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紘为着卫氏生产时的不妥当,现在面子上是冷着林氏的。卫氏那边又刚生产。他满打满算也就这三个女人,这会儿便又来了王若弗这里用中饭。
“官人,咱们原定是今个儿下午启程的,原想着卫氏也生养过,留够了使唤人,想必也应对得来。可她早产了几日,还因着那起子刁奴受了大罪,我也不大放心。不若您便和母亲带着哥儿们先走,别误了课业。待桁哥儿满月了,我和如儿再同卫氏母子三人跟上。”王若弗提议。至于她话里那“刁奴”到底是谁,她心里有数儿,盛紘也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这怎么行?我刚升官去汴京,人际关系还得有劳夫人你上下打点。你不跟着去,平白失了礼数。”果然,盛紘眼中只有他的官途。人家卫氏可是刚给他添了个儿子呢!盛府说来也有八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就这也没让他对卫小娘多份怜惜。
“您带上林小娘便是。她在扬州多年,走出去旁人还当她是谁家大娘子呢,想必外出应酬也不会丢了您的脸的。”王若弗拿巾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
“你这是说得什么浑话?她一个妾室,怎么能……”话还没说完,他自是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些年对林氏的纵容,戛然止住了话头。
这会儿,他怎么也该明白,王若弗是在故意敲打他呢!他这些年对林氏偏宠过甚,扬州官眷笑她这个大娘子多年。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王若弗少不得同他分说一番。
盛紘心里唾骂她给自己找事儿,面儿上却是挤出一个笑来,“这些年实在是为夫委屈了大娘子。可我也是知道扬州天高皇帝远的,规矩不严,大娘子你又心地纯善,这才放肆了些。现如今,我要升官去汴京了,天子脚下,规矩何等森严?往后定是不会再纵容林氏了。夫人便松松口,别同为夫计较了可好?”
王若弗倒也没打算为这事儿跟他多做纠缠,她可不是前世那个把盛紘放在心上,总同林噙霜争风吃醋的痴儿了,“提这一茬儿,本也不是为了跟主君别苗头的。”
她慢悠悠喝了口茶,观赏够了盛紘着急的模样,才又开口:“只是,林小娘照料卫氏这一胎,差点儿把人给照看死了。可见这阖府的下人,并不是那么一心为主的。卫小娘还在月子里,桁哥儿也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府里没个正经主子,我唯恐他们再怠慢了卫小娘和桁哥儿呢。”
盛紘略一思量,王若弗这番话倒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娘子说得有理。可赴京也万万少不得娘子。你看这……”
没事儿夫人,有事娘子。王若弗睨他一眼,才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盘算,“母亲不是有意养个姑娘在自己身边么?我看明儿乖巧贴心,最是合适。且母亲也不喜人际交往,想来便是同我们一道儿进京,也不乐意出门走动的。不若夫君去求求母亲,缓上一个月再同卫氏母子三人一同进京,也同明儿培养培养感情。再把卫氏那妹妹接来照料她,想必也算得上稳妥了。”
“她一个妾室,叫母亲留下照料,未免折煞了……”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王若弗清楚得很,他怕是还打着主意,想把林噙霜生的墨兰弄到老太太身边儿养着呢!哪儿那么好的事儿?可美得他!
不过,这次卫氏没出事,母子平安。她就是怕因为这等喜事却倒搅了明兰的前程,才提起这么一遭的。
横竖她舍不得放如兰过去,便宜了墨兰倒不如成全了乖巧懂事的明兰,哪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混了过去?
“既然母亲不方便留下,那便还是我留下吧。左右母亲是勇毅候独女,母亲同官人一道进京,官人好好求个两句,想必她老人家也是愿意且有能力帮你上下打点的。”
盛紘算是被王若弗给拿住了七寸,再没旁的办法,只得妥协,“夫人算是拿住我了。我过会儿便去找母亲说,劳驾她老人家照看卫氏一段时日。”
王若弗这才放心。
看来,摸清楚了盛紘的命门,这人还是很好拿捏的嘛。前世是她狭隘了。
像林氏那般矫揉造作的狐媚子做派她是学不来了,没那个天赋。可今上临到晚年,愈发重视嫡妻,只要盛紘还想安安稳稳走仕途,总是不敢把她得罪狠了的。
再者说,虽然她母亲王家老太太偏心她大姐姐,可她总也是王老太太的亲闺女不是?
