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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气极,一甩被儿子扯住的袖子,压着声音斥道:“你疯魔了,你三个哥哥娶妻才出多少聘礼,你就敢张二三十两的口!”
    “娘,我这辈子就求您和爹这一回,比哥哥们多花用的聘银我去赚,算我跟家里借的。”
    妇人气得七窍生烟,“合着你赚的钱不是家里的?”
    青年白着脸,最后央求的看着妇人,“娘,我喜欢她,就只想娶她。”
    妇人看着儿子乞求的样子,心里那一股气劲全泄了。
    到底是最疼的小儿子啊,她软了神色,道:“不单是银钱的事,四儿,你爹不会同意你娶柳渔的。”
    “为什么?”这是他今天第二回 问这个问题。
    妇人却不肯开口了。
    青年急了眼,“娘,到底为什么,您说明白啊!”
    别说村正家的老四,就连不远处藏着的柳渔都奇怪了,听话听音,她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妇人支支吾吾,不肯多说,青年却哪里肯这般作罢,一味蛮缠,那妇人到底是拿自家小儿子没辙,四下看了看, “我说了你别到外边瞎咧咧,这不是能往外边说的事,回头牵连你爹。”
    青年快被她急死了,“到底什么,您倒是说啊。”
    妇人有几分不安,谨慎的四下瞧了瞧,连柳渔藏身的山道处也瞧了一眼。
    幸而还离着几丈远,她不曾走近,柳渔也敏锐的觉察到什么,身子半蹲在一片灌木丛后,没被发现。
    那妇人一咬牙,低声道:“那什么王氏,来历不明,当年被柳康笙领回来的时候是没有户藉的,是柳康笙塞了些钱,给她充作灾民报上去入的藉。你细想想,什么人没户藉。”
    柳渔如遭雷击,怔在了当场。
    妇人声音虽低,这荒野之地,她还先查看了一遍,倒也没压到离得近的柳渔也听不到的份上。
    什么人没户藉?惰民、乐籍、疍户、九姓渔船、伴当、世仆、丐户都是有户藉的,入的贱籍。
    柳渔手微颤,有些不敢往下想。
    她没有外祖父母,她娘绝口不提她爹的任何事情,甚至在柳燕提起时变得那样疯狂。
    柳渔唇上血色渐退,王氏过往种种异常在她脑中不停闪现,手无意识攥住一根带刺的荆棘,她也全然未觉。
    青年傻住了,嗫嚅着唇,好一会儿不甘道:“您怎知她就不是灾民,灾民是那么容易顶替的吗?”
    妇人就知他不信,呸一声,“那年是北边闹灾,你见过几千里逃难过来还能养得那么细皮嫩肉的灾民?总之你记住了,以后柳渔你就别惦记了。”
    说完扯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儿子就走。
    没走几步,前边山道里走出个人来,妇人吓得“嗬”一声,登时往后退了一步。
    她明明查看过了,怎么竟还是藏了人,也不知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人听了去。
    待见到是柳渔后,又觉麻烦,心下又悄悄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事主,总不会把自家事往外瞎捅。
    话虽如此,还是在心底暗暗求了一回神佛,千万别被听到了才是。十几年的老黄历了,她也是被儿子闹得昏了头,才会翻出来说。
    然而看着柳渔煞白的脸,妇人就知道这回神佛没听到她的祈求了,她慌得扯着自家儿子就转头往另一条小道走。
    柳渔活到这辈子才遇上这么一个除王氏之外,可能知道她身世的人,哪里能让妇人就这么离开,连一贯的谨慎都忘了,防备着陆承骁会不会还没走远,做戏做全套也被她全丢到了脑后。
    她唤了声婶子,提着裙摆匆匆就追了过去。
    三个人转进了另一条小道,谁也没发现远处树后还站着一个去而复返的人。
    柳渔与那母子二人一个走一个追,妇人那边有个明显胳膊肘往外拐的,这场胶着的追赶便没有持续得太久,在一片青田间的阡陌里叫柳渔把人给追上了。
    田连阡陌,无遮无蔽,这下倒真不用再担心有什么耳目了。
    柳渔扯住妇人衣摆,近乎哀求地望着她:“婶子,您还知道些什么吗?告诉我行不行。”
    明眸朱唇,肌肤如瓷,就连求恳也带着一种让人忍不住要心生怜惜的柔软脆弱。
    妇人倒是明白了小儿子为什么就那样一头扎了进去,这样一张脸,她也不忍拒绝,只是有些事也是当年她和老头子连蒙带猜的拼凑出来,哪里能往外说道。
    妇人叹气道:“不是不与你细说,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婶刚才的话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真想知道什么就回家问问你娘吧,谁也没有她自己清楚不是,你们亲母女间有什么不可说的。”
    说完拍拍柳渔的手,将袖子拂开柳渔的手,转身离去了。
    青年还拖着脚迈不动步子,频频回头看柳渔,被他娘瞪一眼,扯着走远了。
    柳渔颓然站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一只蛙从脚边跳过,她终于醒过神来,往骡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尽管隔着房子什么也看不到,柳渔仍是警醒了起来,匆匆离开了这里。
    陆承骁仍站在原处,看着她追上那对母子,看着她离开走远。
    他离得远,那对母子后来压低声音说的话他并未听清,可柳渔脚步轻盈的身影映入他眼中,却是越来越陌生。
    他心中空洞,握着手中的药瓶,一时只觉荒谬。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漆黑的天幕盖了下来。
    陆承骁讥诮一笑,转身离开。
    八宝瞧着天色,早急得团团转了,终于看到人,他笑着迎上去,还没开口就发现陆承骁脸色不对。
    怎么说呢,三月的天,却寒得像冰。
    眸子里是一丝情绪不带的黑。
    这和前一趟回来时反差太大了,明明刚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心情好得不得了,怎么折回去一趟再回来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八宝一下就噤了声,连一声三少爷也没敢喊,瞧着陆承骁进了车厢里坐下,他牵着骡子转了头就坐上车帮,挥鞭驾起车来。
    只时不时试图往后面的车厢里偷瞧上一眼。
    陆承骁全然不觉。
    他闭上眼,像是失了一身的力气,仰头靠在车厢壁上,在骡车规律的晃动中试图将思绪放空。
    然而不能,自两人相遇起的每一幕都在他脑海中闪现,柳渔的一颦一笑皆在眼前。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胶着了起来,吸进肺里,窒闷非常。
    他不明白,怎么有人能有那么好的演技呢,疼得脸都变了色,怎么做到的。
    脸色发白可以控制,那羞涩脸红呢?
