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凌冽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马富贵。
他脸上面无表情,辨不出任何情绪,然而每走一步,马富贵的双腿便止不住打颤了几分。
眼看着他几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马富贵面如死灰般的脸终究忍不住裂开了一条裂缝来。
“二……二爷,二爷饶——”
马富贵正欲先礼后兵,正欲先求饶一番,然而,那个“命”字还抵在了喉咙眼里,压根没有来得及吐出来,便见他骤然抬手死死捂着脖子,面目狰狞了起来。
一剑封喉。
鲜红的鲜血飞溅在了窗子上,惊得守在门口的常胜神色大变,而一旁四喜双腿一软,竟一点一点,面色惊恐的滑落在了地上。
竟连……竟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第172章
砰地一下,一个庞然大物骤然倒地,整个大炕都跟着震了震。
马富贵……马富贵这个独眼龙恶霸就那样死了?
死得轻而易举,死得面目狰狞。
这一剑来得太过迅猛,以至于倒地后,脖子上依然还在滋滋滋的喷血,一簇一簇,仿佛永无休止。
不多时,他整个人已泡在了血水里。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相比马富贵浑身瘆人的鲜血,伍天覃身上却是千尘不染,他浑身上下丝毫未沾半分污秽,优雅得像个翩翩公子,只觉得与脚下那道狰狞的身躯形成了一抹鲜明的对比。
然而越是如此,却诡异般的衬托得他整个人越发嗜血和阴霾。
活像个戴着优雅面具的嗜血修罗。
也就是在这一刻,众人才知,原来那个言笑宴宴,似笑非笑的慵懒伍二爷不过是假象而已,现如今这个凌厉阴冷,杀人连眼都不眨的人才是真正的伍天覃。
只见他握着手中的利剑缓缓转过身来朝着炕上看去。
此时炕上的人儿早已经缩在了墙角,面露恐惧,瑟瑟发抖,不知是被方才那马富贵欺凌的,还是被伍天覃这番举动给吓的。
只见他头发凌乱,衣裳褴褛,他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裳缩在墙角,身子一下一下哆嗦着,又见他额角,嘴角渗着血,两瓣脸颊泛青泛紫,早已肿得高高,一眼望去,整张脸几乎不辨原型,若是换作旁人,一眼望去,定然辨认不出来,这人竟是牛气哄哄,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元宝儿?
然而,甚至不用看,眼前的人儿便是化成了灰烬,他都能将他给认出来。
伍天覃手中的剑哐当一下跌入地面,只一步一步机械的朝着炕边走了去,他每走一步,只见墙角的人儿越发哆嗦了几分。
他紧紧揪住衣裳,抱着双膝,全身上下,就连每根头发丝仿佛都透着恐惧。
伍天覃何曾见过这样的元宝儿。
要知道,在伍天覃的印象中,他可是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小豹子,刚来到凌霄阁,就敢在他脚上撒尿,不但如此,他甚至敢对他咬牙切齿,白眼乱翻,他敢指着他的鼻子阴阳怪气,跳脚怒骂,真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小牛犊。
就连他当初险些几板子将他给打死了,他都愣是连吭都不带一丝吭声的,这样的元宝儿,竟在此时此刻,吓得如此神魂俱灭。
也就是这个时候,伍天覃才头一回深刻体会到,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此时此刻的元宝儿,像是个被人遗弃后束手无策的孩童。
伍天覃直接翻上了炕,靠近了,才发现他身上的伤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严重,只见他缩在墙角,抱着双腿,裤管往上吊着,两条纤细的脚腕上露出两条渗血的红痕来,那是被麻绳捆绑过的痕迹,又见他衣衫不整,胳膊上的衣袖撕断了一条,露出上头指痕遍布的伤口,脸上,嘴上,额头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几乎没有完好之处,更为严重的是他的脖颈处,脖颈被他用衣领紧紧遮住了,然而透过若隐若现,遮不牢实的面料,隐隐能够清晰无比的看到一道深紫的痕迹没入衣领,那是掐痕。
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掐成这个样子。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看到这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每多看一眼,伍天覃便觉得自己的心脏痉挛了几分。
他后悔了,他不该将那老畜牲轻易处死的,他要将他的尸首挂在凌霄阁的院子口,尸鞭三日三夜。
然而尽管内心抽痛着,伍天覃却丝毫不敢显露半分。
他只缓缓探着手,欲去摸元宝儿的脸,然而不想,他手才刚一抬,便见他身子一哆嗦,吓得如同受了惊的猫儿似的,嗖地一下往里缩着。
然而他已经贴紧了墙面,再无任何地方可缩了。
伍天覃眼里闪过一次刺痛。
下一刻,他想起了什么,二话不说,只飞快解开自己身上的长袍,朝着元宝儿身上紧紧一裹,只将他悉数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缓缓沙哑开口道:“爷来了,爷来了,莫怕。”
“莫怕……”
“莫怕……”
“莫怕……”
伍天覃手抬在半空中,不敢触碰。
只凑到元宝儿跟前,一字一句,一遍一遍轻声说着。
在他给他披上长袍的那一刻,只见元宝儿嗖地一下将长袍紧紧抱着,紧紧裹着,仿佛要嵌入自己的皮肤里。
他只紧紧搂着自己,不敢抬眼看伍天覃一眼,他甚至将脑袋都缩进了衣袍里。
直到伍天覃耐心十足的凑到他跟前一遍又一遍说着:“爷来了,莫怕,莫怕,嗯?”