这时候,她还没像前世那般因为毒害盛老太太一事跟娘家闹翻。自然也没必要和娘家生疏了。他盛紘总有靠得上王家的人脉的时候。
利用好这一点,不怕盛紘不听她的话。
不过,王家现如今也是日薄西山了。她哥哥和她自己不知帮她那个蛇蝎心肠的大姐姐料理了多少难堪事。
好在,她哥哥除了被母亲央着,帮她那大姐姐擦屁股之外,为官上暂且还没犯下什么大错。
她嫂嫂却是个明白人,一贯是看不上她姐姐康王氏的,且她嫂嫂娘家也得力。或许,可以多同嫂嫂互通有无,好好规劝下她哥哥和母亲。
说到底,她嫂嫂才是如今王家的当家夫人呢。她哥哥和母亲也是不好枉顾她嫂嫂的意见,一味偏袒康王氏的。
第4章
其实从家里的女孩儿们中择一个养在自己身边这回事,原本便是盛紘提出来的。目的嘛,自然是为了他那个心肝肉所出的盛家四姑娘,盛墨兰了。
他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林氏哭求了几次,便允了她将长枫和墨兰都养在了自己身边。可论理,家中子女不论谁人所出,都应该去正室身边聆听教诲才对。
可盛紘偏疼林小娘,舍不得美人垂泪。当时的王若弗深恨他宠妾灭妻,又厌恶极了墨兰的生母,自是不会提醒他这一茬儿,也就由着他去了。
到了墨兰都有八九岁的年纪,外出交际被人嘲弄,盛紘才恍然意识到,他当时真是大错特错。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回头去求王若弗再去养一个已然八九岁记事儿了的女孩,纵是他脸皮厚极,也是不好意思提的。这才起了心思,想把墨兰养在老太太身边。得了勇毅侯独女教导的名声传出去,将来墨兰在嫁娶上,也不至于因小时候养在妾室身边而吃亏。
他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可奈何盛老太太不愿意配合。对抱养一个女孩儿这事儿呢,她老人家既不拒绝,也不急着定下人选。可算是吊足了盛紘的胃口。
如今,盛紘求到她跟前,她细细一琢磨,知道大抵是家里的大娘子这次终于靠谱了一回,给自家这傻儿子施压了。
“这回你考虑得很对。卫氏家道中落才进了我家门,本来也是书香人家的姑娘。被你那林小娘算计得险些赔了命去,你很该给人家个交代的。”老太太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那儿子便多谢母亲了。”却是绝口不提要如何处置林小娘。
盛老太太瞪了眼这个像极了他那个宠妾灭妻的父亲的庶子,也不再多言。
华兰出嫁后,她确实时常感到寂寞。养个姑娘在身边,她其实也是乐意的。只不过,这人选,却不能由着她那便宜儿子定。
林噙霜破家时被林家人托付到盛老太太手上,虽则她同林家关系也不算深厚,可她没有亲子,那时也算是把林噙霜当作自家孩子教养的。也给她看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她嫁过去,虽然清贫了些,却是正经大娘子。
偏偏林噙霜舍不得富贵,趁着大娘子有孕,与盛紘夹缠不清,怀身大肚进了盛家门。累得王若弗同盛老太太生了嫌隙。
于是,自打林噙霜给盛紘做了妾,盛老太太便再不稀得见她。久而久之,她也不来盛老太太面前讨人嫌了。
现在想叫她老人家把林噙霜的姑娘弄到身边养着?难不成再养出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世人再质疑一番她这个勇毅侯独女的教养吗?
