闷,默默找到一个偏僻的位置停好车。
孙琪的墓地在山郊下的墓园,条件一般,停车位少得可怜,眼下似乎有什么人家正在下葬亲属,一大批人从四五辆车上下来,占了不少位置。
黎澈卸掉安全带,抬手摸摸唐忍后脑微微毛乱的发丝,轻柔捋顺,低低道:“我想得倒是不多。”
唐忍看向他,猛地陷进黎澈温柔心疼的眸子里。
“都是你而已。”
黎澈觉得能算作情话的只能是“我爱你”这种黏糊糊直挺挺的表白,所以在他耿直地表达出心中真实想法的时候,还真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冲击人心的话。
威力无穷,后劲儿十足。
他眼睁睁看着小朋友眼眶渐红,深邃的眼眸越发汹涌,铺天盖地,冲刷得他有些无措。
“怎么了这是?”黎澈惊讶地笑了一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点上眼尾。
唐忍摇头,鼓胀的酸涩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十年里,从没有人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他的存在影响不了别人的心情,撼动不了别人的生活,他的痕迹向来可有可无,甚至没有更好。
而现在,眼前有这样一个人会被他牵动心绪,把他装进最深的位置,他不再毫无价值,自此以后,他不可或缺。
很奇妙的感觉。
唐忍抓住眼角的手歪头蹭了蹭,黎澈被他大狗似的样子戳得心软,凑过去在额头上留下安抚的轻吻。
“走吗?”
“好。”
不大的墓地上有些吵闹,与孙琪墓碑斜对角的不远处正在举行下葬仪式,那位逝者生前大约很受爱戴,碑位旁团团围住十多人,黑压压一片,声势浩大。
黎澈没心思关注别人家的事,他看着孙琪生前的照片,心里泛酸。
上面的遗照像是学校里的单人照放大后贴上来的,年轻且充满活力,扎着高整的马尾辫,笑靥莹莹,非常漂亮,走在路上必定引人注目的漂亮。
唐忍的容貌大部分随了父亲,但嘴唇和脸型的轮廓却如同从母亲身上扒下来的一般。
黎澈曾经总觉得小朋友有什么地方很温顺,和眉眼的孤冷割裂开的柔和,今天看到孙琪他才明白,就是嘴唇和下巴,与亲和的妈妈如出一辙。
如果还在世,一定会是一位非常疼爱儿子的母亲,样貌上便一目了然。
唐忍把一大把绣球花放进专门用来祭祀的石头瓶里,孙琪最喜欢绣球,买不起,所以经常会在花店门口多看两眼。
唐忍小时候心情不好就会坐两块钱的公交跑到这来待一会儿,随手捡个石子就能在这玩儿一下午。
他不习惯对着照片说话,死了就是死了,他看到了,也摸到了,说什么也不会被听见,所以他从不对冰冷的墓碑说任何事。
两人沉默地站了几分钟,唐忍突然生出克制不住的冲动,他想告诉她。
他对着妈妈说:“我男朋友。”
黎澈一愣,转头看向他,唐忍又说:“很好。”
黎澈咬住腮侧的胀涩握上小朋友的手,紧绷的拳头松开与他五指相扣。
他笑了笑低声说:“阿姨好,我叫黎澈。”
唐忍不看他,只死死盯着墓碑,拼命忍着眼底不断攀升的酸胀,听着黎澈道:“是唐忍的男朋友。”
孙琪的笑容经年不变地挂着,视线直视前方,眼中映着剔透的光。
黎澈看着她,没再说话,眼神却郑重坚定,拇指不住地摩挲安抚手里紧绷的大手。
几分钟后,唐忍平复下来,沉声说:“走吧。”
黎澈点头:“好,走吧。”
两人走向那一大批人马,出口就在那个方向,他们绕着小路好不容易走到门口,身后熟悉的声音叫住他们的脚步。
“唐忍。”
徐光赫穿着黑西装,褪去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气势,显得成熟稳重,猛地一看还有些陌生。
唐忍怔了怔,看看隔了几步远的人又看看他身后的下葬仪式,客气问:“参加葬礼?”
徐光赫盯着随性的黎澈,回答:“家里长辈。”
唐忍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打算礼貌地回一句“节哀”,徐光赫问他:“你们来这儿是……”
“看我妈。”
他大方回答,干脆利落,曾经的疏离和孤僻荡然无存,眼前的男生似是撕开了禁锢已久的封条,整个人自然鲜活。
徐光赫意外地双眉上挑,瞧着黎澈平静的神色和两人交握的手,了然地微微弯了下唇角,身后的一个长辈说了句什么,他侧耳听完后冲唐忍随性地摆摆手:“有机会再聊吧。”
唐忍:“嗯,再见。”
徐光赫目光扫过亲昵的两个人,坦荡点头:“再见。”
走出三步远,黎澈又回头看过去,徐光赫恰巧也回头望着他们,两人四目相对,双双愣住,徐光赫面无表情地瞅着他,黎澈也没什么波动地对视。
唐忍低头问了句:“冷不冷?”黎澈收回视线,微笑着将手揣进兜里,说:“有点。”
徐光赫目送两道身影消失在大门拐角,恍惚了半晌,笑着摇摇头看回到仪式上。
回家的路上,唐忍收到了庄弘的微信。
他看着手机安静许久才锁上屏幕收起来。
“在走诉讼流程了,应该是死刑。”
“嗯。”
唐忍不想说出关于那人的任何一个代号,但单单一句话足够黎澈明白那背后的角色。
黎澈一想到那张脸就生理性得排斥,那晚他看着唐忍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父爱,提到亡妻时的嘴脸不带任何感情。
畜生不如,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类身上切身感受到这个词的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