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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啊,回去,还是得递上投名状。”
    秦烟自嘲地笑了笑,十二个年头,恐怕已是物是人非。
    “淮叔,准备好马场文书,以固城城主名义,邀太仆寺少卿明日入城。同邀兵部侍郎,交接固城城务。”
    沈淮诧异,固城的交接是既定程序,但牧兰马场,那可是主子的私产。
    却又不得不佩服,主子这些年行事大开大合,颇有其外祖镇国公沈常山的风采,相较之下,自己却总还是瞻前顾后,沈淮惭愧,领命退了出去。
    秦烟摩搓着桌案上的一只鎏金手炉,双眸微垂,似有些疲惫。
    门口响起沈莹的声音,
    “主子,纪先生到了。”
    “进。”
    清雅的男人走了进来,看了眼身着单衣,斜靠在椅中的秦烟,面色一沉,
    “沈莹!”
    “在!”男人身后的沈莹身子一抖,她是最怵这位纪先生,看似温和,却有的是手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就是这样照顾主子的,不知道主子受不得寒?”纪南风说话向来音量不大,慢条斯理,却听得人背脊发凉。
    沈莹忙取过侍女手中的白狐披风,快步过去给秦烟披上。心里嘀咕,刚不是去请您了吗,主子自己犯懒,稍不注意,就瞎折腾自己。
    “纪先生,我们要离开了。”
    待沈莹退到一旁,秦烟缓缓开口。
    纪南风取过侍女手中托盘,缓步至书案前,将秦烟面前青釉的斗笠盏取下,换成他刚刚准备的花果茶。
    “上京城较之固城,更适合主子调养身体。月前在上京购入的几座宅子,已安排人前去打理,一应用品陈设,均是按照主子的喜好布置。固城的事宜已安排妥当,也通知了商行在各州的掌事。”
    “纪先生费心。”
    秦烟端起手边的白瓷盏,茶水氤氲的雾气掩住了她眼底的冰凉,久违了,上京城。
    上京城,右相秦府,熙园秋水院,宋眉对着菱花镜梳着发。镜中的妇人已年华不再,瘦削的身体撑不起身上单薄的衣衫,更显柔弱。右相秦文正步入主屋暖阁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秦相气质儒雅,人到中年,身材却并没有发福,隐隐还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他径直走向南窗处的软塌坐下,轻轻按压着额头。
    宋眉在镜中看见一抹绛紫官袍的衣角闪过,心中一喜。缓缓起身,唤了一声“相爷”,便迈着莲步过去,挨着秦相坐下。一双未佩戴任何首饰的手攀上秦相的肩背,轻柔地为男人按压着,便不再开口。
    这是二人相处已久的默契,宋眉恪守着自己作为妻子的本分,从不越矩。
    呵,不是妻子,她只是个妾。
    正值暮春,院里的海棠花开得尤其繁盛,夜风将丝丝缕缕的花香带入窗内,恍惚间,秦相想起他初登相位那些年。
    那时他由翰林入相,朝中不乏有人眼热,说他是仗了岳家镇国公府的势。
    朝堂上,左相一脉更是屡屡因政见不和同他争锋相对,他的家世底蕴并不深厚,远不如家族里出了一后一妃的左相,更何况,太子还是左相的亲侄。
    那时,每日下朝回府,他也是直奔熙园。等待他的不是如今的佳人软枕,而是另一位明艳张扬,心思手段均不在他之下的女子。
    两人犀利地点评政事,分析朝局,那时的沈时英啊,扮演着他的夫人,朋友,也兼相府幕僚。
    这些年,圣上有意提携他,以平衡左相一脉权倾朝野的局面。
    如今两相相持,本是不分伯仲,但自太子回京,圣上以休养身体为由令太子监国,两年来,光是被御史台弹劾的五品以上的大臣就有数十位,太子均让大理寺严查,无一例外。贬谪的,罢官的,甚至抄家的都不在少数。
    今日御史台弹劾户部尚书贪墨,太子令大理寺对其停职查办。这户部尚书安秉怀是太子太傅安世风的胞弟,太子当真是不留情面。
    太子封湛军中历练多年,杀伐决断,一道道政令让人摸不清路数,朝中人人自危。
    秦相近来越发感觉心力不济。如今,西北战事已了,圣上令平西大军还朝,休兵养民。平西军主帅为镇国公沈常山,此番回京,只怕还会对当年沈时英的事来个秋后算账。桩桩件件,真是焦头烂额。
    几声轻咳,打断了秦相的思绪。秦相转过头,问道:“夫人可是着了风寒?”