养出一个不知廉耻的姑娘,还可以说是林氏秉性不佳;万一要是再养出个不成器的盛家姑娘,旁人怎么想可就没个准儿了。
所以,抱养个姑娘在身边,是盛老太太所愿。可这个人选,却不会是墨兰。
只盛紘看不清,屡屡纠缠,想叫盛老太太遂了他的意养了墨兰。她便也就一直将此事拖着。
这会儿,大娘子好容易聪明了一回,拿捏住了盛紘,她老人家自然也是不会掉链子的。痛痛快快就答应了照料卫小娘和明兰、长桁母子三个。
横竖一开始她看好的人选就是明兰。
墨兰她不愿养。如兰是王氏的命根子,舍不得送到她跟前儿来。可不只剩下明兰了?况且明兰本就是个聪慧知礼的,盛老太太原本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
第5章
料理好了卫小娘母子三人的事儿,王若弗也不再拿架子。痛痛快快就跟着盛紘赴京了。
好些年前,她也是随着盛紘从汴京来到千里之外的扬州的,自然也是坐过船的。这会儿再走水路,也无甚不适。如兰随了她,在船上也没个消停。整日叽叽喳喳地扰得王若弗头痛得很。
偏偏如兰是自己生的,又是从小捧在掌心养大。她嘴上时常骂如兰不像个姑娘样子,心里却是疼极了这个小女儿的。
前世,她母亲为了救出姐姐,竟想让她把谋害婆母这滔天大罪揽在自己头上,从而免了她那姐姐的罪过。当时她是恨极了母亲,发誓再不同母亲往来的。
可前世在家庙修身养性了十年,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无法原谅母亲所谓的“纵横谋划”。有些时候,却又觉得母亲当日之举,固然是大错特错,却也不是无法理解。
毕竟,她有成器的儿子女儿,担下了这罪名也不至于被打杀了。可她姐姐王若与夫君、儿子皆不成器,明兰的架势可是要王若与偿命的!
是以,她虽然无法原谅母亲为了姐姐弃自己而不顾的行为,却也不知道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有没有什么旁的办法。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是如兰犯下大错,她怕是豁出命去也要去救的。
当然了,如兰品行纯良,她虽娇养这个女儿,教养上却也是不容许女儿品行有失的。她姐姐王若与那般……多多少少也是被王老太太给惯坏了。
只是……在家庙的十年,她把那些往事翻来覆去地琢磨,虽然她自己深恨父母偏心长女,可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己心中也是有所偏私的。
纵使如兰常常叫嚷着,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嫌弃如兰不够乖巧听话。可实际上,三个孩子中,她操心最多、最放不下的却正是如兰。
王若弗从小养在祖父母和叔叔婶婶身边,王若与却是在父母跟前长大。所以王老太师和王老太太偏疼自己身边长大的大女儿王若与。
等到王若弗自己做了母亲,华兰养在老太太身边,长柏虽说是她自个儿带大,却从三岁上就跟随盛紘启蒙读书,一日也见不得半个时辰。更别说长大些的小少年,像极了外祖父的老学究做派,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时常以为她给自己生了个爹出来。只有如兰,是她从小猫崽儿般大小的小娃娃,养成个活泼可爱的青葱少女的。
华兰在婆家受了那么多苦,她碍于盛紘和王老太太的阻拦,并没上门去闹过。只会抱着华兰哭天喊地。
如兰的婆婆对如兰虽然也不算好,却还是比华兰的婆婆要强上许多的。当然了,这大概主要是得益于盛家的门第要比他文家高,而不是文家那乡下老太太就比袁文绍的娘更有良心。可她却屡次找上门去,敲打如兰的婆母。还因此被盛老太太教训了几次。
她嘴上说的是,华兰的婆家是伯爵府,她不好过去闹,便只能抱着女儿哭。可平心而论,如果是如兰遭遇了华兰的那些苦楚呢?
