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蕙暂时就没有办法了,只好让钱在自己银行卡里存着。家里的旧洗衣机拉走了,明蕙仔细研读了新说明书,因为是林宁山付的洗衣机钱,明蕙把第一次洗衣服的权利让给了林宁山。刚买了东西,明蕙就让他们都派上了用场,就连送的手动榨汁杯,明蕙也马上用了,她榨了西瓜汁,冷藏在新买的冰箱里。
每天早上和晚饭后,明蕙和林宁山一起去散步,路上的人慢慢也习惯他俩一起出来。两人原来都不怎么说话,但因为马上要考科目一两人的谈话有了新内容。林宁山把明蕙做错的题记住,在路上问她。
体检合格后,明蕙让教练尽快给她预约科目一。她听其他人说,他们这里体检完是可以马上预约科目一的。因为明蕙毕竟年纪不算小了,为了保证驾校的通过率,教练让她考试分达到九十六分截图给他,他再给明蕙预约。明蕙想着从预约到考试还有将近一周的时间,这一周的时间如果她全用来学习,应该也够了,等到她真达标再预约,就浪费了一周时间。但她没跟教练说,对方如果不相信她,争论也无益。毕竟她的年龄和学历并不足以让别人相信她。
当天,她下载了app,按照指引找到了模拟试题,她问林宁山有空吗,林宁山说有,她便把手机交给了林宁山,请他做一套题。林宁山有一道题不小心点错了,只得了九十八分,但这对明蕙已经够了。明蕙不好意思再占用林宁山的时间,搜索后终于找到了截图键,将九十八分的考试成绩截图发给了教练。教练看到截图后为她点了个赞。
等到预约成功,教练才想起不对劲,问明蕙题是她自己做的吗,明蕙没理他,让这个问题成了最后一个消息。
林宁山得知明蕙的考试时间,也认为有些紧,但既然已经定了,便不能再泼冷水。他给明蕙找了驾考速记口诀配合做题记忆,她背得有些吃力。明蕙不得不承认年纪还是有些影响,她文化水平一般,但以前记东西还是很快的,现在就差许多。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做错的题她用小楷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下来。涉及到图,她便把图完整地画下来,其实可以画草图的,但她几乎是全版复制,因为画画可以暂时让她的头脑休息。
林宁山搜索了附近能玩的地方,约明蕙一起出行。明蕙本来就觉得复习时间短,再出去玩,就更不够了。但林宁山让她去,她必须要尽地主之谊。在路上,一切考试出现的题目都被具象化了。林宁山尽可能把这路上的时间延长。
林宁山看了两套驾考题,便清楚了出题套路,在路上随时给明蕙出题,等明蕙磕磕绊绊地说出了答案,他便实地给她演示一遍,让她记忆更深刻些。明蕙看到前方标志便自动转化为试题内容,想不起来的便拿手机查。偶尔明蕙忘却了考试,问林宁山在美国驾考是怎样的,交规和咱们这儿一样吗。为了和林宁山交流,明蕙会提前进行一些搜索,怕太无知,浪费林宁山的时间。
他们隔了这么多年没见面,有许多话想说,但说出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字句,怕再说深一句就成了冒犯和揭伤疤,于是挤出来的话很少。但现在,因为明蕙要驾考,他们的交流变得频繁起来。
他们开车去了野生动物园、当地的小博物馆,一起去采摘园摘桃子,去附近水库钓鱼,钓的小鱼拿来清蒸或红烧。明蕙很高兴,但她觉得这一切对林宁山可能都不算新鲜,他自己开车远行可能更有意思。她并没有说出来,他以后的时间还长,她占用他一个暑假没什么。
她带着歉意对林宁山说:“给你做的衣服又要延后了。”她甚至还没有给他量尺寸。
林宁山说了一句他们当地的俗语:“好饭不怕晚。”
科目一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明蕙做题还大都在九十分附近徘徊,只有一次达到了九十六分。为了把握更大一些,明蕙吃完饭便开始做题。如果不能再达到九十六以上,晚上她都不准备睡觉了。林宁山说带明蕙出去转一圈,明蕙所有的错题都集中在夜间行车的灯光问题上,光在纸上做题不一定能记住。
