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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其琛说得挺给力:“你别信这个,模拟测试模拟不出来具体供油阀门的卡顿情况,而且参与测试的哪个人不是对你们当年那一波操作倒背如流,都有幸存者偏差了。”
    他不知道这模拟测试背后实情,所以倒是问陈嘉予:“这哪个公司搞的幺蛾子啊?终期报告都出了还来这个。”
    陈嘉予苦笑一声,给他回:“怕是我们公司的……”
    周其琛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一个“拥抱”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得了,嘉哥,来海航练英语吧。”
    陈嘉予跟他这么一聊,心情稍微好了点,但还是觉得放不下,所以开回去丽景的路上给他熟识的公司领导杜立森拨了个电话。杜立森自己也是个四十多年的老飞行,正高级飞行员,几年前刚刚转的管理层。他从陈嘉予刚进公司还是二副的时候就挺赏识他,也一向喜欢他偏袒他,除了在两件事上。一是陈嘉予当年不想上感动中国,二是他不想当杜立森的女婿。即便如此,杜立森也是一直跟他关系不错,这些年来多有照应,他也清楚地知道陈嘉予是怎样的飞行员。
    杜立森在电话那头跟他保证说:“这你放心,当年调查报告都早出来了,肯定不是为了挑你的错才做的。”
    陈嘉予叹了口气,跟他交了底:“模拟机用真实事故场景训练我没意见,这当然是要多搞,场景做得越真实越好。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说进场时速可以不那么快……我真的是心里没底。”
    “嘉予,模拟机改项目这事儿是新来的董事要求的,不是我们这边的意思。”杜立森看安慰他两句没效果,只能跟他也多交代了点。
    “新来的……”陈嘉予正开着车,一只手打着方向盘,一只手拧了拧眉心。
    杜立森还是那句话:“我不跟你多说了,反正报告就是盖棺定论了,网上舆论那些的你别管。”
    不过,陈嘉予没有被他说服。既然没有要重新审判他香港迫降操作的意思,那给微博大v透露这些数据是怎么个意思?
    刚一进门,陈正看陈嘉予回来得晚,就问他:“昨天晚上不在家啊?上礼拜你也都不在。” 曹慧也在家里坐着,她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正看着电视。
    陈嘉予顿了一下——之前周中他连班的时候确实是住在了方皓他们家,但是本来也也不是天天都会去他爸妈家,没想到陈正居然注意到了。这问题夹在和方皓正式在一起之后的舒坦,还有得知了微博模拟机文章的窝心之间,让一向考虑得当的他竟然没时间提前想好怎么回答。
    片刻后,陈嘉予对着他们俩说了半句实话:“嗯,这两天公司有点忙,我借住在我朋友大兴家,离机场近。”
    陈正找到了个由头,又跟他说:“你看,当初我就跟你说这儿太远了,你非要搬。”
    陈嘉予张了张口,结果是曹慧加入来调和:“嘉予,你那蓝河港湾的房子现在还在租吗?”蓝河港湾是他前两年在大兴买的房,挺好的小区,两室一厅快一百六七十平,曹慧的意思是不租出去他可以住那边。
    他读懂了曹慧的意思,只是说:“嗯,租给一家有两个小孩儿的了,人家是长租,都快两年了,又省心。”
    陈正看这事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就没继续问,倒是提起另一件让陈嘉予更加烦心的事:“你最近是不是在公司得罪什么人了,最近组织模拟机测试用的是香港迫降的场景?还得出结论说你进场太快了?”
    陈嘉予闭了闭眼,果然,他是小看了陈正的人脉,他不提这件事陈正也有办法知道,他想躲都没地方躲。“……您怎么知道的。”
    陈正说:“你刘瑞叔说的,有个新来的叫段启明的董事非要搞真实事故场景模拟机还原,第一个就挑了你们当年那个场景。”副总刘瑞认识他爸,估计在饭局上或者别的什么场合,这事儿传来传去就得传到陈正耳朵里。
    “最近五年最大的事故也就我们当年那个了吧,”陈嘉予下意识给自己辩护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重点其实并不在这儿:“您说这董事姓段?”
    他太阳穴都突突了两下,不会……这么巧吧?孔欣怡已经辞职了,又特意安排了一堆年轻飞行在模拟机测试当时416号航班双引擎故障后迫降然后侧面证明当时自己做得也不那么完美,难道都是因为他在滑行道吼了段景初一句,之后人力接到投诉调查的时候,给孔欣怡做了个证?