她想,她肯定是顾不上什么门第不门第的,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也要为如兰讨回公道的。
说到底,就算都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可十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谁养大的谁心疼罢了。
“母亲!看女儿钓上来的鱼!今天也让母亲尝尝女儿的孝敬!”咋咋呼呼的如兰唤回了王若弗的思绪。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身着浅橘色衣衫的小姑娘朝她奔过来,左手拎了个木桶,右手竟是直接攥着一条滑不溜秋的鱼。
那鱼甚至还在如兰手心儿里挣动着身躯,将一串串带着江水的腥气的水珠甩落到地上。
随着如兰不断靠近,那鱼甚至甩了几滴水到王若弗身上。
她蹙了蹙眉,转过身去,将早上吃的东西尽数呕了出来。
如兰看着母亲难受的样子,愣在了原地。
“姐儿快些把这鱼放下!大娘子闻了难受呢!”素月提醒道。
如兰听话地把手上的鱼丢进桶里,叫下人拿了出去,“母亲,你没事吧?”小丫头深觉自己闯了祸,有些小心翼翼的。
王若弗喝了口茶,抚了几下胸口,叫丫鬟收拾了她呕出来的秽物,招招手将如兰叫了过来,把小女娃抱坐在自己腿上,“母亲没事,如兰别怕。”
“母亲,我是不是闯祸了?是不是我钓的鱼让你难受了?”如兰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儿钓了鱼给母亲吃,是惦记着母亲,母亲心里高兴呢!只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吃鱼,有些吃腻了,又有些晕船,不是如儿的错呢。”王若弗细声安慰女儿,“现在母亲吃不下,如儿去把你钓上来的鱼送给父亲吃可好?”
如兰有些不太情愿。父亲只疼四姐姐,不疼她。对她总是严厉得很,她并不大乐意去父亲面前讨人嫌。
可王若弗坚持,她也就听了母亲的话,去给父亲送鱼了。
送走了如兰,素月伺候她躺上床歇息,“姑娘,您这……该不是有了吧?”
王若弗愣了一下。她生了如儿都有八年了,再没有过身子。且前世如儿就是她最小的女儿,她也就没把素月的话当回事。“我都多大岁数了?怎的还会有孕?你想多了。估摸着就是坐船坐久了,鱼吃得太多了,才恶心了那么一下。”
素月却仍是不放心,“您哪里就多大岁数了?三十三四岁有妊的妇人也多了去了呢!”
王若弗仍是不觉得自己是有孕了,为了宽素月的心便敷衍道:“那等船在下一个码头停靠的时候,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好了。”
刚躺下没多久,盛紘来了。“我听如儿说,大娘子身子不太舒坦?”
王若弗心说,知道我不舒坦你还来?费心接待你一番我更不舒坦!
可她今日叫如兰去寻盛紘,便是存了给自己女儿在父亲面前争点脸面的意思。毕竟,她已经人老珠黄,不在乎盛紘的宠爱。可到底以后出嫁,娘家才是女儿家的底气。在长柏官途通达之前,还是得叫盛紘更看重如儿些才好。
如此,为着女儿,她也不好摆脸色给盛紘。撑着起身,“不过是有些晕船,主君怎的还特地跑一趟?”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我妻子,你不舒服,我来看看是应该的。”盛紘走过来按住想起身的王若弗,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关心了几句,便将话头拐到了林噙霜身上,“……她实在不是故意的,全是被那起子黑心下人给蒙蔽了。这几日她日日愧疚难安,病了好几日……不若夫人就抬抬手,解了她的禁足吧?”
王若弗原本假装出来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就说这人什么时候还会关心她了,原来是来给那个贱人求情的。黑着脸没好气道:“主君是家中顶梁,自然是您说了算的。”
说完,直接钻进被窝,背过身去,再不理盛紘了。
盛紘权当她默许了,赔了几句笑就转身出去了。想来又去同林噙霜厮混了吧。
心里再告诉自己,为了盛紘生气不值当。可他这般直白地疼爱林噙霜却毫不在意自己这个正妻的想法,还是让她生了一肚子气。前半夜根本没睡好,后半夜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睡下没多久,她却又开始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