两人从乡间小道行驶到了城市道路,晚间有凉风,不用开空调,风从车窗灌进来把明蕙吹得越发清醒。明蕙几乎把驾考题里夜间行车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经历了一遍。明蕙第一次见晚间的县城什么样,她在家里做题时的头疼消失了。林宁山瞄准了前面的车,他问明蕙超车要注意什么。等明蕙按照记忆把所有的条件都说了一遍,林宁山便给她真实演示了一遍。夜间的小县城,道路并不拥挤,明蕙是从外面的风明显感觉到速度变了的,她提醒林宁山这个路段的限速,让他不要超速。林宁山说他想在前面停车,明蕙便把所有关于停车的注意事项一条一条说了。车停了,林宁山让明蕙出来透透气,明蕙和林宁山一起站在路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和林宁山站在月亮地里的情景,一时竟找不到话说,过了好一会儿,林宁山说上车吧,外面冷。
林宁山本来以为他现在已经对车不挑剔了,但当车子又驶回明蕙家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这车有点儿笨。该演示的都演示过了,在这回家的路上,比来时沉默了许多,林宁山放了一首歌打破了这沉寂。
and if i have to go will you remember me
will you find someone else while i'm away
there's nothing for me in this world full of strangers
……
突然出现的沧桑的男声,仿佛是外面的风灌进来的。是一首英文歌,单词很简单,照理说明蕙是应该听不懂的。但她竟听懂了一些单词,她自己都纳闷,上次见英语单词还是继子的初中课本上,之后她就完全没见过了。明蕙还年轻的时候,要求工作人员把她户口本上的文盲或者半文盲改成初中学历,理由是她通过自学已经达到了初中文化水平,最后当然是没改成。现在她对“文盲”这两个字是完全是不在乎了,但以前在户口本上看到脸都会不自觉地发烫。
乡间路上,迎面驶来一辆白色的汽车,明蕙脑子里马上跳出了会车的考题。
到了家,明蕙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也给林宁山倒了一杯。林宁山主动拿起杯子和明蕙碰了碰。
明蕙拿着和林宁山碰过的杯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除了漏雨的那一晚,他们都各自睡在不同的房间。她并没马上入睡,而是拿起了之前抄题的本子,温习着她的错题。后窗开着,让晚风吹进来。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她之前错过的题,而后转到了今晚各种考题的真实再现,林宁山在车上放的那首歌突然跳进来,她记得前几句唱了什么,但却拼不出单词。她想起了语音搜索,把她听到的单词复述了一遍,而后搜索框里蹦出了一个单词。接着她把她听到的话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输进去,最终拼凑出了第一句的意思。她没再查下去,放下手机,关了灯。
考试当天,明蕙起得很早,林宁山起得更早。早饭是林宁山做的,粥和黄瓜炒蛋,一根黄瓜两个鸡蛋,寓意很吉利,是考一百分的意思。明蕙很感谢林宁山,感谢他为她庸俗了一把,这个“一百分”实在不像林宁山的作风。
两个人分吃了一盘黄瓜炒蛋,等吃完了,明蕙心里说,两个人分吃一百分,不知道一个人能得几分,然而她还是很高兴。
去考试的路上,明蕙仍在温习考题。林宁山谈笑着把明蕙常错的题又提醒了她一遍。
林宁山在考场外等明蕙,和明蕙同时考的人陆陆续续出了考场,他还没等来明蕙。几乎没有疑问,第一次考试她应该失败了。
明蕙第一次考试时不小心按错了键,接着又有一道题选错了,连续错了两道题,她便有些紧张,室温不高,她却出了汗,她想起了外面等她一直帮她记题的林宁山,她要不合格,她怎么去见他。越急越错,最终得了八十八分,差两分合格。
好在还有一次重考机会。这次她做题很谨慎,一个字一个字地审题,着急也没用,着急的代价是这次考不过她就得等下次预约了。有一道题是关于超车的,昨晚的情景马上跳进了他的脑子,她很慎重地选择了答案。
看着最终成绩,她竟有些不可置信。同样惊讶的还有她的教练,他预想到学员里有得满分的,但想不到是明蕙。他的惊讶几乎达到了冒犯的程度,但明蕙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因为她根本没注意到他。
