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布学生可以动笔后,方艾珊站在讲台上观察,她又发现了这些孩子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在收到试卷后,他们大多都会快速将试卷浏览一遍,然后看一下最后的作文题,才开始从头答题。
从开始答题后,没有一个同学出现交头接耳,左顾右盼的情况,为此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考试时间过去一半后,她开始在教室里巡视,偶尔也会在某个学生身边站定,查看他的答题情况。
原本她以为会出现很多错题空题,因为刚刚她也看了一遍试卷,这一次的难度比较高,甚至出现了一道不在二年级学习范围内的诗句填写,但令她惊讶的是这个班里居然有大半学生都填写对了,剩下的那一部分也回答出来了,只不过写错了个别一两个字,但那也证明了他们知道并且背诵了课本之外的这首诗。
方艾珊忍住惊讶,继续观察这些学生的答题情况,在一部分学生已经开始落笔写作的时候,她又站在那些已经写完了大半篇幅的学生身边旁观。
说实话,要不是亲眼看见,她很难想象这样的文笔,这样的词汇量出自一群两年级的孩子,如果她是批卷老师,她可能会以为这些作文出自四五年级学生之手。
特别是其中一个黑黑瘦瘦的女生,她的外表其貌不扬,可她写出来的字却十分漂亮,就像是印刷体似的,面对这样清秀的字迹,很多阅卷老师都愿意给她作文一个书面分,更别提她的行文还十分流畅,中间引用了一两句名人名言,更是为这篇文章增色不少。
方艾珊记住了这个名叫楚妮的孩子,并且在下午的数学考试中,对她格外关注。
这一次的数学考试有所创新,在基础的试题上又增设了两道附加大题,附加题一共二十分,不计入班级平均分之中,但会计入个人的成绩排名里。
最后两道附加题都是超纲的,需要很灵活地引用现有的一些公式,这已经接近了奥数的难度,但现如今,国内接触奥数的还只是很少一部分学生。
方艾珊因为自己就是数学老师,因此对这方面有些研究。
果然,在做到最后两道附加题时,考生们动笔的速度都变慢了。
毕竟每个人的天资都是有限的,宿傲白也没办法将每一个学生都变成天才,他只是通过特殊的教育手段,让原本考70分的学生,提到高考80分的能力而已。
但还是有不少学生想出了答题思路,这归结于每个礼拜两节的提高课程,在上提高课的时候,宿傲白也会有针对性地让他们接触一些超纲的内容,特别是一些基础的奥数题目,这大大锻炼了他们思路的灵活性,因此在面对比较棘手的难题时,很快运用掌握的一些知识,解答了难题。
在收卷子的时候,方艾珊心想,这一次这个平平无奇的公社小学,或许会给丰阳县的所有小学带来一个惊喜(惊吓)。
******
等待成绩出来的日子是最叫人煎熬的。
因为考试过后学校就放寒假了,原本每天都在学校里待着的孩子一下子就跟放飞的猴子似的,在村子里上蹿下跳,每每出现在社员的眼里,就会让他们想到那一场很有可能又会叫他们在全县人面前丢脸的统考。
“黑子,考的怎么样啊?”
“狗蛋,这次你们还会垫底吗?”
“小芳啊,你们公社小学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干脆过完年就别去念书了,在家帮你妈照顾弟弟。”
……
几乎都是类似的话,凡是在公社小学念书的孩子,那段期间遇到人,总会被问类似的问题。
孩子们不懂大人的烦恼,特别是宿傲白教的那群学生,他们有自己的烦恼,因为放假后,就再也不能听宿老师讲故事啦,而且宿老师不仅故事讲的好,上课的内容也格外丰富有趣。
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给其他没有上过学,或者不是宿老师教的那些小伙伴讲故事。
他们的表达能力肯定比不上宿傲白,但胜就胜在故事内容足够新颖有趣,偶尔讲错了也不怕,反正除了听过故事的人,别人都不知道。
他们在讲述的时候,往往会配合夸张的动作和自己偶尔见产生的奇思妙想,听故事的孩子也对此十分买账。
那段时间,他们就是孩子里的明星,每天刚睁开眼就有小伙伴在家门口守着,每每出门都一呼百应,着实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快感。
原来这就是宿老师的快乐吗?
到后来,他们讲故事居然还吸引了一些年末没啥活儿干的大人。
就这样,在孩子们轻松,大人们消极的态度下,成绩出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
老校长和吴智勇一早就来到了教育局领取成绩。
本来两人是准备让宿傲白来的,因为他们觉得这一次如果能取得好成绩,大部分是他的功劳,但是宿傲白拒绝了,他义正严辞地表示,红旗小学建校之初两人付出了诸多努力,如果今天领到的是一份荣光,那也应该递交到他们的手上。
老校长是个感性的人,为此眼泪汪汪。
实际上宿傲白纯粹是因为天气太冷不想离开温暖的火炕,当然,这种影响他声誉的实话就不必和两位前辈直说了。
此时教育局门口已经有不少学校派人过来等待,看到老校长和吴智勇出现,不少人都窃窃私语。
他们好奇,这个“破坏”了那些公社小学多年不参加统考默契的小学的学生们,最后能得到什么样的成绩。
“出来了出来了!”