    那天晚上,陈嘉予回到自己家就觉得身心俱疲。他想了想要不要跟方皓聊聊这事,最后还是作罢。即使说了,他一个管制也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惹他担心。想到这里,似乎心有灵犀似的,方皓也在想着他。他手机上收到封邮件,是方皓的工作邮箱发过来的。他就点开了,在电脑上操作两下之后,他看到他俩的工作日历合成了一个。红色是他,蓝色是方皓。红色方块和蓝色有时候交叠,有时候同时留白。
    陈嘉予觉得心情稍微好点了,查了查现在这会儿,正是蓝色色块走到一半——方皓在值班。他本来想给方皓打个电话,这会儿只好退而求其次,发了条信息跟他道“晚安”。本来他想再加一句亲昵点的话,但是想了想,他有挺多话想说,都打出来可能甜到齁,也有挺多话想听方皓说。所以,还是等他下班了打电话说更合适。他洗过澡在床上一等,就等过了劲儿,不小心睡着了。
    第51章 日历
    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眯着眼睛打开手机,看方皓大半夜的下了班回他:晚安,现在睡了吧?
    过来一会儿又一条:睡了就不打扰你了,好好睡觉。陈嘉予手一滑动,就把他给置顶了——微信找他的人是在太多,方皓一个不回就被刷到底下去了。
    陈嘉予躺在被窝里笑了笑,又划开最上面另外一个红点未读消息,来自王翔,几分钟前刚刚发的:“兄弟,那天开玩笑开大了,实在不好意思,给你陪个礼。”说的是那天他要求调排班,被王翔调侃金屋藏娇那件事。
    陈嘉予其实没介意,但是王翔这下主动找他,估计是有事。所以他先回了个:“没事儿,翔哥。”
    果然,对面接了一条:“我侄子现在正练动模,你有空带他练练,没空就算了。”动模,就是全动模拟机,能模拟出驾驶舱根据飞行员的操作做出的一系列姿态位置等的变化,是固模也就是ipt之后再往上一层的训练。
    陈嘉予一想,跟王翔他侄子练模拟机这事确实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所以就说:“行,你让他加我微信。”
    王翔跟他说:“已经加你了,叫王润泽,你看看收到没。”这会儿,陈嘉予完全睡醒了,他也明白为什么王翔来找他了。肯定是王润泽给他发了个好友申请他好几天都没看着,王翔只能过来提醒自己一下。
    陈嘉予的几十个微信好友申请里面都是前天要采访他的记者,也不知道他们从哪搞到的自己微信号。他开了个玩笑,回道:“香港记者过来加好友的太多,没看着,我现在就加啊。”
    王翔谢过他,又问:“小陈新年想飞哪几天啊。”
    陈嘉予笑了笑,王翔也是个人精,不是人精也做不来统筹的活儿。他拿走陈嘉予一个人情,就得还回来一个,也算是礼尚往来。
    陈嘉予顿了顿,给他发了一句:“我请示下领导。”王翔结合他之前说母亲的病情,就自动以为是说父母,这自然也挺合理。
    可陈嘉予转头却是给方皓拨了个电话,等对方接起来以后,问他:“方皓,新年打算怎么过啊。”
    方皓顿了顿,然后声音带着笑,说:“早上好啊。”
    “哎,”陈嘉予也笑了笑,跟他打招呼:“男朋友早上好。”
    方皓那边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听起来他也刚刚起床,继续笑着说:“你这角色适应的还挺快。”
    陈嘉予说:“五道杠不是白给的,我得有点样子是吧。”
    方皓肯定:“嗯,你觉悟挺高。”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方皓想到他的问题,说:“我看看排班啊。”然后补了一句:“你现在也看得到。”
    陈嘉予也翻到了共享日历,看着他连着涂蓝两天,只有31号一天空出来的,就叹口气,说:“就31号正日子有空,但是你得陪你们家里人吧。”
    方皓说:“估计是,我妈的那个男朋友我一直没见过呢,”他又问:“你呢?我看你那周的日历还没填。”
    陈嘉予嗯了一声,说:“统筹大哥让我挑呢,我本来是说想跟你凑凑。一月初我就去日本了,回来以后又春运。”
    方皓一看时间表确实如此,在这件事上陈嘉予又想到他前头去了。他只能说:“哎,……你有心了。早知道我也让他们给我空出来30号。要不我找谁换个班。”
    “算了,你别折腾了,都新年了大家都有事情,”陈嘉予善解人意道,“30号晚上呢?叫上你弟一起吃个饭吧。”
    方皓其实想说,其实新年也就是个日子,和往常哪个日子都一样,对他来说过不过无所谓,一起过或者不一起过也无所谓。可陈嘉予这样问他,代表他想一起过,那就是天经地义,自己就陪他一起过。
    “晟杰回英国了,就咱俩。你看看新年想做点什么。”方皓问他。
    “嗯……”陈嘉予沉着声音在思考,然后冷不丁来了句:“那还能有什么,做饭,然后做爱。”