说了十几遍,几十遍,不知说了多少遍,终于见那衣袍里探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来,那双垂下的双眼一下一下轻颤着,终于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从衣袍里缓缓探出了双眼来。
直到四目相对间,伍天覃脸上轻轻扯出了一抹极浅极浅地笑,道:“莫怕,爷来了。”
这话一落,终于,只见那双瑟瑟发抖的大眼睛微微一睁,里头两汪晶莹的眼泪嗖地一下滚落了下来。
下一刻,只见缩在墙角的元宝儿忽而嗖地一下探出两条胳膊,一把紧紧抱住了伍天覃的脖颈朝着他整个人扑了去。
他死死抱着,死死搂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在狂风乱造的大海里抱住了唯一一条浮木。
抱着抱着,忽见他“哇”地一声骤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哇哇大哭道:“爷——”
那清亮一声哇哇大哭声中满是恐惧,满是颤抖,满是死而复生,死里逃生的后怕和惊魂未定。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大哭声,落入伍天覃的耳朵里,却只觉得如同新生儿的初次哭啼似的,带来了一丝新的生机。
还好,还好,能哭就好。
他怕他吓得魂都没了。
伍天覃亦是一把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小儿,他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一遍紧紧摁住他的后脑勺,一遍一遍轻声哄道:“爷在这里,爷在这里,不怕,不怕……”
他能够清晰无比的感受到怀中小儿身躯的颤抖和恐惧。
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怀中的身躯是多么的瘦小和弱小。
伍天覃一时后悔不已。
天知道,在刚刚盘问整个厨房,得知独眼龙马富贵这日在厨房同人吃酒,得知元宝儿有可能落入马富贵这么一个老淫,棍手里时,他有多么的悔恨和惊慌失措。
他痛恨自己,不该在这大半夜无缘无故将快要安置的元宝儿唤来,只为让自己早一眼看到,为了他的一己私欲,险些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他惊慌失措乃至恐惧,他甚至无法想象,若元宝儿遭了那老货的毒手,他该如何自处。
这一路狂奔赶来,他的心脏险些几次骤停。
直到此时此刻,直到这会儿,直到感受到怀中的这片柔软的真实,伍天覃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才头一回安稳了下来。
好在,还不晚。
不然——
没有不然。
“宝儿,爷带你回家。”
第173章
话说伍天覃直接抱着元宝儿回了府。
一路竟毫不避讳。
因此前在整个府邸掘地三尺,大半夜又是派审,又是提人,闹得整个府中人心惶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这会儿府里依然灯火通明,议论纷纷,连前头老爷太太屋里都给惊动了。
直到伍天覃抱着元宝儿回了院,众人这才惊觉,缓过神来,哦,原来二爷这夜闹得风风火火,差点儿掀瓦拆房,竟又是为了那刺头元宝儿。
为此,众人心领神会的同时,不免意味深长了起来。
本来因元宝儿被主子爷接到正房一事儿就早已在院里院外传得沸沸扬扬,要知道这伍天覃素来是个混不吝的,他又成日不着调,跟楚四之流走得极近,上年还因为要纳名妓凤芜姑娘一事跟老爷跟太太日日斗法,不想,不过半年光景,二爷就将那凤芜姑娘抛到脑后绝口不再提及她了,这半年来,伍二爷日日嘴里只有一人,那就是凌霄阁院里头那个看门小童元宝儿。
然而这元宝儿是个女子便也罢了,偏偏他是个小童,还是个生得白净漂亮,十足俊俏的小童。
又加之,主子爷在他身上破了太多例,如今将他接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暂且不论,这大半夜还闹得整个太守府不得安宁,竟还毫不避讳,一脸亲昵姿态的将人搂着抱着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示人,如何不惹得众人乍舌震撼?
只纷纷议论道:怪道连那梅见姑娘和那鸳鸯姑娘都日渐失宠,渐渐不得入内了,只怕这凌霄阁就要变天了。
话说府中下人如何议论,伍天覃压根懒得理,或者说压根无暇顾及,回了凌霄阁后,他只抱着元宝儿直接目不斜视地入了卧房,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伍天覃长手长脚,他的床榻尤为大,又宽又阔,比耳房里元宝儿那罗汉床还要大上一倍,上头的锦背床幔无一不是最上乘,伍天覃这人素来爱洁,他不喜杂乱无章,更厌恶邋遢污秽,他的地盘,尤其是这张床榻,整齐得连个皱褶处都不允许出现。
被子褥子每三日要更换一回,要用一种他亲自挑选的独特香料来熏染。
元宝儿在伍天覃跟前待了半年,后又入住正房,久而久之慢慢习惯了屋子里头的这股味道。
是伍天覃身上特有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又有些像是儿时冬天的雪地里盛开的冷梅味。
话说伍天覃轻手轻脚地将元宝儿放到了床榻上,拉开被子为他盖上,又抬手替他捋了捋额前凌乱的碎发,看着元宝儿鼻青脸肿的小脸,伍天覃心脏抽动,不由抿着嘴小心轻哄道:“让爷瞧瞧你的伤势可好?”
整张脸已经不成人样了,他没想到那马富贵竟下这么重的毒手,对着这样一个小儿,这样一张小脸,他是如何下得了手的?
他几乎不敢想象,若是晚去一步,元宝儿会遭受到怎样的摧残和□□。
怕是小命都难保罢。
马富贵那人,他是听过几耳朵的,专门残害些个□□幼女,他是没蹦跶到他跟前来,不然,一准废了他。
脸上的伤势看着骇人,可到底肉眼可见,伍天覃担心他的脑袋,身上还有更加更加严重的伤势。
他知元宝儿的性子,因身子的缘故,他十足自卑,不喜人触碰,更不喜人窥探他的隐私,当初被他打了板子,伤成了那样了都,小命都要难保了,依然死死□□着,不许任何人触碰一下。
伍天覃知他忌讳,故而小声问着,话里话外透着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