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喜悦,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不沉稳,毕竟只是驾考的一项得了满分。她压抑得太好,以至林宁山见到她时,以为她没通过,根本没问她的成绩。她自己也不好主动说自己拿了满分。路上明蕙问林宁山想吃什么,她要请他吃饭。林宁山的车停在甜品站附近,尽管第二个半价,但他只买了一个给明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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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林宁山只买了她一个人的, 明蕙有点儿过意不去,但她也没谦让,因为她知道林宁山并不爱吃。
她接了甜筒, 忍不住对林宁山说:“我考过了。”
林宁山对她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过。”
明蕙很希望林宁山问问她考了多少分,但林宁山大概觉得过了就很好, 并没有问, 于是明蕙只好自己说:“你做的黄瓜炒鸡蛋真是个好彩头, 我竟然真考了一百。”这样听着不太像炫耀吧。
林宁山克制住了他的讶异,他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惊讶对明蕙是一种冒犯。
明蕙为感谢林宁山对她的帮助, 问林宁山想要吃什么。林宁山看明蕙的眼睛在瞄着那个标志性的红黄配招牌,便提议进店吃快餐。
店里的自助点餐机暂停服务, 明蕙进店,在优惠套餐中选中了一个汉堡桶,店员让明蕙先扫码下载app再点餐。
明蕙拿出手机扫码, 林宁山说他要人工点餐, 店员指了指二维码, 再次请他扫码点餐。明蕙看到林宁山的表情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林宁山会为这种事不快, 按理说她才应该对不能人工点餐感到愤怒,因为她长期没有智能手机,也不能用什么电子支付。只有今天, 她办了卡,换了智能手机, 才能扫码点餐。但她以前如果遇到这种事,只会默默出去, 大概也不会太愤怒, 更多的是惭愧, 惭愧自己虽然努力地活着却被时代给淘汰了。
在林宁山旁边,明蕙不愿扮演一个跟得上时代大潮对新事物高度接受的中老年人,显得他的坚持像是跟不上时代的顽固。她把正在下载app的手机塞到了包里,她和他还是同一阵营的,她要人工点餐。
“你确定你们这里不能人工点餐?”林宁山问店员客服电话是多少,他要问一问这里是何时取消的人工点餐服务。他自己倒无所谓,他很长时间不来这里了,去的最多的时候还是他在异国当穷学生的时候。但如果明蕙没有换智能手机,她拿着她的老年机来这里吃东西,连点她要吃的套餐都点不了。
店员听到可能要投诉,马上换了态度,这时店长过来,表示如果客人要求,当然可以提供人工点餐,推荐客人扫码点餐只是想让客人更直观方便地了解店里的优惠活动。
明蕙又把她要的套餐重复了一遍,她知道林宁山不喜欢吃凉的,便说可乐里有一杯要不凉的,店员备注其中一杯可乐不加冰。
两个汉堡,明蕙把辣堡留给了自己,她记得林宁山不爱吃辣。吃之前,她仔细研究了一下汉堡的层次,以便她自己回家做。林宁山见明蕙喜欢吃薯条,便把薯条都留给了她。
明蕙问林宁山考试时是不是等她等久了,林宁山说没有,他等的时候也在做别的。
明蕙没再说话,低头吃汉堡,等她抬头,发现林宁山正在看着她。
她看林宁山只吃了一个汉堡,就不再吃了,便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明蕙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点餐页面,问林宁山,“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点。”
林宁山发现在他和店员讨论是否可以人工点餐的时候,明蕙已经把app下好了,随时可以点餐。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有点儿没必要?”
“很有必要,但换了我,我不敢说,我怕人家说我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这个都不会。提个正当要求都不好意思,以后我不能这样了。”说着,明蕙继续向林宁山展示点餐页面,问他要吃什么。
“不用,我饱了。”
“你怎么比我吃得还少?”