    宋眉扭过身拿出丝帕,掩着唇又咳了几声。
    秦相吩咐下人关了窗,牵过宋眉的双手,轻声道:
    “为夫失职,竟忘了夫人受不得凉。”
    宋眉急急出声:
    “相爷莫要折煞了妾身,当初怀洺儿时,胎相不好,能平安诞下洺儿,便是上天庇佑。妾身这幅身子不争气,能多活这些个时日都是老天爷恩赏。”
    “夫人辛苦,洺儿近日如何,这几日公事繁忙,我都没有顾得上看看他的功课。”秦相尤其看重传宗接代,对其独子秦洺更是喜爱有加。
    宋眉柔声道,
    “洺儿都好,今日老师称赞他的文章做得好,他还盼着相爷能去看一看呢。”
    秦相眉目舒展开来,
    “这个时辰太晚了,明日我去看他。洺儿朝我,自也朝你,没有辱没我们书香世家的门楣。”说完便也开怀地笑起来。
    宋眉却忽然垂眸,欲要下泪。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什么委屈,告诉为夫。”秦相忙道。
    宋眉举起帕子试着眼角,声音微颤,
    “过些日子,念念就要及笄,也到了该要议亲的时候了。”
    “京中许多世家主母,虽说喜欢念念,但还是顾忌着念念不是嫡出。”
    “念念是女儿,可是洺儿可是相爷唯一的儿子,要是因为我这做母亲的身份低贱,误了婚事,误了前程,妾身难辞其咎。”
    秦相的神情变得复杂,叹了口气,沉默着不说话。
    他知道宋眉这些年的心结,他这后院没有旁人,除了当初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沈时英,也就是一个宋眉了。这些年宋眉掌家,府中视宋眉如主母,二人更是以夫妻相待,可这名分,着实是个难事。
    “不然将洺儿过继到夫人名下……”宋眉试探着开口。
    “不妥!”
    秦相打断了宋眉的话头,
    “你还健在,沈时英已经……”
    “这么多年,镇国公府坚持沈时英是失踪,拒不发丧,我是顾念镇国公这些年在西北戍边,才压着不抬你的名分。”
    秦相也知道自己喜爱的独子不是嫡子,在世家林立的上京城,是多么为人诟病。
    但是过继,绝无可能!
    当初他被同僚调侃升迁是倚仗岳家,意指他吃软饭,现在不能让他的儿子也让人耻笑!
    “过些时日,待镇国公回京,我亲自去镇国公府公告知抬你为平妻的事,也算全了国公府的颜面。”
    宋眉心中欢喜,却突然意识到,镇国公回京,那沈时英的独女秦烟也势必要回来的。
    “烟儿也要回来了吧?”
    “嗯,这几日让人将揽月轩收拾出来,秦烟回来,就安排她住进去。”
    说到秦烟,秦相对这个曾经喜爱的女儿,已经没多大印象了,当年离开的时候,也才几岁,这些年他也鲜少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宋眉道:“明日妾身便和念念搬回主宅吧,这熙园毕竟是夫人和烟儿的……”
    “不必,你身子不好,当初大夫说了,熙园适合你养身体。念念还是住得近些好,方便你们母女照应。秦烟这个年纪,也该明白事理了。”秦文正一口回绝了宋眉的提议。
    宋眉低头应允,复又抬头,语调温软:
    “相爷,念念的及笄礼,邀请了京中一些要好的世家贵女,永定侯府的小姐也接了帖子。妾身想着,咱们相府也不能怠慢了客人,思量着是不是该稍微隆重一点。”
    “这些你看着办,需要什么,派人去库房支取便是。”
    看着一身素净的宋眉,秦相有些愧疚。揽过宋眉,轻抚着她的背脊,
    “为夫知道你平日里衣食朴素,是怕引来口舌是非。待抬了位份,自可拿出官家夫人的派头,辛苦夫人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宋眉柔柔地靠在秦相身上,闭目暗忖,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
    她曾受的苦,不能让她的儿女再受一遍。
    当初的沈时英不是她的对手,这秦烟,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西北那地儿,恐怕是养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那这相府嫡长女,回来也好,只会衬得自己的念念知书达理,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待她被抬了平妻,还怕没有高门大族来给念念说亲吗?
    说不定,秦烟那同永定侯府世子的婚约,也会落到她的念念头上……
    第3章 回京
    上京城西,永定侯府。
    此刻已是夜幕四合,溶溶月色洒满了这座贵气逼人的府邸。
    永定侯府是由曾经的安阳长公主府扩建而来,占地极广。今上惠帝对安阳长公主这位长姐极为敬重,府中御赐之物不计其数,行走其间,随处可见各地进贡的珍贵花木,奇山异石。
    今日李忠却无心赏景,他步履匆匆,暮春的夜晚虽然还有些寒凉,可他的后背和额际却已经沁出细汗。
    手中的消息不知算好还是算坏,关于那个人的,得赶紧送禀世子。
    李忠直奔世子谢长渊的院落,进入院门不多时,他便踏上迂水回廊,远远就听见了湖心亭中,传出阵阵少女银铃般的娇嗓,不时夹杂着成熟男人低沉的笑声。
    李忠知道,那是世子和三年前入府的阿嫣姑娘。
    他疾步走向长堤,在距离湖心亭两丈开外的位置停住。
    “长渊哥哥取笑我,不说了不说了,哼!”
    刚刚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的娇俏少女,气鼓鼓地朝着石凳坐下,伸手将手边的茶具摆弄得哐啷作响。
    这位阿嫣姑娘身材娇小,模样标志,是世子三年前从梅山带回来的。因着对世子有救命之恩,故而阖府上下对其都敬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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