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琛也很配合地笑笑,举起杯说:“得了,方总咱们再走一个。就为了你这个……拯救祖国的花朵。”祖国的花朵当然是指郎峰。他当然也就说着玩,反正他脸皮厚,不介意提供点茶余饭后的话题。
卢燕笑笑,拿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波浪长卷发披在肩后,怎么看都是五官出众的明艳大美女。方皓很顺理成章地掏出打火机来给她点上,停了半晌,他问:“还有么?”
卢燕点点头,也给他拿了一支南京,他低头给自己点上。
方皓夹着烟,没着急吸,又把话题拉回正轨了:“爆胎这事,其实算是小事,写个报告就完了。处理的不好才是大事。”
周其琛看着他说:“厉害厉害,方总咱俩干了。”
方皓也被他给逗乐了,“哪挨哪呀,琛哥你先。”
陈嘉予趁机也撺掇周其琛:“你自己快点,招呼别人半天了,自己一点没动。”
周其琛笑着打圆场:“那什么,凉菜都没吃几个,不敢不敢。”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陈嘉予还是没放掉这个话题,低声说了句,“还好没碰着别的部件。”飞机轮胎不同于汽车轮胎,他们要承受机身几万吨的压力,因此制作材料也不同,起飞时轮胎爆裂后,损坏的部分超高速弹出,如果碰到如引擎油箱等别的部分,就很可能出现更严重的问题。
周其琛感兴趣了:“怎么,嘉哥你爆过?”
陈嘉予很淡定:“嗯,爆过。”
卢燕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你这几年真是……唉。”她话没说的太直白,但是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听懂了。要说飞机故障和事故,陈嘉予不仅仅是赶上香港那一次。有些民航机长飞了一辈子,上万小时,全部是安全飞行。可陈嘉予这些年来,不但赶上过爆胎,起落架灯故障,赶上过引擎单发失效备降别的机场,还赶上过飞机上乘客突发哮喘,无线电不好使,等等各种情况。所以,当年从雅加达飞上海那一班飞机的引擎出故障的时候,他只是慌了片刻,随后便如同肌肉记忆一样开始检查。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才逐渐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所遇到的飞行问题里最严重的一次。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该惋惜自己接连的厄运,还是该感谢命运让他永远为最坏情况做好了准备。
“你当年在虹桥机场爆胎然后引擎起火的,当时只能硬着头皮起飞,” 郑晓旭给他补充了一句,“那次就上新闻联播了。”
陈嘉予笑笑:“嗯,别的飞机乘客有人把全过程给录下来了,说什么坐飞机变成坐火箭。”
周其琛说:“敢情嘉哥你是新闻联播的老熟人了。”
卢燕给他补充:“现在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陈大少了。”
陈嘉予见大家都说自己,转移了一下炮火,对着周其琛说:“你不是也赶上过鸟击吗,而且你那个刺激,直接跳伞。”
周其琛笑笑:“嗯,那个不能说。”那是他在军队演习的时候出的事儿,所以自然没有报道,也不能细说。但是,身上多处骨折的手术愈合伤和钢钉不会说谎。
卢燕还没放过陈嘉予,突然问他:“我听小道前两天不是还有个导演想找你拍在香港迫降的纪录片?”
陈嘉予点点头:“嗯,我没答应。”
卢燕说:“拍个纪录片不好吗?宣传一下民航事业。我看拍电影都肯定卖座。”
陈嘉予说:“时间排不开。而且飞行员一向曝光那么多,”他停顿了一下,看在座的几位管制:“要我说,应该宣传一下你们。守护共和国蓝天的卫士,对吧。”他眼睛含笑,最后一句话像是念宣传词一样,把卢燕都给整的不好意思了。
他这么一说,话题从飞行就成功转移到管制身上了,几位机长让他们也说说管制期间遇到的各种特情,北京的区调王源讲了个军队活动没通知区域然后差点两军机空中相遇的,方皓当时也在首都机场的进近,他接连点头。那确实是个严重事件,如果是民航的飞机这样做,那当事飞行员分分钟就是要被免职的。
轮到方皓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前几个月,我指挥一货机离场啊,北京到海南。我说后面有人排队你们尽快上高度到6000,然后那边说这个高度层太颠了,能不能上6200或者下5800。当时是暑假,客运高峰,真的调不开,我就跟他说不成,你克服一下吧。这两个高度层都有冲突,”他停顿了一下,慢慢吸了一口烟,然后继续说:“结果那边说,北京,我这飞机上全都是种猪,要颠坏了客户要赔钱的。”
楚怡柔带头已经开始笑起来,不过也确实,空运什么货物的都有,不乏有动植物的。
卢燕却已经有点猜到了结局,但是她还是引导道:“所以呢?你给他换高度层了吗?”