“你用脑过度,多吃一点是应该的。”
明蕙约了明天练车,林宁山主动提出趁今天不忙,去他当年下乡的村子看看。
明蕙迟疑了一下说好,她把剩下的一杯可乐和小食打了包,又在手机上点了一人份套餐。她的母亲九十多了还没吃过,好不好吃的都给她拿去尝尝。
林宁山问明蕙时常回去吗,明蕙说差不多十天去一次,看看她母亲。
林宁山眼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到明蕙的村子,明蕙的母亲已经不年轻了,瘦瘦高高,一双解放脚迈着碎碎的步子生怕被人落下了,见人总是露出一个笑纹,然而不露牙齿,因为牙齿已经脱落了几颗,露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林宁山此时听明蕙说她母亲的年纪,才意识到当年他刚来时,明蕙的母亲才不到五十岁。
林宁山问明蕙的母亲爱吃什么,他要去看看她母亲。明蕙不想让林宁山到她哥嫂家,但她不能拦着他追忆过往。她的母亲喜欢甜的凉的,像个小孩子的胃口,年轻时缺油水,所以吃的东西都重油重盐,肉要吃肥的,因为够软,除此之外,还喜欢吃她记忆里的美食,红薯叶摊坨子、凉拌刺儿菜、玉米菜团子……
明蕙对林宁山说不用买什么,买些松软的点心就好。但林宁山觉得只买些点心就太寒酸了,乡下老人喜欢金子,买金饰绝对不会出错。明蕙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自己的老母亲,她没钱给自己母亲买金镯子,有人好不容易要送给她的母亲,她还要劝人家别买。但上万的镯子真送了,被人知道了,林宁山是别想清净了,她母亲也别想清净了。前阵子她弟弟家的一个小侄女大学毕业,想去的单位去不了,能去的不想去,家里人想着给她托托关系,最后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林宁山,说他在村里呆过些年,要不带点礼物去他的学校,最后因为不太具有可操作性作罢了。她当时又气又笑,她反感动不动就把托关系放在嘴边,好像结交一个人就是为了从他那里弄点好处,何况根本就没关系。这种事情她没法说给林宁山听,毕竟他们是她的家里人。在明蕙的建议下,林宁山最终买了一个小小的黄金生肖转运珠,配了红色手链。林宁山在茶叶店停下买茶,明蕙说她母亲不喝茶,林宁山反问你母亲不是和你哥哥一起住吗,总不好空手去。明蕙没有立场拦着林宁山不让他大方,只好任他买了半后备箱的东西。
林宁山前几天还和明蕙一起经过明蕙的村子,但真近了看,又是另一回事。村东头的大树越来越高,但也从没把天给刺破过,云彩依然好好的。田里的植物换了一茬又一茬,除了产量高了,长得却没什么差别,他们以前常来的晒谷场变成了村里的广场,哪里还有从前的影子。林宁山记得当年他和明蕙去田里干活儿要经过一条浅浅的小溪,每次经过都要把裤脚挽上去,夏天下了雨水漫过他的膝盖,他提议背明蕙过去,明蕙说用不着,光着脚丫挽着裤腿手里拿鞋子一步步往前走,林宁山低头在溪里看见了明蕙的脚,不同于她母亲,是一双正常发育的大脚,走得很稳,足弓比一般人要高一些,为小鱼在她脚下穿过留了一个缝,有次,一条小鱼掠过明蕙的脚,明蕙痒得很尖利地叫了一声,她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很不好意思地扭头冲林宁山笑了笑。
林宁山穿过村子,问明蕙当年的小溪在哪儿。明蕙说就在车底,当年的小溪干了,变成了平地,在三十岁以下人的记忆里,它从来都是一块平地。每代人的记忆是不一样的,小溪是属于明蕙这代的。
街上有水果摊,明蕙让林宁山停车,她要买些香蕉。她母亲牙口不好,没有比香蕉更合适的了。因为家里可能有小孩子在,她多买了一些。上了车,明蕙跟林宁山说:“你还记得李柱吗?那是他的儿子。”当年和他们差不多大的人都有了孙子,孙子都上初中了。
明蕙父母家的房子也变了,变成了三层小楼,里面住着四代同堂。明蕙开始是这家的女儿,后来成了孩子姑姑,现在已经有小孩子管她叫姑奶奶了。
