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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江云杰的这一笔账,他给记下了。
    月亮刚升起时,江云杰回到了侯府。
    他身上带了稍重的酒味,本不该这般早回来,但想着三房的事,就用明日还得上学堂来推脱了同窗。
    刚迈进门槛,他就急切地问福安三房的事。
    “三奶奶把三爷叫去说了话,但没过一会儿,三爷就留在三奶奶屋里用了饭。”福安是江云杰的小厮,也是他去三房传的话,“据三爷院里的秋月说,三爷和三奶奶并没有争吵的模样,反而看着关系更好了。”
    江云杰眉头紧皱,“不应该啊,怎会如此?”
    按江云杰想的,只要三嫂和三哥闹起来,就让福安去父亲和嫡母那里通传,以父亲对三哥的厌恶,定会把三哥打个半死。
    他并不怕传话的事闹出去,毕竟他特意交代三嫂不要闹,别人听起来也会觉得他是好的,毕竟府里没人和三房亲近。
    本来想借此事给三哥一点颜色看看,不曾想,这件事就云淡风轻地过去了?
    江云杰心中憋了一口气,想看好戏没看到,只能暂且作罢。
    “我们去大哥那里一趟。”江云杰和福安道。
    木须先生是大哥的恩师,且和大哥关系极好,若是大哥能和木须先生引荐自己,也能加大希望。江云康是个蠢笨的,日后再收拾也可以,还是拜师更要紧。
    这边江云杰想着去找江云帆引荐,另一边,江云帆已经把三弟、五弟、六弟叫到了他的书房。
    “木须先生的名气有多大,你们都知道。”江云帆一副长兄模样,两手负背,一脸认真道,“如今他老人家想收最后一个学生,又正好在咱家族学里讲学,若是你们能得他的青睐,那是我们江家的荣幸。如果不行,也可以多和他讨教学问,能受益匪浅,知道了吗?”
    江家三兄弟,由大到小站成一排。
    站在最中间的五郎江云熠不等众人开口,就先不屑道,“读书本就靠个人天赋,若是天赋高的人,自学也能成才。木须先生愿意收谁为学生是他自己的事,其余庶出兄弟就算了,大哥总不能让我这个嫡出的,也上赶着去求人吧?”
    江云熠是侯夫人最小的孩子,自小就是捧着手心怕化了的那种,从来都只有别人讨好他,就没去和谁卖过好。要他去讨一个教书先生的喜欢,他放不下那个脸。
    江云帆当即就放下脸来,五弟如今也有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却还是这般蛮横。他们一母同胞,本该更亲密才是,但五弟当着其余两个弟弟说着庶出的话,太过于不给情面,反倒显得五弟不知趣。反观三弟倒是眉目清俊,看着更让人舒心,也更听话。
    他眉头拧紧,“五弟,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都说长兄如父,江云熠不怕爹娘,唯独怕严厉的大哥,当即垂下脑袋不说话。但他心里还是不甚在意,自觉是嫡子,日后就算考不□□名,也能捐个官当,又何必去委曲求全。
    六郎江云成只有十岁,性格腼腆内向,哥哥们怎么说,他都点头说好。
    江云康则是跟着六弟一起点头,其实木须先生今日的话很有道理,独木不成舟,一家子兄弟若是都有出息,往后朝堂上也能多一份助力。
    但通过今日的接触,他觉得可以放弃对五弟和六弟的期待了。
    江云帆又叮嘱了两句,说了些木须先生的习惯,让弟弟们记下后,又给三个弟弟拿了木苍斋的点心,让他们读书也要劳逸结合。
    四兄弟从书房出来时,正好遇到寻来的江云杰。
    还没等江云杰靠近,江云熠就嫌弃地掩鼻道,“四哥身上好重的酒味,你这是掉酒桶里了吗?”
    江云帆也嗅到了江云杰身上的酒味,几个弟弟里,他本来觉得四弟云杰最有希望得木须先生的青睐。可今日找人时,就找不到四弟,现在看到四弟一身酒气回来,心下有些不悦。
    江云康见大哥面色难看,心中默默冷笑,想到江云杰调拨他和林氏的关系,假装帮江云杰道,“四弟大喜,今日做东请几个同窗喝酒,想来高兴多喝了几杯。”
    江云熠哦了一声,转而又问,“那四哥为何没请我们兄弟一起?”
    听到这话,江云杰的面色当即挂不住了,他想开口解释说准备之后请,但江云康再次抢话道,“四弟没与你们说吗?他倒是和我说了,不过我自个没考中,也就没脸面去饮酒。”
    江云熠很不高兴地放下脸,带着小厮转头就走,一边愤愤道,“不叫就不叫,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桌席面,当谁稀罕似的!”
