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璎再火大也不能表露,只得下了马车,看他抱着余晚媱上去,跺着脚,跟陈氏小声抱怨,“她定是装的!”
陈氏凝重着脸没答,抚了抚她手背,叫香盒送她上前边的马车,陈氏也准备上去。
“陈老夫人留步!”
一个婆子从角门出来,急走到她跟前,弓着背道,“奴婢有事要同您说。”
陈氏便附耳过去。
那婆子凑到她耳边嘀咕着,说完便走,陈氏在原地僵愣住,须臾上到马车里,跟陆璎道,“红儿死了。”
陆璎登时吓到,“母亲,她杀了红儿,现在装病,故意赶我走,好叫大哥哥跟她独处,她要是跟大哥哥说了这事……”
“瑾瑜怎么说也是我养大的,她要是聪明些,这事就烂在肚子里,”陈氏笃定道。
陆璎还是担心,“她心机这么深沉,就算不说,也会想办法让大哥哥怀疑的。”
“原是我小瞧了她,当初就是看她孤苦无依,才敢让她进府,何曾想过有这么多事,如今请佛容易送佛难,到底是个麻烦。”
陈氏顿了顿,继续道,“瑾瑜那里倒是有个法子能不叫他怀疑。”
她掀开车帘,招了李妈妈过来,先取下腕上带的银镯子给她,随后在她耳边低语,“你亲自去找红儿哥哥一趟,让他……”
——
后一辆马车里,陆恒将余晚媱放到小榻上,拿起桌几上的琉璃灯往近了看,她没有全闭上眼,留了条缝,眼底波光粼粼。
陆恒将灯放回桌几,坐到凳子上,马车缓缓行,灯火跟着晃动,榻上人慢腾腾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陆恒冷着脸,终究没说一句。
从英国公府回陆家用了大半柱香,马车停在外院,陈氏和陆璎先回了房,陆恒在马车里坐了会,没等到余晚媱坐起来,站到小榻前,冷道,“能动就起来。”
余晚媱半睁着眸,迷迷糊糊往他脸上看,只看到他眼里的漠然,她在这高热里醒悟了点,这是陆恒,她不能依靠他。
她支起一点身子,脚往下踩,刚落地,脚上巨疼,疼的她那点力彻底殆尽,软绵绵的倒到他胸前,她身上很热,脸靠到他耳边,皮肤烫的像是要烧着。
陆恒没有动,头脑仍保持着清明,可下一瞬,她眼里滑出一滴泪,掉到他下巴上,他还是伸手搂住她,抱下了马车。
一路回到西厢房,陆恒放她躺进围子床,屋里灯亮,才看清她颊边额角都是汗,低低的喘着气,眼睫上挂着泪珠,抖动着、掉落着。
秀烟杵在屏风前呐呐道,“世子爷,夫人这样……”
“去请大夫,”陆恒道。
秀烟连忙把包裹放到柜子上,匆匆出去。
陆恒转到柜子前,解了包裹来看,果然里面都是余晚媱白日里穿的衣服,只不过都湿透了,手摸上去全是水,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凝住眼,回身到床前,余晚媱已经烧糊涂了,合着目不停的落泪,脸上都是泪痕,看起来极为可怜。
这是陆恒第一次见到她哭成这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的无声无息,自来她都很安静,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辩驳,只除了她父兄的事上。
其实她是有些犟性的。
陆恒不由伸出手指抚到她眼下,指腹下的肌肤脆弱烫人,他想起白日里,她就是穿了那么多湿衣服在身上,因为在人前,所以只能佯做镇定,掉水里的是红儿,或许也有她,只是她命大,她的丫鬟把她救上岸了。
“为什么杀那个丫头?”他问道。
余晚媱没有回答他,因他手指冰凉而喟叹,脸贴到他手心上,肆意的吸取着冷意。
陆恒怔愣,手不由自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眼尾流出来的泪都落进他手心,很热很黏,却让他再说不了伤人的话。
陆恒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她轻启唇呢喃,“渴……”
陆恒的手指按到她唇侧,才摸出来她嘴巴特别干,口脂只是掩饰,她大概渴的受不了了,才会出声要水。
他撤了手,走到圆桌边倒一杯清水,旋即抱她腰起来,喂她喝水,她大口大口的咕着水,喝完趴进他怀中,奄奄一息。
陆恒沉着脸坐在床沿上,未几拉开被褥放她睡倒,垂视着她宁静睡相,他还是取出白帕将她脸上的泪擦干净。
因为一副万寿图,记恨了陆璎,也不至于害丫头的性命,就算要出气,没可能还自己动手,她跟前的那个丫头更能出力。
陆恒在这一刹那想叹气,他在给她找借口,哪怕她的嫌疑最大,他还是在为她开脱,可这恨意犹在,现在死的是丫头,往后呢?他能为她开脱一辈子吗?
上夜时,秀烟将大夫请回来,给余晚媱把脉,大夫道,“夫人先前身体就没好全,这回风寒入体,要是再不好好养着,拖成了肺痨可就治不好了!”
秀烟在旁边听着又想哭。
陆恒肃穆着面容,“带大夫下去开药。”
秀烟忙领着大夫下去,叫了小丫头来拿药煎熬。
陆恒在屋里坐了会,出来时对秀烟道,“这几日不要让她乱动乱跑。”
秀烟犹豫着,“可、可晨昏定省……”
“我替她去跟母亲说,”陆恒下了台阶,自回东厢房去。
秀烟捂着胸口,这算是事情过去了吧……
——
隔天一早,陆恒便去安福堂跟陈氏说了余晚媱病重的事,陈氏自然是装出慈善的样子来,免了余晚媱的晨昏定省,让她好生将养。
陆恒说完事就欲上值去,恰巧李妈妈进来,对陈氏道,“老夫人,红儿的嫂子来了,哭着要见您。”
陈氏看向陆恒,“昨儿在英国公府的事,瑾瑜听说了吗?”
