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要将那逆子一板子给打死——”
“来人呐,给我……给我将那孽畜拿下,给我将那畜牲押入大牢!”
话说被气得头晕眼花的伍老爷被俞氏搀扶着在软榻上坐下,他捂着心口半边身子倚在了小几上,已是气喘吁吁了,还气不过一边狠狠的拍打着小几,一边咆哮喊着。
说着说着,还坐不住,还作势要起身冲到里头将那逆子给亲自揪出来。
“老爷,你消消气,先缓口气,先别激动先别激动,你若有个不好,可叫我怎么活啊。”
俞氏急得顾不上自己的状况,立马将人搀了回去,只一边给他轻抚着后背舒气,一边心急如焚道:“何况如今事情都还没问清楚了,好歹将事情缘由问清楚了再作决断,这不分青红皂白皂白的就要将覃儿下了大狱,便是在衙门里头也段没有这样的理儿啊!”
俞氏忧心如焚的劝说着。
要将覃儿下大狱,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不想,她不劝还好,一劝,只见那伍秉之气得浑身乱颤道:“还要如何决断,还要如何决断,那孽畜都杀人了,都跟……都跟那身边的娈童厮混到床上了,你告诉我还要如何决断,啊?你告诉我还要如何决断。”
伍秉之几乎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磨出这番话的,说着,忽而视线一扫,目光死死落在了俞氏身上,只双目如电,抬手将俞氏的手一拂,咬牙切齿道:“都是你,都是你,慈母多败儿,都是你这个当娘的将那个逆子给宠坏的。”
伍秉之气急败坏的瞪着俞氏。
俞氏被他一拂,身子一歪,险些歪倒,这时,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在她身后将人稳稳一扶,继而冷冷一声道:“你有事就说事,拿太太撒什么气。”
那道声音虽稀疏平常,不带任何语气,然而他低沉的嗓音下,仿佛藏匿着一丝令人轻易察觉不到的讽刺和寒意。
这道声音骤然一起,伍秉之顿时嗖地一下将目光一抬,看到俞氏身后的伍天覃,顿时气得随手操起几子上的杯子朝着伍天覃头上用力一砸,只噌地一下起了身,气得白了脸,远远指着那伍天覃气得癫狂骂道:“逆子,逆子,你个狼心狗肺的孽畜,你还有脸顶嘴,你还有脸出现,伍家的脸面全都让你给败光了。”
伍秉之一边骂着,一边止不住面目扭曲道:“我只恨,只恨当初生下来时没能将你这孽畜给一把掐死。”
说着,便要作势过来掐他。
俞氏见状大惊,立马着急阻拦,道:“老爷,老爷——”
又急急将身后伍天覃一把护住,一转头看到伍天覃额头上的伤,顿时红了眼圈,心急心疼道:“覃儿,覃儿——”
然而纵使她又挡又护,却哪里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
眼看着伍秉人越过她,噌地一下跨跨到了伍天覃跟前,将手指剑指着着伍天覃的脸面,然而对上伍天覃的目光,只见伍天覃目光深沉,双眼锋利如刀,早已不是儿时那个稚幼小儿。
又见这猛地一起身,竟是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儿子的眼睛。
又见这逆子高大威猛,肩宽背阔,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不说,甚至在气势和声势上,竟全部越过了他去。
而方才他一杯子砸了过来,直接砸到了他的额头上,此刻额头瞬间渗血,沿着太阳穴直接往下淌了下来。
然而他却不躲不避,好似完全不知疼痛,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相比他的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对方反倒是背着手,目光定定的盯着他。
这一刻,父子二人面对面对峙着,伍秉之竟毫不占任何优势了,他甚至没有把我打得过他了。
气场直接败下了阵来。
只见伍秉之伸手指着伍天覃的脸面,几度浑身发抖,发不出任何话来。
这时,只见伍天覃冷不丁抬手直接将指在他脸面的手随手一挥,继而面不改色的转身,扶着一旁的俞氏坐在交椅上,这才淡淡扯着嘴角,讥讽开口道:“儿子昨夜惩奸除恶忙活一宿,忙到刚刚才闭眼歇下,还没来得及入睡,父亲便跑来儿子院子里头又是打又是骂,甚至还派了人来缉拿儿子,不知儿子究竟所犯何事?”
伍天覃漫不经心的说着。
说着,目光一抬,将桌面上倾倒杂乱的茶杯一一翻转过来,一一摆好,继而眉头一挑,又道:“便是寻常百姓犯了事儿,都得过堂审问一遭,待人证物证证据确凿之后,方能判定,怎么到了儿子这里,父亲一无对峙,二无过问,便是不由分说的对儿子动辄打骂,恨不得将儿子打入十八层地狱,照这样看来,父亲昔日在衙门里还不知断了多少冤假错案了?”