    方皓:“你真是……”大清早的调什么情。不过,他也接的挺快:“行,那就这么定了。最近你忙,我来准备准备。”
    随便吃了点早饭以后,他才有心看剩下的微信。这两天他已经攒了一百多条未读了,昨晚因为心烦一直没看。大部分不认识的他都没回,但是在一堆红色未读小点里面,他竟然看到了梁亦南的名字。
    梁亦南说:“这两天看新闻,突然想起你了,最近还好吧。”
    他这句话说的寡淡,一如他平常性格,可言语中还是关心的。梁亦南不用微博,也不知道模拟机测试的那回事,来找他就是因为那天是12月11号。
    陈嘉予认真回复他了,谢谢他惦记着。
    当年大学毕业分手之后,梁亦南毅然决然地出国,跟他提出分手。两个人也算是好聚好散了,那时候也都说的是“以后继续做朋友”。分手之后,陈嘉予也有找过他聊天,可他隐约感觉到,梁亦南并不太想跟他做朋友,他似乎对某些事情还心存芥蒂。十年前还没有微信,梁亦南人一直在美国,陈嘉予为此还注册了个msn联系他。也许是隔着大洋,也许是梁亦南本来性格就那样,他显得过分礼貌而有距离感。
    卢燕那时候知道以后,就说他,你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执念。陈嘉予觉得她说得对,所以经过一段时间,他单方面想通而放下了,之后也就没再主动联系过了。他们俩是在陈嘉予升机长之后才在北京机场偶遇的,然后才重新加回来联系方式。那往后,他们也不算多热络。所以,今天接到他关心的短信,陈嘉予稍有意外。
    梁亦南跟他说:“当初听说,你从空客改飞波音了,我还以为是因为事故的事。”
    陈嘉予回道:“那倒没有,是因为公司新买的机型,更缺波音飞行员。我们不像你们,客运量一年比一年大,每年都缺人。”
    两个人稍微聊了两句,陈嘉予就点进去梁亦南的头像想看他最近动态,然后看到他竟然昨天刚刚发过一张,是自己的手,无名指有一根银色的素环,镶嵌着三颗很细小的钻石,背景是美国东部的青山。定位阿卡迪亚国家公园,配文只有一个日期:12·10。国内的11号,美国那时候才刚刚过10号。陈嘉予前一天晚上是光顾着和方皓亲热温存,没刷过朋友圈,也没看到。
    他惊讶之余,赶紧给他补发了一条祝福:“刚刚看到,恭喜你。”
    梁亦南很礼貌,这次跟他说:“谢谢嘉予。”
    陈嘉予问:“对象是谁呀。”
    梁亦南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是个美国人,工程师,也是搞飞行这方面的。”
    陈嘉予又道祝贺,然后问他:“婚礼什么时候?”
    “明年三月,”梁亦南顺道说,“有机会飞过来呀。”
    陈嘉予笑了笑,觉得这事怎么都不太可能,梁亦南也就是跟他客气一下。可他还是发了个“好”。
    发完以后,他停留在对话框很久,突然有种想把他和方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梁亦南的冲动。可是,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太合适。以他们现在的距离,还是太疏远了。
    可他发自内心为梁亦南订婚结婚这件事感到开心。开心之余,也有些感慨。因为他知道,梁亦南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那是当初二十二三岁的自己给不了他的,成熟、坦荡、公开、永久的爱情。
    第52章 新年
    虽然12月30号不算新年除夕夜的正日子,但是方皓还是去认认真真准备了。他参考了陈嘉予日历里面标记出来的去日本的行程,过年后两天他就要走,这期间又赶上春运,正是管制和飞行们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估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很难好好跟他在一起,所以今天是为数不多可以放松地庆祝并独处的时机。
    30号白天他不上班,在家收拾了一天屋子,去家居店逛了逛,给客厅买了块新的地毯,在买地毯的路上还看上了几个小小的蜡烛形状的灯,也一起买下来了,打算来个烛光晚餐。这次,他跟陈嘉予说他亲自去采购,不用往他家订生鲜蔬果了——虽然那样省事,但是贵出不少,有时间的时候他还是自己去买。
    陈嘉予的指示挺简单,做饭还有做爱。不过确实,一个滋润味蕾,一个滋润身体和心灵,人间最快乐的事不过简单如此。方皓也没有打算让他一个人做饭,他提前一天晚上就腌上了点牛肉,黑胶唱片机里面换了碟,是他最喜欢的很有感觉的爵士乐,准备好一切以后他去洗了个澡,在沙发上等着陈嘉予拿钥匙进门的声音。他现在有钥匙和门禁,也不用打电话给方皓让他帮忙开门了。
