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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倦驻了足,却没有回眸。
    女人抿嘴压抑着哭腔,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含泪道:“之前误会了您,还对您做出了很无礼的事,真的很抱歉。谢谢您……愿意陪云兮走完最后一段路,我自认这个母亲做的是不合格的,因为自私,选择了放弃,留下了许多遗憾,如今逝者已矣,只希望江警官您能早日走出来,回到您应有的人生。”
    女人向萧始也鞠了一躬,“萧先生,我也感谢您。云兮说过,她最喜欢倦哥哥和萧哥哥,希望自己走了以后,两位哥哥还能像从前一样快乐,不要……不要为她伤心……”
    江倦低着头,沉思许久,终于回过身,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女人的丈夫见妻子泣不成声,边为她拭泪边代她答道:“会择日下葬,按照她的意愿,用她为自己亲手写的墓碑。”
    男人将手机递了过来,是一张快要雕刻完的墓碑照片,字迹和江倦无比相似,是他教云兮亲手写的,只是这名字……多了一个字?
    “不知道云兮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她没有姓的事,她那时很怨妈妈不肯来陪她,干脆逢人便说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也没有姓。后来在求她妈妈用自己的字做墓碑时,她原谅了妈妈,也加上了自己的姓,这一点……也要感谢二位。”
    难怪那一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像一个人写出来的。
    江倦冰封的脸上终于勾起一丝笑意,抚着那极具云兮自己风格的一字,笑着笑着,就哭了。
    再见了,小朋友。
    再见,兰云兮。
    送走了云兮,回去的路上,萧始试探着问江倦愿不愿意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用的借口很敷衍,说是从沈观那里拿到了两张体检优惠券,不用白不用。
    江倦意外地答应了,却是有条件的,“明天吧,今天还有点事,先回家。”
    萧始还好奇是什么事,没想到刚回了家,江倦就翻出了一套采血工具给他。
    “段镜词需要回乡才能继续药物的研究,我怀疑ss01可能真的与苗人的蛊毒有关,为了保证他的进度,必须给他带点可供研究的样本回去,就抽……就抽400cc吧。”
    他说着卷起了袖子。
    萧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你现在轻微贫血,400cc抽出去能要半条命,不行不行!再说不是还有宋玉祗在么,不能可你一个人薅吧。”
    “我现在怀疑,注射进我们两个体内的药很可能是不同的,从注射方式,到药效,再到副作用,间隔十年,不太可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必须提供给段镜词两种不同的样本。”
    萧始脸色微变,“……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可能吧,再这样下去会出事,不能再拖了,必须让段镜词以最快的速度查出结果,我只能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江倦神色缓和,坐在沙发上,向萧始伸出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顺,朝他微微一笑。
    “我保证,接下来这一个月,都老老实实在家养着,直到段镜词的研究有进展,你可以放心。”
    江倦的举动实在太反常了,萧始并不信他这话。
    只是这时的萧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江倦也察觉到包括脱发在内的一系列身体变化,开始害怕了,所以才急于查出结果。
    几番讨价还价后,还是他妥协了,但在他的坚持下,只采了100cc。
    江倦看着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流入血包,长吁一口气。
    血液还留有余温,为了保持新鲜,必须立刻送到实验室里低温保存。
    萧始被江倦打发去送货上门,临走之前,他总觉着江倦有些异常,居然亲自送他到门口,还帮他开了门。
    “早去早回。”江倦嘱咐。
    萧始搂着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点头道:“我走了,晚上做你喜欢的酸辣汤,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好。”
    那时萧始还觉着,每一个结了婚的男人都享受着早起上班前爱妻依依不舍的道别和晨吻,还幻想江倦就此转了性,愿意与他冰释前嫌,白头到老。
    他怎能想到,在大门关上那一刻,江倦眼中所有的柔情在刹那间荡然无存,温度降至冰点,漠然盯着那一扇隔绝了二人的门,在原地呆立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一声:“白痴……”
    说罢他转身回房,脱了一身正装,从衣柜深处翻出了黑色的薄款帽衫和黑色的牛仔裤,换上了黑色的帆布鞋,一身轻便。
    他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穿得这么随性了,衣服还是他学生时期的,从头到脚都没有多余的装饰,中规中矩的版型,现在穿起来也不会觉着土气。
    只是如今的自己再穿短袖,就会露出满身的伤疤了。
    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又换了件黑色的长袖卫衣。
    在衣柜里翻找时,他看见了那套熨得笔挺,却始终不敢穿在身上的警服,指尖从厚实的布料上掠过,满心感慨。
    踟蹰着,他摘下了警服胸前的警号、胸徽,和帽徽,小心地收在背包里。
    在翻找东西时,他发现床头柜里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从未见过,出于好奇,便打开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眼,就让他的心沉到了底。
    ——那竟然是一对戒指。
    一对没有多余装饰的素圈戒指。
    放在这里,也许萧始是打算在某个缠绵的夜里,趁着气氛正好,将之戴在他手上,倾诉热烈爱意,希望他能永远驻足。
    当时江倦的脑子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将那首饰盒塞进背包,随后装了充电器和随身证件,便戴上口罩下了楼。
    哮天闻声摇着尾巴走来,见江倦这副打扮,疑惑地歪头看着他。
    江倦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最后一次为它添了狗粮。
    哮天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不安地看着不合时宜出现在盆里的食物,咬住江倦的裤腿,想试着挽留他。
    江倦翻出纸笔,思来想去,省略了许多不必要的告别语,只留下短短一句:“萧始,分手吧。”
    写完以后,他又觉着这话是有歧义的,他与萧始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又谈何分手?