陆恒点头,“他们打捞尸体的时候我在场。”
陈氏心下定,余晚媱看来是真病了,根本没跟陆恒提这一出。
“让她进来吧。”
李妈妈朝外头的婆子递眼色,那婆子赶紧出去,随即再带着一个瘦脸妇人入内,那妇人扑通跪在地上,“老夫人,求您饶我们这回!”
陈氏板着脸,“昨儿是英国公夫人的寿辰,她死了倒干净,没得却跌人晦气!”
那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这要我怎么说?大前天我那老不死的公公赌钱输了人百八十贯钱,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钱来还账,赶巧红儿回来歇假,我公公便找她要钱,说是、说是她拿不出来钱,就把她卖去勾栏院里,我这小姑子生性最倔,却不想听了这话,竟想不开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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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她死到英国公府上,却叫二姑娘抹了脸,”李妈妈搁一旁数落。
陈氏手揣进袖里,长长叹一声,“行了,人死不能复生,也是个苦命的,她和璎儿好歹主仆一场,给些过身银子吧,以后再不许过来府里闹了。”
妇人一听还有银子白拿,眼里欣喜藏不住,忙朝陈氏和陆恒磕头,“谢谢老夫人,谢谢世子爷!”
陈氏看向陆恒,见他若有所思,道,“瑾瑜,你有什么想说的?”
陆恒摇头,“随母亲办吧。”
李妈妈便招手让一旁婆子带她下去领赏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天亮了不少,廊檐上的灯笼都被拿下去了,间隔听见隔壁的正院响动,陆恒随口问道,“父亲才回?”
陈氏笑了声,“刚过五更天回的,老爷常年在雾灵观,他们爷儿几个难得聚在一起,可不就贪杯了。”
陆恒没作声。
陈氏思忖两下,说道,“我记得二十八是晚媱的生辰,她进门也快半年了,要不是她年纪轻,我倒是想给她大办。”
“大办就不必了,”陆恒抚平袖口的褶皱,想起余晚媱尚在病中,温声说,“府里自个儿凑一桌吃着乐也成。”
“这……毕竟是晚媱的好日子,太草率了总有些不好,”陈氏揣摩着道,她提余晚媱的生辰,倒不是真想给余晚媱过,只是要在陆恒面前做样子,她这个婆婆是疼儿媳妇的,要是儿媳妇背地说婆婆的坏话,就是儿媳妇的不懂事了。
陆恒的性子,她很了解。
“母亲派人去问问她有些什么喜好吧,”陆恒下了座,脚踏出堂屋,天上轰隆一声,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冷风嗖嗖的刮到他脸上。
墨砚忙支开伞,打在他头上,随着他一起出了院子,待他上了马车,忽然回头对墨砚道,“你跑一趟金玉阁,去买一套头面。”
金玉阁是京里最大的首饰铺子,常百姓乐买不起那里面的东西,也只有金尊玉贵的王侯夫人小姐才是里头的常客。
墨砚会意,笑道,“世子爷,那奴才可就给夫人买最贵的了?”
陆恒对这些没多看重,嗯声放下车帘,马车往衙署行去,墨砚则走向金玉阁的方向。
安福堂内陈氏手拍在桌子上,跟李妈妈道,“霜秋那丫头是不能留了,就照我先前说的,叫几个婆子去她家,找个由头拿了卖远。”
李妈妈称是。
陈氏又问李妈妈,“老爷这一宿都在英国公府跟人喝酒?”
李妈妈道,“奴婢听老爷跟前的小翠说,他半道儿去了小葫芦巷,在那里呆了足足两个时辰。”
陈氏骂了句贱妇,把话转到陆韶安头上,“他修的哪门子道?外人当他是不食烟火的神仙,他倒好,充着好门面,暗地里男盗女娼,我倒不曾想过他有这能耐,都快入土的年纪,还玩儿出个外室子,我往他屋里塞了一屋子女人,顶不住外面的屎香!”
她气白了脸。
李妈妈赶紧给她拍背,“这么些年过来了,您何必置气呢?”
陈氏拨开她的手,对她道,“你偷偷回陈家,跟我大哥把这事说了,让他想办法把这外室和野种解决掉。”
李妈妈应着是,转头要走。
陈氏拉住她又道,“跟大嫂说一声,让她二十八带个庶女来府里,就说我想通了,这庶女比外面来的妖精更让人放心,只要她有本事让瑾瑜收心,我可以允许这庶女进门做个妾。”
——
余晚媱修养了一日,身子勉强好些,没有陈氏的刁难,她反而无所事事,侧躺在暖榻上,耳听着外面嘀嗒雨声,窗台上的岁兰向外攀爬,有些结出花骨朵,过不了几日就要开了。
余晚媱半眯住眼,心绪纷杂,安福堂的事她已经知道了,红儿杀她是陈氏授意的,现在粉饰了太平,陈氏是好人,自己还是这座宅子里的困兽,陆恒不会向着她,往后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她嫁给陆恒就是为了能保证爹和哥哥平安出狱,现下反倒成了束缚,当务之急,要想办法和韩云生联系,另找人敲登闻鼓,陆恒就不会因为她而故意不受理。
廊下传来阵阵脚步声,片刻功夫,秀烟掀布帘进来,跟在她后头的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是陈氏院里的,余晚媱坐起身,“母亲有事找我?”
秀烟道,“夫人,这是雪杏,霜秋的娘不行了,实在离不得人,老夫人怕您跟前伺候的人少,就拨了她过来。”
余晚媱唔了一声,又躺回去,“母亲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