    从六点等到了六点半,陈嘉予那边还没动静,方皓觉得有点奇怪。即使他有钥匙,一般他上路的时候也会跟自己知会一声。快七点的时候,方皓才接到他微信消息:“我妈有点事我跟去一趟医院,可能晚点。”
    方皓心里面一沉。他首先是担心了一下陈嘉予那边的情况,就跟他说:“嗯,不着急,你过来的时候说一声。”
    过了大概半小时,陈嘉予那边还没有回应,他更加不确定了,跟了一条:“严重吗?”然后就没有回音了。
    陈嘉予也是刚要出门去方皓他们家的时候,被陈正一个电话叫到家里——曹慧有点呼吸困难,虽然只是感觉不对劲,但陈嘉予不敢怠慢,当场就叫急救车去医院了。当时跟方皓说“晚点到”,但这也是个缓兵之计。他当然还是希望能够无论多晚都过去,但是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可能这次自己要爽约了。果然,等一切都安顿好,都过了八点。病情倒是不严重,观察一晚上应该就可以,可都到了这个点,他也不可能把他妈和陈正扔在医院自己一个人走。
    陈正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也不好打电话,所以简单发了条微信说抱歉,今天晚上可能过不去了。方皓在电话有点放心不下,问:“打个电话?”
    陈嘉予又道歉:“还在外面,可能不太方便。抱歉。”
    然后他说:“之后补给你。”
    方皓叹了口气,其实最开始想过这个节的也不是他,而是陈嘉予。要单问他的话,每一天都可以是过节,安安静静彼此陪伴过日子就很让人满足了。可是陈嘉予那边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他想,要不他做好饭,然后迁就陈嘉予那边,带去他家吃好了。也不用什么浪漫烛光晚餐,也不要什么仪式感,就普通寻常的一个晚上也好。吃点好吃的,说点热乎话,胜过生金白银。
    想到这里,他开始打字:“要不你别动地方了,我带去你家吧。”
    陈嘉予那边等了大概五分钟,才回复说:“今天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呢。你先吃吧。”
    方皓是有失望的,但他也觉得这个时候他说要不理解或者怪罪对方就太幼稚了,陈嘉予也是身不由己。当初答应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就应该考虑过两个人最近相处时间的问题。如果有什么质疑或者不确信的,那时候也应该提出来。他那时候一时上头就答应了,没提这件事,现在这件事真成了问题,反而不好提了。提出来就显得他也太不替对方着想。他们如今是情侣了,情侣间就会对对方有一定的要求和期望,可他们从来没聊过这个话题,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聊。
    最后,他只是放下手机,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一串小小的蜡烛灯又都关上。
    第二天早上,陈嘉予先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却是方皓第一个发问:“昨天……怎么样了?”
    “唉,我妈说有点呼吸困难,我还是带着去医院了,最后没查出大事,开了药今天让回来了。”陈嘉予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哑。
    方皓听闻,便问他:“你一晚上没睡吧?”
    陈嘉予说:“在医院眯了一会儿。今天不飞,没事的,一会儿补觉,”然后,他在电话里又重复:“昨天你准备了挺多东西的吧,真的挺对不起你的。”如果说昨天晚上把准备好的食材都又收起来,那时候他心里还有些许失望的话,听到陈嘉予电话里面的语气,方皓余下的这点儿情绪也被化解了。
    “你别这么说,说的我心里都难受了。”他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拿出来了咖啡粉和冲煮手柄——陈嘉予人不在,但他留下的印迹还在,每天早上一杯咖啡,晚上一通电话,也算是合格的陪伴了。
    “先照顾好阿姨,再照顾好自己,最后有空的话可以来照顾照顾我,哈哈。”方皓显得挺大度,还开了个玩笑,希望陈嘉予心情也能被他感染得好一些。
    可他越是大度,陈嘉予越觉得内疚,他良久都没说出话来。
    方皓就问:“怎么了吗?”其实他最怕的就是陈嘉予话少的时候,比话多或者吵架的时候都怕,他最怕他什么都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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