    江云杰面色铁青,江云康一脸无辜地道歉,“四弟,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五弟会如此生气,你快和他解释解释。”
    江云杰牙关咬紧,大哥这会面色阴沉,他哪里敢去追五弟,只能先和大哥行礼。若是知道今日大哥找众兄弟有话说,他怎么也不会选今日去做东。
    江云帆倒是没在意四弟做东没叫自己,就是觉得四弟的尾巴有点翘太高了,很多人刚中个秀才就沾沾自喜,以至于往后数年都不会有进益,故而沉着声道,“云杰,偶尔和同窗喝两杯酒无伤大雅,但你的名次并不高,想要三年后中举,还需下苦功夫才是,切莫骄傲自满。”
    这番话当着院子里的下人就说了,江云杰刚被五弟呛过,眼下又被大哥劝诫,面子是丢光了,却又只能装乖说好,但心里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江云康看江云杰忍气吞声地憋着,心里才好受了一点。
    他不怕和江云杰闹掰,反而更怕江云杰还假惺惺地和他来往,今日的事过后,想来江云杰也能心中有数。
    从大哥院子回来后,江云康让书砚把大哥送的点心,拿去给林氏吃。
    木苍斋的点心在京城算数一数二的好吃,林氏自个倒不是吃不起,就是吧,活在侯府,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若是钱花多了,又要被妯娌挤兑铜臭味重,婆母还会暗示败家。即使林氏有钱,也难有用得舒坦的时候。
    那边林氏得了点心,倒是没料到。
    拿了一块桂花糕,小口咬下,甜香味顿时席卷唇齿间。
    自从刚嫁过来时,给两位嫂嫂送了贵重的礼物被婆母说了后,她便鲜少再花钱买贵的吃食和首饰。
    彩萍看主子高兴,在一旁笑着倒茶,“书砚说三爷自个一点都没留,全给您送来了,可见三爷心中还是有您的。”
    林氏抿唇小口吃着糕点,没接这话。
    彩萍继续道,“三爷自个是个拮据的,姨娘没能留下一点钱财,手中也只有几亩薄田的产业。奴婢今日听书砚说,三爷书房里的笔常常都用秃了,才舍得换新的。就府里给的那点份例,如何能够读书用。”
    林氏吃完一块糕点,擦擦嘴道,“我倒是有心给他钱,这不是怕伤了他的面子吗?”
    “给钱不好看,但您可以给三爷置办行头啊。”当初林夫人得知女儿要嫁入侯府时,心中就很忐忑,不仅找了京城里的教养嬷嬷去教女儿,就连陪嫁的丫鬟也跟着□□了一年。而彩萍就是丫鬟里最稳重,也最有智谋的。
    看主子又不说话,彩萍加把劲道,“奴婢看得出来,您对三爷是有心的,特别是这两日,三爷对您也多有关心。您还年轻,难道就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吗?”
    “再说了,侯夫人不是三爷生母,日后分家时,您和三爷要单独分出去过。您在意侯夫人,是您有孝心,但正如三爷说的一样,侯夫人眼中未必有咱们三房。”
    林氏长吸一口气,看着跳跃的烛光在思索,过了好一会儿,好似很艰难地下了决定,“那就……按你说的办,我瞧三爷和四爷站一起时,衣裳也差太多了,是该给他做点新衣裳。”
    说话时,林氏眉眼不自觉地带了笑,糕点的甜味还残留在嘴中。
    第6章
    卯时刚到,江云康就醒了,这是原主的生物钟。
    初夏的清晨,还带了丝丝凉意,江云康披了一件褐色长衣,便开始读书。
    虽说有过一次读书经验,但现代文和古代文还是有区别,就算江云康很适合读书,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温习功课。
    书房里响起读书声,院子里的下人也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是大爷去翰林院报道的日子,三房的下人也希望自家主子能有这一日,听到三爷开始读书,扫地的手脚都不由麻利一点。
    天边翻起一抹鱼肚白时,江云康带着书砚出府了。
    “三爷,您今日不等四爷了吗?”书砚搬来脚凳道。
    江云康踏着脚蹬上马车,反问书砚,“昨日他摆了我一道,我也摆了他一道,四弟虽然小心思多,但多得很表面,他做不到翻了脸还来嘘寒问暖。怎么说,他也得气几日。不早了,你快些启程吧,今日按我说的,往木须先生的居所那边走。”
    往木须先生那绕路,得多花上一刻钟的脚程。江云康掐着木须先生出门的时间去,自然是为了能在木须先生面前多露面,若是今日错过也没事,日子还长,总能不时见到。
    马蹄声“踏踏”驶过清晨寂静的街道,路上行人寥寥,偶尔才有个把菜农挑着担子穿街而过。
    江云康一直盯着街道看,他刚穿来没多久,对大部分事物都有好奇。
    远远地能看到木须先生的居所时,便让书砚慢一些,因为木府门口还没看到马车,想来今日来早了一些。