停车前,明蕙对林宁山说:“如果有人管你要联系方式,千万别给,你就说只是来这里看看。正好路上碰见我了。”怕林宁山误会,明蕙只好跟他解释,“你要给了联系方式,你就成了他们可以托的关系了,时不时就要问候你。你要是想清静,千万别给。他们要是知道你在我那儿住,没准明天就要来探望你。”明蕙不想在林宁山面前说她家人的坏话,但不说以后有得麻烦。
“但是他们以后也会知道。”
“以后再说以后。”就隔着几个村子,这个村子里的女儿是那个村子的媳妇,闲话随时可以传到这里来。他们以后知道并不稀奇。不过那时林宁山应该走了吧,她自己是无所谓的。
“可我想正大光明地住在你这里。”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
“我不怕麻烦,只要你不怕我帮你得罪人。”如果有才华却没有能发挥的土壤,他当然会帮,他以前也得过许多帮助。但不在此列却把他当成所谓人脉的,他只能得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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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蕙再没有别的话可说。她看着后备箱里的东西说:“带上给我妈的东西就行, 别的一会儿让他们出来拿吧,不拿咱们就都拉回去,一个都不给他们。”说到“一个都不给他们”, 明蕙不禁笑了,她怕林宁山搬不动这许多东西。
但林宁山坚持要拿, 明蕙便帮着他提。
林宁山进了门, 发现和他想象中的变了许多, 他记得院里原来有一棵大槐树,到了五月, 明蕙就爬树摘了槐花洗了当零嘴一样吃,全身都是洗不掉的槐花香, 明蕙还曾用院里的槐花做过菜团子给他吃,但现在槐花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水泥地面, 好像槐树就没存在过。
明老太太在院子里坐着, 戴着老花镜编一只蜻蜓, 这是重孙手工课的内容。作为全家手最巧的人,这个活儿落到了她的身上。小重孙老跑腿给她买东西, 她不能不帮他的忙。大儿子去邻村给人看风水,大儿媳在客厅里打牌,孙子孙媳妇都去工作了, 重孙们上学还没回家。她拿起明蕙给她买的收音机拨了一阵子,换了个新台, 虽然她都听不太懂,但老听一个台怪没意思的。
听见有人开门, 明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活儿, 离着远了, 她看不清明蕙的脸,但光凭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就能认出自己的女儿。明蕙走近了,俯身问明老太太:“他们呢?”明老太太指了指一楼,低声说,“你嫂子在里间打牌呢,和你一起来的是……”。
明蕙在院子里并未详细介绍林宁山,只对母亲说:“来看您的。”她嫂子在客厅里鏖战,她也不好去打扰她。
明老太太没认出林宁山,听见他向自己问好,便笑着说自己好着呢,托你惦记,热不热啊,快进屋歇会儿吧,这么热的天儿还来看我。明蕙扶着拄着拐棍的母亲进屋。
“不用扶,我自己能走。”进了屋,明老太太给林宁山倒了杯凉白开,看着屋里新多的许多东西,很客气地说,“看我就看我吧,还带什么东西。赶快把电扇开开,凉快凉快。”
这屋子里的家具还是老的,但都没明老太太老。
明老太太对所有来看她的人都这么亲切。来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来看她了,还提了这么多东西,她都要没下脚的地方了。既然提了这么多东西来看她,之前肯定认识,但她现在认不出了,要是承认了这一点,得多伤人家的心,所以她也不问来人是谁,只是请他喝水。她年轻时很漂亮,后来由于长年的辛劳提前苍老了,但到了这个岁数,保养再好的老太太也和她一样有皱纹,可不一定有她一样高而挺的鼻子,她面部骨骼的优势又显现出了,现在她还是个好看的老太太。她嘴里的客气话一串串的,根本不给林宁山说话的余地。她问林宁山:“家里都好着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