教育局的某个干事领着厚厚几沓文件以及几份红榜出现。
文件里装着的是每个学校考生的成绩,红榜是要张贴在教育局公告栏上的排名。
“各年级第一是谁?去年好像有七个年级第一被县小给占了。”
“今年纺织厂子弟学校的老师都抓的很紧,没准能赶超县小呢。”
大伙儿议论着拥簇着那个干事走到公告栏边上。
每个年级段两门学科,所以一共有十个第一。
老校长毕竟上了年纪,吴智勇原本想让他在边上等着,自己挤进去看,但是被老校长拒绝了,他想要亲自看一眼红榜。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就站在一旁,想等大家都看完了,人少了一些后再过去,反正红榜上的内容不会变。
“五年级语文第一,县小,第二,纺织厂子弟小学……第四,红旗小学,等等,红旗小学不就是那个公社小学吗?居然排在了机关小学前面!”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惊叹声!
丰阳县是大县,全县除了乡下的公社小学外,城镇共有七所小学,县中心小学和纺织厂子弟小学一骑绝尘,往往都是这两所小学在争第一第二,而且和之后的学校会拉开不少差距。
其他学校也习惯了这样的排名,但是这会儿突然跑出来一个不受重视的公社小学,排名还一下子跑到了他们中一部分的前面,就叫人很难接受了。
“校长,您听见了吗?您听见了吗?”
吴智勇激动地捏着老校长的手,五年级正是他教导的班级,这一次在全县统考中排名第四,让他觉得无比荣耀。
“快快快,快过去看看,五年级数学的排名呢?其他年级呢?”
老校长这会儿都顾不上安全妥当了,一把老骨头冲过去,想要快点看到红榜上的排名,其他学校被派来领取成绩单的老师们也很能理解老校长的激动,纷纷挪动身体,给他让出了一个观看红榜的位置。
五年级语文第四,数学第六
四年级语文第八,数学第四
三年级语文第三,数学第七
二年级语文第二,数学第一
一年级语文第一,数学第二
老校长伸出颤抖地手,抚摸着红榜上的黑字,这一刻,热泪盈眶。
他们的娃娃呀,未来是光明的。
吴智勇也想哭,但终究只是用手擦了擦眼角,没有流下眼泪,只有发红的眼眶能够显示他的激动。
高年级段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十分了不得了,毕竟他们之前的基础太差,他们这些老师厚着脸皮又从宿傲白那儿借了一份低年级的笔记给他们重新巩固了一遍,才将底子重新打的牢固一些。
这一次算上他们一共八所小学一块考试,他们只有四年级的语文垫底了,而一二年级的两门成绩分别是第一和第二,这样的总体成绩不论放到哪里,都是成功的,特别当取得这个成绩的学校,是教资力量薄弱的公社小学时,更显耀眼。
其他学校的老师也为这份排名震惊,他们甚至怀疑排名的真实性,其他不说,一二年级的成绩未免也太离谱了吧,居然把县小和纺织厂子弟学校压在了底下。
学校排名红榜的隔壁是个人排名,在这份排名里,红旗小学也大出风头。
三年级的宿明城,以语文99.5,数学100+20的成绩名列第一
二年级的楚妮,以语文100,数学100+18的成绩和纺织厂子弟学校的学生并列第一。
除此之外,还有七个在各自年级段排名前十的学生。
这一次教育局给的奖励十分丰厚,第一名奖励了十块钱外加一本牛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第二名是五块钱外加一本笔记本,第三名是笔记本加三支铅笔,之后四到十名的学生,各自奖励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
老校长和吴智勇离开的时候,还得把学生们的奖励一块领上。
于是他们来时双手空空,去时满载而归。
*****
早上十点左右,红旗公社的社员们被一阵鞭炮声吸引。
“谁大白天的放炮啊?也没听说这些天谁家娶媳妇啊?”
大冬天的,不少社员穿着厚棉袄,从屋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双手还揣在袖管里,怕受冻。
“听动静,好像是学校那边在放炮呢?”
住在红旗小学附近的几户人家在心里思忖着,好家伙,这鞭炮声响地有够久得,这放的是一百响的鞭炮吧,那可得花不少钱票,到底是多大的喜事啊,这么舍得!
产生了这份好奇,大伙儿就不怕冷了,各自穿戴严实,三三俩俩结伴朝放炮的地方走去。
他们在红旗小学门口见到了喜气洋洋的老校长和吴老师,两人一个裁着红纸,一个在裁好的红纸上写字,等墨迹干了以后,贴到了学校围墙上面。
这还没过年呢,就开始挂对联了?
可这形式,也不像是对联的样子啊?
还是等老校长给大家分喜糖了,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一次统考,公社小学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
他们看不懂红榜上的字,只能听老校长给他们转述。
什么!一二年级的数学和语文分别是第一第二,把县中心小学都给干趴下了!
什么!五年级语文第四,数学第六,班里还有两个学生的总分排全县第九和第十,一直保持这个成绩,考中专择好专业也大有希望!
什么!
什么!
……
大伙怀疑是自己还没醒呢,还是老校长在做梦呢,手里分到的一把把稀罕的糖果也没办法分走他们太多注意力,他们只想知道,老校长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老校长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向他们肯定。
重复这样的捷报,即便说上三天三夜,他也不嫌累的。
农闲的时候消磨时间的也就这些八卦消息,很快的,红旗小学这一次辉煌的战绩就在公社里传播开了。
*****
天气一冷,宿傲白就想窝冬,每天起床都无比挣扎。
今天好像比前两天更冷了,他将手伸出被窝,然后“嘶”了一声,哆嗦着将手收回来,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只不过还没休息多久,一双冰冷的小手就贴在了他的脖子上,让本就怕冷的他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