方皓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继续讲:“那自然是没有。我跟他说,你跟猪一起克服一下。”
饭桌上大家笑成一片,方皓赶紧笑着补充:“更正一下啊。我给他换了个路线,让他下高度了,要不然以后海南猪肉涨价也该扣我工资了。”
陈嘉予也笑起来。他看着右手边方皓一本正经讲笑话的样子,觉得挺意外。他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古板的一个人,恨不得把“规章制度”刻在自己脑门儿上。这么一接触,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一顿饭吃的意犹未尽,快结束的时候,方皓跟着周其琛已经喝了三杯酒,但是他吃了点东西,所以感觉还好。卢燕提议说:“咱们转场,再喝点?”
方皓说:“燕姐你说去哪,我们奉陪。”
几位有家室的机长和管制先撤了,本来陈嘉予今天有禁酒令是滴酒未沾,按说去酒吧也没意思,但是卢燕问到他,他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顾虑几位明天还要上班的人,他们还是在零点之前结束了。方皓喝得有点醉了,他数着得有五杯左右,但是不太明显。应该是睡一觉就能恢复的程度。
他走的时候给了卢燕一个拥抱:“燕儿姐,改天去上海看你和磊哥。”
卢燕说:“方皓,你也照顾好自己。不只是指挥飞机,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很认真地说道。方皓办公室关系方面不太敏感,之前一根筋办事得罪过领导,虽然他能力强,一路晋升的很快,但是塔台那么多人,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卢燕走之前,因为履历深,加上人脉广,还能处处替他说话,她走之后,只能靠方皓自己了。他自然知道卢燕是什么意思。
周其琛算是被喝趴下了,已经被郑晓旭他们架走了。方皓跟卢燕告别后就拿出手机软件开始叫车。他余光看到,陈嘉予和卢燕在道别。
卢燕说:“嘉予,有句话我不想在外人面前问,当时你和严雨,到底怎么了?”
严雨是他的前女友。陈嘉予是双性恋,喜欢过男人也喜欢过女人,所以圈子里把他传的风风雨雨的,站出来说跟他约会过的空少和空姐都大有人在。这里面,大部分是假的,真的只有两位,严雨是其中一位,曾经也是同公司的空乘,但是他俩在香港迫降那件事之后不久就分手了。
陈嘉予有点难以开口:“我不是瞒着你,改天我们再聊吧。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卢燕点点头,没逼他。她太了解陈嘉予了:“我也不是旧事重提,就是这两天她找我的一个朋友打听你的事,我就觉得你应该知道。”
陈嘉予愣了一下,这他倒是没想到:“嗯,我知道了。”
运猪的货机的梗来自于b站某视频。
第10章 顺路
方皓在软件上面叫了车,不过周五凌晨的大兴没什么车在接单,要等一段时间。入秋一个多月,他现在算是真真感觉到冷了,同时在酒精的作用下,能感觉到自己的反应速度在变慢,以至于陈嘉予往他这边走过来他都没有察觉,直到人到近前了,他才发觉到。
“你打车呢?”陈嘉予看着左右交替脚站着的方皓。
“嗯。”方皓喝多了以后话不多,就一个字。
陈嘉予扬了扬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吧,我送你。”
方皓说:“那多麻烦,你绕路吧。”
陈嘉予看着他:“卢燕不是说你家就十五分钟吗?”
方皓没答应,脚步却跟上他了:“你家住哪啊。”
陈嘉予说:“双井那边。”方皓有点惊讶,那还真是够远的。
“哦,我家这里往北,我算算啊……”他职业病,这会儿脑子里已经开始拉距离算路线了。
陈嘉予倒是笑了,他大概知道方皓家在哪,在机场工作的也就那几个小区,他也认识挺多飞行住那边:“别算了,比机场还往南,那不得到河北去了?”
方皓没反应过来,只能说:“那,谢谢嘉哥。”
陈嘉予说:“没骗你的,真顺路。”
陈嘉予的车是一辆白色的保时捷马坎suv,虽然不是什么超级骚包的跑车,但看上去也够扎眼,车内外都一尘不染,可以说是低调奢华。机长最少也得有年薪百万,更何况陈嘉予这样的大红人,不止工资还有奖金,和各种节目宣传演讲的收入。方皓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有种“果不其然”的感觉。
方皓输入了他家地址。陈嘉予刚上车就把暖风和坐垫加热给打开了,乍从冷风进到车里,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暖倒是让他有点目眩。
“他们为什么叫你方总啊?”陈嘉予想到了,突然问他。
方皓嘴角扯出了个笑模样,似乎是不愿回答:“哦,这个啊。琛哥他们瞎叫的。”
“不止周其琛。”
“那还谁啊?”方皓问他。
陈嘉予才意识到他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是在微信群里别的机长背地里八卦,这也不太好告诉他,只能说:“就听别的机长也叫过。”
方皓反问他:“空管局局长知道吗?”
