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人的谈话里,元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温凝神看去,说话的侍女面色冰冷,身量纤纤。虽着奴婢素裳,双目灼灼生华,若白梅端立,秋水为神玉作骨,气度与先前截然不同
他本该打趣赵云崖果然养了一群恃宠生娇的侍女,见了女孩容色,一时哑然
赵云崖峰眉聚起,芽芽赶忙道:“公子们在说话,我们怎能插嘴,静……”
语音到此,元宵双指已清清拂过她脖间。赵云崖神色微变,击出掌中茶盏,盏杯旋着热水向她们飞来
元宵本可躲去,念及芽芽在身后,电光火石间并指为掌,拍出一式「云霞出薛帷」。茶盏炸开,她衣袖一挥,拂开热水
“这幅兰草不俗,公子当真不心疼么。”她不再驼背耷肩,抬起脸正大光明地打量
赵云崖人如其名,剑眉星目,气质疏朗。虽不及琅月清皎,穆青雪俊美,但自带一股「高山出云崖,皦皦溯流光」的高洁。这样子,比她和顾玉宁更投仁成帝的性子
赵鑫这人,当真有点意思
至于萧温……
客座上的男人目光深沉,波澜不惊。腮边有一道并不新的红痕,春深里仍披一件青色鹤氅,似有畏寒之症,略比赵云崖年长些
她忌惮这个男人,如果他曾隶暗鳞卫,或许见过听过五帝姬的事。虽然年纪身份全对不上,但她不想有一点纰漏,所以在芽芽要叫她名字时打断
少女语笑嫣然,掌力灵动,勘不出深浅。赵云崖没再动手,探究的目光能把她烧出个洞
“姑娘扮成家婢潜入我府,想必不是为了区区一幅画吧。”
元宵唔了一声:“不瞒公子。我受流言蜚语困扰,想找如兰小姐求证一些事。”
赵云崖哗地站起:“你知道了多少?”
她微笑:“全部。”
外面已经揣测什么都有。赵云崖摇头:“事关闺阁清誉。我不能让如兰随便见外客。”
哦,怕她乱说话。元宵柔声道:“正是事关闺阁,不可声张。我才这个样子站在你们面前。”
空气一时陷入安静。芽芽被定了穴,大眼睛从这个身上再转到那个身上
萧温一直不语,忽然道:“某观姑娘身法,似曾相识,敢问姑娘,凝光剑元宵是你的什么人?”
赵云崖沉沉的目光压过来。元宵思忖,她没去找金风细雨楼的晦气,他倒自己送上门了
“说起来,萧老板欠了我一样东西。”绝艳少女低低道:“不知萧老板准备以何相尝?”
萧温看了赵云崖一眼。温声说:“某似乎与姑娘素昧平生。”
元宵轻轻道:“无情剑客无情剑,多情小姐泪思别?我的闺阁清誉,萧老板准备怎么赔?”
“姑娘说笑了。慕容小姐与你生的并不相似。”萧温当然见过慕容妙,但是细一思量,她话里的意思更像是……
“萧老板,”少女直视着他,双目灼灼:“刚才还说我在你楼中题戏。只是恢复了女装,就不认得我了么。”
萧温心中一动
原来话本里的元宵少侠就是静儿!她女扮男装了!芽芽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可惜嘴里挤不出一句话
“你说你是元宵?”
男子尚招非议,她一弱女子身负如此之高的武功,说出去简直惊世骇俗。赵云崖犹疑:“众所周知,凝光剑主是一爱着绯衣的少年。”
怎么证明她是她自己?元宵从袖中摸了半晌,抛出一块金锁到萧温桌上
她问道:“萧老板认得么?慕容小姐寻衅时被我摘下了金锁,若还不信,那我只能拔剑了。见了我的剑,你们自然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
萧温叹息
“早闻凝光剑主貌若好女,如今方知,所传不虚。”他拿起金锁轻轻描摹着:“只可惜了慕容妙的情意。”
那些话本都是慕容妙找人撰写的,金风细雨楼只负责刊印售卖。萧温略一沉吟:“姑娘既然不喜,我便让他们都销了。已经售出的利润分姑娘二成,如此可行?”
元宵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内情,她本来也不在乎,只是想找话堵一堵萧温
“那就有劳萧老板了。”少女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赵云崖此时的脸色,就和刚想通时的元宵一模一样,沉得能拧出水来。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既然是个女的,那哄骗妹子的男人,不止用了蛊毒,还移祸江东,居心叵测
元宵:“我想见一见如兰小姐。”
同时得罪赵鑫和凶名在外的她,她倒想看一看,是什么神仙手段
赵如兰在的绣楼紧闭,一进去就是浓浓的熏艾味。不像小姐闺阁,更像医馆药铺。“姑娘已经睡下了。”丫鬟轻手轻脚掀起纱幔,元宵向帐内看去
赵如兰也是美人,只是脸色惨白,像风吹一吹就能垮的纸灯。眼角勾着一抹媚红,蜿蜒至鬓边,如桃花盛放,摄人心魄。她抓起她的手验看,十个指甲拦腰劈断,糊上了绿色膏药
“姑娘起初只是爱哭,那天还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大夫们都看不出什么。公子疑心是相思病,叫把镜子,钗匣全部撤走,唯恐姑娘自残。”丫鬟回忆着,仔细地说:“但是后来不久,姑娘就开始闹,与其说是闹,更像我老家黄牛发疯病的样子,见人就打,眼睛都是通红的。我们觉得更像是中邪,天天为她灸艾,果然管用。姑娘不怎么打人了,就是一睡睡一天。”
这确实离奇,元宵问:“听起来是得了生僻顽疾,怎么外面都传和男人有关?”
丫鬟踟蹰一阵,老实道:“我原不是姑娘的贴身丫头,是翠翠发现有天夜里,有个男子钻进姑娘帐子里,姑娘还喊他郎君……”
她顿了顿:“老爷震怒,关了姑娘禁闭,把知情的翠翠他们赶去庄子里了。那个郎君差点被捉住,从此不再来了。后来老爷收到一封信,信里说他是凝光剑元宵,已和姑娘私定终身,若无他,姑娘是铁定活不下去了。”
“就是在这之后,你们姑娘生了怪病?”元宵了然
丫鬟点头称是
看了看赵如兰眼角的艳色,她沉吟道:“既然熏艾有用,先给你们姑娘熏着吧。”
看完了赵如兰,十有八九是南疆作祟,她准备找赵云崖拜别
芽芽惊道:“我的女侠,你这就走啦!”
元宵点头:“本来是想来证实我的疑心,现在你们公子已明了其中情况,我也该离开了。你们姑娘的病,希望萧老板会有办法的。”
“好吧。静儿,”芽芽惋惜道:“公子就在里面等你。”
元宵顿了顿,叮嘱道:“别把我的闺名和身份说出去,既然有人有心借用,你就别捅破,轻则打草惊蛇,我还没怎么样,你们公子肯定罚你。”
“放心吧。”她美滋滋道:“知道元宵女侠关心我,我不会给你闯祸的。”
元宵没忍住摸了一把她的头
雨停了,她该回去看简言的字帖,继续打听谢素流的下落。和芽芽的一面之缘,只是这些长篇乐章中的插曲
人生里有太多这样的一面之缘,一面后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