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座上的宋凛一言不发,目光犀利地打量在场众人。大家心思各异,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阿姨们安静地把饭菜端上桌,又无声地离开餐厅。
好一会儿,宋凛举起筷子:“吃饭吧。”
这句话仿佛解除了什么封印,他们小幅度活动坐僵的身体,各自沉默地进食。没有人交谈,席间只听得见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清吟。”
所有人听见这一声,同时停筷。
宋清吟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女人一眼,随后抬头,和宋凛对视:“爷爷。”
宋凛神色和蔼,似闲聊家常:“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
乖乖待在家里不好吗?和你妈妈一样听话。
宋清吟勾唇,笑了笑:“爷爷,说好是一年。”
如果她不要颤抖她的背脊,脸上保持血色,或许宋凛就不会露出一切还在掌控之中的得色,如每一个记挂孙女的长辈般,语重心长:“你不在家,爷爷和你妈妈都很想你。”
你妈妈。
宋清吟牙关忽紧,她咽下喉咙中涌动的血腥味,只应了句:“嗯,知道了。”
餐桌下,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掰开她攥紧的拳头,解救她被指甲掐出血的掌心。宋清吟心神稍定,反手握住眉眼忧愁的宋绘声。
不知道他们爷孙俩打什么哑谜,被迫尽上门女婿本分的黎凯歌心生不快,坐在对面多嘴一问:“你现在不住这里?”
他和小女儿相看相厌,从来不关心这些事。宋清吟蹙眉,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转学了,敷衍道:“爸爸不也不住这里。”
自从宋清吟出生之后,只有逢年过节,黎凯歌才会来这边留宿,也不和宋绘声同床,一个人住客房。
莫名地被她一呛,黎凯歌阴沉着脸,不说就不说,扯他什么事。还是大女儿徐花信好,知道亲近他,不像宋清吟,喊一声“爸爸”,他得折寿好几年。
见父女俩针锋相对,宋凛的长子宋桥连忙打圆场:“清吟今年高叁了吧?明年打算出国还是高考。”
宋清吟淡道:“高考。”
出国?她连出省都几乎失去了半条命,哪里敢奢求其他,况且她走了,宋绘声怎么办。
“还是国内好,清吟,你妈妈肯定也舍不得你离开。”宋凛接话,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又拿宋绘声威胁她,宋清吟听懂宋凛的言外之意,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她唇色褪白,重新拿起筷子给宋绘声夹了块排骨,温声细语:“妈妈吃菜。”
宋绘声向她眨两下眼睛,借低头的动作把屈辱的泪水憋回去。
跨年饭令人食难下咽,黎凯歌第一个找借口离开,紧跟着是宋桥一家,最后餐桌旁只剩叁人。
宋清吟等宋绘声吃饱了,拉着她向宋凛礼节性告辞:“爷爷,我和妈妈回房间休息了。”
宋凛丢下擦嘴的纸巾,终于撕掉伪装,眼神中流露出居高临下的傲慢,还有些许讥讽:“今晚好好陪陪你妈妈,你不在,她总是哭。”
听见最后一句话,宋清吟冷淡的表情出现裂痕,她像只被抓住尾巴倒吊的猫,蓦然睁圆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宋凛愣了片刻,回忆起某个相似的场景,轻蔑地嗤笑:“你恨我?别忘了,你和你妈妈拥有的一切都是宋家给的,我给的。”
衣摆被人扯了扯,宋清吟回神,重新冷静下来,她也没有接宋凛的话,拉起宋绘声掉头就走。
半年前,九月开学前一周。
书房内,宋凛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他指着宋清吟的鼻子痛骂:“谁允许你办理转学手续?”
他都不知道这个平时行事低调的小孙女这么大胆,居然准备转学到省外学校。
他盯着脸色苍白的宋绘声,阴阳怪气:“你帮她瞒着我?”
没有监护人的协助宋清吟自己也完成不了这件事,他还以为母女俩这个暑假单纯去外地旅游,原来是联手欺骗他。
宋清吟挡在宋绘声前边,顶着他的怒火,恹恹地说:“这里不是我的家。”
面对身形纤弱的女生,宋凛忽然笑出声:“你不是最爱你妈妈了吗?你舍得留下她一个人吗?”
真恶心,宋清吟如坠冰窟:“我会带她一起走。”
宋凛眯眼,不以为意:“忘了两年前的事吗?”
宋清吟浑身一颤。
两年前,宋绘声买通司机带她逃跑,她们藏了不到一个月就被宋凛找到,强行带回宋家。宋凛当着她们的面,派人把帮忙的司机打得半死不活,后来是宋绘声跪下求情,这件事才算过去。
突然,宋绘声做了一件令他们都惊恐不已的事情,她抄起书桌上的剪刀,将尖头对准自己的脖子。
“妈妈!”宋清吟失声。
“绘声,你疯了?”宋凛脸色铁青,想要夺去她手中的凶器。
宋绘声一边往后退,一边往朝女儿摇头。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蓄满泪水,她从喉咙里发出嘶哑地不似人类的哀泣,锋利的剪刀尖头划破她的肌肤,鲜血很快就晕了开来,全部滴到衣服上。
她赴死般疯狂的决心震慑住了宋凛,宋凛举起双手,作出妥协状:“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情好商量。”
宋绘声不怕疼似的,一手拿稳剪刀,一手不断比划,嘴里发出不成句的怪异叫声。宋清吟读懂了她的手势,不忍地别开头:“妈妈说,让你放我走,不然她就死在宋家。”
宋凛最在乎宋家的体面,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他紧缩眉头,犹豫了会儿,举起一根手指:“一年。”
“宋清吟,我给你一年自由,一年之后,你必须回宋家。你也不想你妈妈为了你而死,对吧?”
当晚,宋绘声用命换取女儿一年的自由。等妈妈伤好之后,宋清吟离开宋家,肖想多年,她终于有机会来到徐花信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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