伍天覃悠悠说着,这样一番诛心之言说完,竟还自顾自的淡笑了起来。
显然,丝毫没将伍秉之这位父亲放在眼里。
伍秉之被他这话气得脸面胀红,气得心口阵阵抽疼。
只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逆子,混账东西——”
险些被他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
俞氏见状,早已顾不得去查看伍天覃额头上的伤口,只连连瞪着伍天覃道:“覃儿,休得这样满口胡言,不许这样跟你爹爹说话。”
话一落,又赶忙过去搀着伍秉之道:“你说你们父子二人,如何跟对仇敌似的,一见面就互掐了起来,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说着,看了伍天覃一眼,继而又冲着伍秉之道:“覃儿说的也没错,至少老爷得将事情盘问清楚了,再发落也不迟啊!”
伍秉之盛怒道:“他都杀人了,还……还干出了那些不要脸的勾当来,还有什么好说的!”
俞氏苦笑道:“若覃儿杀的是旁人,不用老爷说,我这个当娘的早就一巴掌抽过去了,可这人若是那马富贵的话,还真不好说,毕竟马富贵那人究竟是个什么德行,老爷你又不是不知!”
说着,俞氏又咬咬牙道:“何况覃儿虽爱胡闹,却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若动手必是有他动手的道理,老爷何不冷静下来,听听覃儿的说辞,他若是个杀人魔头,那我这个当娘的头一个绕不了他,可若事出有因,我也段不许旁人诬蔑了他去!”
俞氏一字一句说着。
她连番在父子二人之间周旋着,如此苦口婆心一番,大抵说得在理,良久良久,终见那伍秉之板着脸,沉吟良久,终冲着伍天覃冷冷道:“孽畜,你为何无缘无故杀了那马富贵,你给我一五一十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我绝不饶你。”
伍秉之强忍着怒意质问着,虽语气依然强硬,到底软了几分下来。
伍天覃从头到尾面色未改,闻及此言,也不过淡淡抬眼扫了那伍秉之一眼,随即漫不经心道:“我的话,想必父亲您也未必会信,那就直接传证人罢。”
说着,对着外头传了一声:“来人。”
话一落,只见早已候在外头的常胜立马恭恭敬敬的领了一路人马进来,几人依次排开,伍天覃淡淡道:“你们几个将昨夜之事一一禀来。”
竟一副早已经准备好的架势。
话刚落,便见为首的四喜咽了咽口水,率先开口道:“禀老爷,昨夜之事源于昨夜爷回府后发现屋子里头贴身伺候的元宝儿不见了,便派了人去寻,寻到厨房附近发现了那小儿的遗留之物,便断定了那小儿出了事儿,于是爷搜查盘问厨房一干人等,发现无人发现那小儿的踪迹,后得知昨晚住在西门外头的马富贵这日正好在厨房同人吃酒,而他偏又有些丧心病狂的恶习,于是唯恐那小儿落入他手遭他毒手,这才——”
四喜说到这里,只见一旁的常胜开口补充道:“老爷,那元宝儿才不过十四岁。”
说着,常胜看了杨三一眼。
便见杨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上首的伍天覃一眼,对上他犀利的目光,杨三脖子瞬间一缩,立马结结巴巴道:“禀老爷,昨儿个……昨儿个马富贵给厨房送菜送晚了就留在厨房用饭,顺道同小的几个吃酒,结果一吃就吃多了,后来小的几个都吃醉了,不知那马富贵去向。”
杨三说完,便见常胜道:“于是小的们便猜测那元宝儿许在那马富贵手里,要知道那马富贵手段毒辣,他手里可是握着不少人命,于是爷这才立马命人前去解救,不想去时正好赶在那畜牲在作恶,元宝儿那小儿险些被他折磨半死,险些遭他毒手,爷踹门而入时,不想马富贵那刁奴竟还想拿刀反抗,竟还想伤害爷的性命,于是爷为求自保拔刀除恶,这才免于受伤,这才在虎口救下了那小儿一条小命。”
常胜一字一句引人入胜的描绘着。
一言一语,仿佛令人置身昨夜混乱之中。
说到凶恶之处,只见俞氏震惊的捂了捂心口,似不想昨夜竟发生了如此荒唐又百转千回之事。
常胜又道:“马富贵那恶奴从前便作福作威,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命,且一个个都是不知世事的童男童女,据说小的才不过七八岁,不想,他非但不知收敛,如今竟还将手伸到爷的凌霄阁来,打起爷跟前人的主意来了,好在爷昨夜除恶扬善,果断神勇,不然那元宝儿如今怕是成了一具尸首了。”
常胜一脸咬牙切齿说着。
这一通描绘下来,竟将整个事件来了个从头到尾的大颠覆,一时,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犯竟成了个为民除害的英雄?