陈嘉予答:“嗯,不是方为民局长,”说完他才后知后觉:“方局是你爸?”
方皓苦笑:“没有,我爸都不在了。那都是别人传的,”言罢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小声说:“我倒是巴不得呢。”
所以叫小方总啊,陈嘉予这下明白了。加上方皓指挥人那气场,说他没后台都没人信。但是,事实总是简单而枯燥的,总是没有传的有意思。陈嘉予看着他侧脸,似乎有些懂了。
方皓不愿意总说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就反问他:“你呢,嘉哥。你为什么不愿意提香港的事?”
他这一问就问的有点尖锐了,也许是喝了酒。放到平时,恐怕他不会问,甚至想都不会去想。陈嘉予不想全说,但是也不想晾着,只能简单答:“本来做到了份内的事情,重复那么多遍了也挺没意思的。”
方皓没再答——他想,陈嘉予这么多年上了那么多新闻、访谈和节目,不是一遍遍重复吗?工资奖金到手了,豪车开上了,现在又说我吝惜我的时间,不想过度宣传,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但这话说出来,就逾矩了,方皓就很聪明地闭嘴了。
陈嘉予见他不说话,便问:“喝得难受吗?”
方皓摇摇头:“没事,喝得挺慢的,就是有点困。昨天是大夜班。”这也是实话,早上八点才到家,睡八小时也倒不过来。
大概是车里太沉闷,陈嘉予主动提起新的话题:“你平时休息的时候都干点什么啊?”
方皓老老实实地回答:“没什么太多爱好,会跑跑步,偶尔和朋友去拍拍风景。”
陈嘉予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哦,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好像是田径队的。”
方皓惊讶于他的记忆力:“你记性挺好。对,那时候我跑一万米的,代表学校参加过几次比赛,不过成绩也一般般吧。”
陈嘉予说:“一万米,很厉害啊。”
方皓:“一万米挺短的,我也不是很擅长。”
陈嘉予问他:“那你跑多长的?马拉松?”
方皓点点头:“嗯,跑啊,马拉松,还有超级马拉松,就是50到100公里这种的。但是两年没比过赛了,比赛需要备赛,备赛需要跑量,所以需要时间。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陈嘉予自然理解:“大兴塔台缺人手吧,毕竟是新机场。”
方皓看着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一线管制一直缺人手,现在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有时候一早一晚,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流控你们,是真的叫不过来。”他这时候说话声音很轻,和他指挥的时候语气不一样。他坐得离陈嘉予也近,加上车上若有若无的香薰,明明才见两次,第一次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怎么看都有了一种熟人间的亲稔在里面。
他这么掏心掏肺地解释,反倒让陈嘉予内疚了,他怎么想都觉得周五自己是真的没大局,想必那个时候他指挥荷航一个多小时,心是提到了嗓子眼儿,怎么可能有时间跟自己掰扯机位的问题。
方皓本来还想跟他再聊两句当时在咖啡店外面偶遇的那件事,他回想起来,当时他说话的语气是挺冲的,换任何机长被他这么噎一下也不舒服,更何况是那么爱惜自己羽毛的陈嘉予。可是,上车都十分钟了,陈嘉予只字不提这事,方皓心里想,看来这事在他那儿早就翻篇儿了。
陈嘉予开进小区,执意把方皓放在单元门口,然后看他进了楼门,楼门慢慢关上了,才倒车出去。开回丽景的一路上,陈嘉予都在想着刚刚方皓跟他说的话。
第11章 17l
往后一周,陈嘉予在波道里面见到方皓两三次,每次都风平浪静的,大概也是没赶上高峰期,他按程序飞,有申请方皓见到也都批了。
只有周五晚上,不巧赶上了下雨天。民航也是靠天气吃饭的行业,飞行员如此,管制更是如此,但凡有点天气状况,他们的工作量立马加倍。
但是这点状况也难不倒方皓,他指挥的照样很熟练顺手,对各种航班都多有照顾,提醒天气、提醒油量,总之一呼百应。
方皓给陈嘉予他们排在前面一架飞机后:“国航1560,北京进近,雷达看见。保持高度4500,调速350。预计……跑道17右盲降。”
陈嘉予拿着无线电,说:“哎,北京晚上好,申请一下跑道17左可以吗。跑道17左,国航1560。”17左和17右,别看一字之差,实际上是两条向北运行的跑道,距离上差了好远,降落17右的话,光滑到停机位就得滑二十五分钟起。他最近三次都连着去17右,所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申请了,不过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这会儿虽然飞机不多,但是天气不好,他按照程序飞对于进近和塔台来说是最省事的。
方皓看了一下:“国航1560……稍等。”陈嘉予心想,难道有戏?
过了一会儿,方皓在频道里面呼前面的一架飞机:“南方3788,地面情况怎么样啊。”
南方的机长回复:“跑道有一点积水,但是整体状况可以。可以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