    斟酌着,他撕掉了那页纸丢进垃圾桶,重新写道:“萧始,分开吧。”
    字迹工工整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正如他这次预谋已久的远走。
    他拉开了咬着他鞋带不放的哮天,耐心地重新系好了鞋带,揉着哮天的耳朵,平静地劝道:“就算我不在了,也要照顾好他们,知道吗?”
    哮天忧心地望着他。
    “他这个人,看起来很唬人,其实内心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你要替我守着他,别让别人伤害他,知道吗?”
    哮天哀哀朝他叫了一声。
    “还有哥哥,睡在这里是委屈了他,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你要保护他,多替我陪陪他,要讨他开心,或许,他就没那么怨我了。”
    江倦垂首贴着哮天的头,声轻如叹:“谢谢你,谢谢。”
    说罢他便起了身,不顾身后哮天急切的叫声,狠心出了门,走到那株开得最盛山茶树前,将宅子的钥匙挂在了树枝上。
    “哥,我走了。”
    温风拂过,钥匙在空中摆动着,似在挽留离人。
    和意想中的不同,真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反而没有太多道别。
    江倦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原来他内心所期待的离别,是这样默默无闻的,不需要被注目,也不需要被铭记。
    正如春雨落入泥土,无声无息,再觅不得踪迹,却能润泽大地,滋养新生。
    来年春天,他和萧始落下的那些种子,总有能活下来的。他想。
    只是可能,他再也看不见了。
    “没关系,我不稀罕。”江倦喃喃自语着。
    直到现在,他依然嘴硬,不承认在意。
    来年,后年,大后年……总会有人替他守着萧始的,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向对方发出了一条信息。
    ——出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雁息市,oscars。
    这间坐落于市中心的高档酒吧在去年就因为发生命案牵扯出了涉毒的丑闻被关停,占据着中心城区的最繁华的地段,却歇业许久,与周遭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
    少说也有半年没人来过这里了,桌椅上蒙着层厚厚的灰尘,连氛围灯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江倦两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从后门绕进空无一人的酒吧,拿着手机照明,走在漆黑一片的偌大空场中,在墙边找到电源,只开了几盏照明灯。
    昏黄的灯光映明了整个空间,即使是临时关停,桌椅依旧摆的整齐,可见这里的老板是个相当有规矩的人。
    江倦绕过舞池,缓缓走到吧台,洗了只看起来很久都没人用过的杯子,随手挑了几瓶已经开封,不喝就浪费的酒,自己调了杯长岛冰茶,尝了口觉得不够味,又给制冰机插上了电源。
    他端着那杯酒坐到舞台下背对着入口最显眼的位置,聚光灯就在他头顶,仿佛整个主场都是由他掌控。
    他翻出包里的警徽,爱不释手地捧在掌心,手指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送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这是他父兄的遗物,他绝不会背叛。
    绝不。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响彻空旷的大厅,江倦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来人特意避开了正门,是从偏僻的窗口跳进来的,本来以为来得足够早,就能抢先一步做好准备,没想到一进来就碰上了静坐在舞台下的人。
    张咏君仗着那人耳朵不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要开口,那人却抢先一步说道:“麻烦把制冰机里的冰块拿来,这酒没冰喝不下去。”
    张咏君没能得逞,惋惜地耸了耸肩,只好照着江倦所说,去吧台里拎了个冰桶出来,把制冰机里冻好的冰块倒了出来。
    看这些冰块结冻的程度,那人应该发了短信后就立刻过来了,也没比他早多少。
    张咏君提着冰桶放在江倦身边的桌上,坐到他对面,打量着今天江倦反常的打扮,“之前想跟江副小叙,你却一直找借口推辞,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居然能让你亲自请我?”
    江倦夹着冰块,一块块放进杯里,闻言轻笑,“恶臭的妖风。”
    张咏君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么久没见,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黄柘要是知道,都能让你给气活过来。”
    张咏君绷着僵硬牵强的微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倦的语气比那一桶冰块还要冷,“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还怕我录音取证吗?我要是想搞你,你就应该跟黄柘凉在一起了,还能爬上今天的位子?都是明白人,时间都很宝贵,就别拐弯抹角了。”
    张咏君听了这话也不装了,冷笑着问:“那今天江副找我来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倒是有些想让你指教的事。”
    江倦指尖摸着杯壁那一层温差产生的冰凉水珠,举杯到唇边,动作却顿住了。
    张咏君盯着他杯中深色的酒液,眼睛都快掉了进去。
    可江倦偏偏就是不喝,在他的注视下放下了酒杯。
    张咏君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露骨了,尴尬地轻咳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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