第176章
话说原本暴跳如雷的伍秉之听到这里,脸上的寒霜随着渐渐散去,面上终于微微一松。
不过片刻后,脸色又嗖地一凝。
之所以松懈了一口气,是因为他这个逆子素来胆大包天,他丝毫不怀疑他敢肆意提刀杀人,这样的事情,他做的出来,而他唯恐他闯出这等滔天祸事来。
而之所以脸色沉重,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马管家那胞弟马富贵竟敢干出这等恶毒混账之事来。
其实关乎这马富贵的传闻,他也略知一二,不过他当时刚刚回元陵城上任,正好赶上上万名难民扎堆城外无处安置,衙门里头缺银缺粮,外头难民每日几十上百个的死去,又唯恐瘟疫在城内外染开,那半年他日日忙得焦头烂额,对府内之事压根无暇顾及。
正好这时据说府里出了一桩人命官司,有个小丫头跳井死了,后有人将罪魁祸首马富贵状告到了他的跟前,却不过猜测之言,苦无证据,又加上那马富贵油嘴滑舌,频频抵赖,审查了一番,也不过是死无对证,加之马管家一把年纪在前求饶,伍秉之便一气之下将那马富贵逐出府了。
他公务一贯繁忙,府里的事务全权交给妻子打理,虽后来得知那马富贵在厨房跃跃欲试,气愤之余,却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理会了。
不想,竟在今日闹出这样一番祸端来。
倘若真如那逆子所言,那那马富贵也算是死有余辜,不过看着眼前整齐划一的证人队伍,又瞥了眼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仿佛胸有成竹的身影,伍秉之依然有些拉不下脸来,良久,只朝着伍天覃冷哼一声道:“便是事实真如你所言,那你也段没有扣押尸体的道理,昨夜发生此等恶贯满盈之事,你为何不来报官,为何还要将那马富贵的尸首扣押,还有,你扣押那马富贵的尸首意欲何为?”
伍秉之一字一句咄咄问着。
其实便是不问,他也知这逆子的性子,触到了他的逆鳞,他怕是连尸首都不放过。
这就是伍秉之责怪伍天覃的地方。
他明明有把事情处理好的能力,可他就是不好好处理,偏偏就要歪着来,马富贵的事情尚且如此,包括这十多年来做人做事,亦是全然如此。
所以,他恨。
恨铁不成钢。
想到这里,伍秉之越说越气,只冷冷嘲讽一声道:“何况这些人全都是你的人马,还不是你指哪说哪,事实到底如何,岂能听信你一方之言?”
伍秉之摆出一副不愿相信的架势。
伍天覃见状,嘴角微微一扯,扬起了一道嘲讽的轻嗤,仿佛早就料定了他会有此反应。
还不待他开口,常胜便连连解释道:“老爷,老爷,二爷未曾指使咱们串供,小的说的全是真的,若您不信,小的还能找出其他证人来——”
常胜正极力辩解间,这时,忽而闻得一声:“我能作证。”。
这道声音骤然响起,虽有些虚弱羸弱,有气无力,可却万分坚定。
这声音骤然响起,众人纷纷闻声看去,赫然只见一道单薄羸弱的身影自屏风后头一晃,轻轻飘了出来。
只见那道身影单薄如纸,仿佛一吹便能倒似的,身子瘦弱羸弱得厉害,又见他身上衣衫凌乱不堪,头发更是杂乱无章,而猛地一瞅去,跟个街头小乞丐似的,又见脸上肿胀得高高,上头青一块紫一块,整张小脸上仿佛无一处完好之物。
便是眼熟之人,也得细细辨认一番,良久良久,方有人认了出来,那人便是闹得昨夜整夜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元宝儿。
只见元宝儿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卧房中央,然后直接弯曲双膝,朝着软榻上的伍秉之方向普通一下跪下。
他人虽稚嫩,身虽单薄,一身带伤,可跪在那里时,却将背脊挺立得笔笔直直,如一颗青葱树苗,虽弱小,却坚定无比。
而从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卧房嗖地一下,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无声了。
“我能作证!”
虽只有四个简单无奇的字眼,却那样的坚定有力。
因为已无需在多任何言语了,他的出现便诠释了一切。
话说原本坐下交椅上漫不经心的伍天覃自看到元宝儿出现的那一刻,瞬间便坐直了身子,连连冲着跪在地上那道身影:“你出来作甚?身上有伤,还不赶紧回去躺着!”
伍天覃微微训斥着。
话语听着似有些严厉,不过语气多为关切。
说着便要起身去搀他起来,然而刚要起身,这时,只见一道不满的目光嗖地一下朝着他的方向直直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