    又有什么是真的?
    陆承骁想到自己那些心思,只觉自己是个十足的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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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柳渔归家迟了。
    因为她的晚归,柳家已经闹翻了天,柳康笙发了一通脾气后,支使着柳二郎、柳三郎弟兄俩个一个去村里,一个往镇上寻人去。
    十五年了,这家里第一回 为柳渔闹出这样的阵仗来,别说王氏和柳燕,就是嫁进这家里才几年的文氏一时都懵了。
    她想不明白,不就是晚些回来吗?柳渔从前进山拾柴,这个点没回来再正常不过,公公是连过问都不会过问一句的,何况是今日这样大动肝火?
    柳二郎和柳三郎一脸莫名,私心里觉得柳康笙小题大做,可谁也没有忤逆柳康笙的胆儿,累了一天,连口气都没带歇的,又双双出门寻人去。
    才出家门不远,远远见柳渔提着一捆草药回来,柳二郎松了口气,迎过去几步,问道:“去山里了?”
    柳渔应了一声,正奇怪两人这时候出来做什么,柳三郎已经快嘴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通,而后道:“你紧着皮吧,好久没见爹发过这么大的火了,我差点就得往镇里去找你,幸好你回来了,我不用再跑这一遭。”
    柳渔皱眉,柳康笙这是疑心生暗鬼,怀疑她跑了?
    兄妹三人一起回的柳家院子,柳康笙正沉着脸在院中踱步,听到动静一转头就看见人回来了。
    不待他发作,柳二郎已经帮着说话了,“爹,阿渔是进山采药了。”
    柳康笙扫了眼柳渔手中提着的药草,冷哼一声,终是按捺住了没有发作这便宜女儿。
    他转身进了堂屋,王氏一个箭步过来,在柳渔手臂上一拧,“你怎么回事,中午都没回来吃饭,进山采这么点药草要三四个时辰?”
    柳渔拂开王氏拧人的手,心里厌恶,却不得不应付,仍是对着陆承骁那套说辞。
    “在山里被条蛇吓着,扭了脚,不那么疼了才敢出来。”
    王氏就着昏暗的天光朝她脚上看去,见右鞋一侧果然染上了山泥,才知是误会了,面上带出几分讪讪来。
    “没事吧?”
    柳渔能说什么,淡淡说了句:“还好。”
    她把草药提到灶房,拿块竹匾架起来,把草药在竹匾上一一铺开,一边铺着,一边想着刚才在从村正家的婶子口中听到的话,寻思着怎么能从王氏口中套出话来。
    王氏平白拧了她一把,正有几分亏心,家里人都往堂屋吃晚饭去了,她给柳渔打了盆水送到了灶房,“净一净手吃饭吧,中午都没吃,这个等下空了再弄。”
    柳渔手下的动作顿了顿。
    王氏是个矛盾的人,像是完全分裂的两个人,有时候柳渔觉得王氏是极厌憎她的,可大多时候她又会有属于母亲的慈和柔软,厌憎她时就像前两日那样,正常起来就像现在。
    她想不出来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能在这两种极端的情感上反复跳跃的,只能往自己父亲那一辈的事情去套,想到此,柳渔侧头看向王氏,忽而道:“我回得这么晚,其实不全是因为脚扭了。”
    王氏愣了愣,向着灶屋门外看了一眼,问:“那怎么回得这么迟?”
    柳渔垂了垂眸子,把鬼话在心里打了个腹稿,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面色发白。
    “蹿到我脚上的蛇,是从坟包里钻出来的,我被吓到就昏过去了。”她说到这里颤了颤,抬眼看王氏神色,“我做了个怪梦,梦里全是雾,什么也看不清,有个男人……不,他会飘,他说是……说是我爹……”
    王氏陡然看向柳渔,瞳孔骤缩。
    柳渔像是有些惊着了,又更多的是不安,“我一直一直醒不过来,爹说他没人祭拜。”
    “怦”的一声,王氏猛然起身,带翻了放在长凳上的水盆,水淌了一地,又把王氏的裙摆和鞋子泼了个湿透。
    堂屋里大丫跑出来瞧情况,王氏低了头避过柳渔目光,说去换双鞋,转身就走了。
    脚步匆匆,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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