    就在江云康惋惜今日要错过时,木府门口,突然踉跄跑出一位青年,差点撞上江家马车。
    “吁!”书砚勒紧缰绳,尽管马车驶得慢,但马车里的江云康还是往后撞了下。
    不等主仆二人反应过来,木须先生紧接着就出现了。
    “你个浑小子,再说什么去充军的话,信不信我替你父亲打断你的腿?”木须白须飞扬,怒指侄儿,老脸涨红。
    木疆看着二十出头,皮肤偏黑,五官硬朗,他看着伯父倔强道,“人各有志,又不是谁都能读圣贤书,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您压着我读了许多年,也就中了个秀才而已。”
    一边说,木疆一边往后退,这次真撞到身后的马车了。
    伯侄两个一起朝马车看来,江云康本是想在木须先生跟前认个脸熟,不曾想会听到木家的八卦,尴尬地从马车上下来道,“先生安好。”
    木须教书多年,大风大浪都见过,唯独家事上还是头一回被学生撞见,面色有些绷紧,只和江云康点点头。
    木疆也知道再吵不好看,拔腿往远处跑了,看的木须气得胸闷跺脚。
    江云康见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再次和木须先生拱手行礼,打算要上马车时,书砚却说马儿方才受到惊吓,把马车的缰绳扯裂了一截。
    他的马车,今日不能用了。
    门口的木须听到这话,面色一顿,让江云康等一会。
    大约一刻钟后,木家的马车被牵了出来,江云康和木须先生一块上了马车。
    等坐下时,江云康察觉到木须先生一直在看他,犹豫片刻,主动道,“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方才你都看到了吧?”木须问。
    江云康点头说是。
    “我膝下无子,弟弟英年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侄儿。”这种话本来不适合和江云康说,但大清早就吃了一肚子气,凭他再沉稳,也忍不住想吐槽一二,“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教书多年,却教不好自己的侄儿。他打小就爱舞枪弄棒,早些年还跟着武教头偷偷习武,后来被我发现了,才拘在家中读书。从那以后啊,那浑小子就时常惹我生气。”
    本朝文人地位极高,武将常被文人看不上。木须桃李满天下,自然也希望木家子弟能金榜题名,而不是去习武充军。
    但随着木疆长大,特别是木疆这次春闱落榜后,再次提出要充军,和木须争吵也就越频繁。前些天木疆醉酒和人打进衙门,最后还是江云帆出面,才把木疆保出来。
    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木家也不例外。
    江云康抿唇思索,木须先生现在不过情绪上来,才多说两句。若是他插话指手画脚,只会引起不好的观感。
    “其实我挺羡慕木兄弟,他有您这样一位操心爱他的伯父,很是幸运。”江云康没接木须话里的矛盾,而是感叹一句。
    木须哈哈笑了出来,“你大哥给我看你的文章时,说你是几兄弟里最老实本分的,今日再看,倒不是这回事了。”
    江云康微微愣住,突然有些紧张,努力回忆自己哪里说错了。
    “不过,你懂得避重就轻,这很好。”木须捋着胡子,不再纠结侄儿的倔强,而是好奇道,“但如果你是老夫,你会如何做?”
    木须每次见江云康,都有不一样的感受,这让他很是新奇,会想要多说一些,看看还会不会有其他新的收获。
    “不用有顾虑,你可以尽管说。”木须补充道。
    江云康颔首思索片刻,墨色的眸子转了转,“学生并不太清楚先生家的情况,单以教养一个孩子来说,圣人云‘因材施教’,人各有天赋,有时候确实强求不得。”
    “但长者皆有过来人经验,小辈若是能听得劝诫,自然是好的。”
    “可也有执拗的人,既然不到南墙心不死,何不一试。如今有半数国土尽在北狄手中,男儿长缨挂帅,若能收复山河,是何等荣耀!”
    “若是我,会给个目标,既然木兄弟被您压着读出个秀才,若是进了军营没更好的成就,便不是将帅之才材。”
    说话时,江云康一直在关注木须先生的表情,最后总结,“其实读书也好,参军也罢,都是为了前程和国家而奔赴。先生最放不下的,还是怕战场刀剑无眼吧?”
    最后一句说到木须的心坎上,心中猛地惊了下,随后是长长的一声叹息,透露出一丝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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