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辛托斯摆摆手:“武器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算了,别和我说。”
他扭头对阿卡低语几句,才转回身道:“待会儿阿卡会帮你们带两把新武器来。别跟我推辞,我现在心情相当不好,经不住你们火上浇油。”
“……”诺姆拒绝的话顿时被堵在嗓子眼。
艾芝倒是接受得很没障碍:“谢谢殿下。你或许不知道,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听父亲您说过您的事情。”
“他说您在议事厅发表了一些骇人听闻的言论,被元老们呵斥严惩,再后来,我听说您就不再进议事厅了,近些年又传出不少风流韵事……”
艾芝饱含深意的目光扫过阿卡和阿波罗。
雅辛托斯:“……我记得刚刚才说过不要火上浇油。”
“——但我更希望这把火烧得再旺点。殿下。”
艾芝蓦然收敛了脸上的轻松,闲聊的语气陡然一变,从随意变成肃穆郑重。
他沉声问,“我只想知道,如今您选择参加试炼,是不是准备回到议事厅?当年那些骇人听闻的言论,您是否还如此坚持?”
他语气的改变、问题的抛出,都毫无预兆,以至于显得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唐突。
“……”雅辛托斯不期然地愣了一下,
这些年对政事的敬而远之,仇敌们见面时的耳提面命,让他历经十来年后,仍对童稚时提出的疑问记忆犹新。
那是他头一次被父亲带入议事厅。
只到父亲腰际的他,对于这座高大宽敞的厅堂充满憧憬,好像能从任一角落中看出斯巴达人的特质。
这里简朴的设施是干脆果决的,坚硬的立柱是冷峻不可动摇的。
墙壁上悬挂的火把跃动,仿佛象征着斯巴达的荣耀,将永恒地燃烧、高高擎立在伯罗奔尼撒岛之上。
参与议事的成年斯巴达男人们不断抛出一个个话题,唇枪舌战地讨论如何维护斯巴达的荣耀。所有的一切都让年幼的他激动到炫目,他像个小号笨手笨脚的胖布偶,几乎忘记呼吸心跳,只知道杵在父亲身后,努力去听、试图去理解。
他甚至想到很久远以后的未来,将有一天,他会代替父亲坐上这张国王的椅子。
他在心里向自己发誓,等到那天,坐在他面前的人,一定会用一种更加激动的语气,讨论比如今更加强盛的斯巴达。
他可能是自顾自想得太久了,也太远了,或许有些不切实际。
于是当元老用“黑劳士始终是斯巴达身上的一块恶瘤,必须保持对它的严控和削弱”结束议政,父亲询问他对于今天的听政有什么收获时,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那些稚嫩天真的构想,倒竹筒似的倒出来:
“……既然每年都要花大力气去和黑劳士——也就是希洛人对抗,为什么不改用另一种方法化解问题呢?”
“把他们接纳进来,当做我们斯巴达真正的子民。当他们享有和我们一样平等的权利时,还有什么必要发起战争来表达抗议呢?”
“我知道军队里有很多混血,他们的父母就来自不同的民族。如果撤销不同民族严禁通婚的禁令,那么很快每一个希洛人都会和我们多多少少沾上亲缘关系,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会对自己的家人举起武器呢?”
他并不清楚,议事厅里的寂静是因为什么,只觉得能在这样的场所下被所有人注目,让他备受鼓舞。
血液不断上涌,以至于他甚至有些缺氧眩晕,只顾将自己的话倒完:
“你们也说了吧,阻碍斯巴达进一步向外发展的原因,就是内部有黑劳士随时可能生事。那如果黑劳士能够成为斯巴达的一员,消除了后顾之忧,还有谁能够阻挡我们呢?”
“所以,为什么还要继续沿用每年对希洛人宣战、刺杀希洛人的笨主意呢?”
雅辛托斯从回忆中抽离,几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后来事实证明,在议事厅大声说出那番言论,才是真正的笨主意。
他抬起眼,艾芝仍旧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底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以及并未掩藏好的紧张。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当然。”
原本这样简短的答复已经足够,但他还是将艾芝的问题挨个复述着回答了一遍,仿佛在进行一项承诺,或是履行某种郑重的仪式:“我准备回到议事厅。并且坚持当年的言论。”
“殿——”游离在对话外的诺姆,已经接过阿卡送来的斧头,正准备向雅辛托斯道谢离开,抬眼望进雅辛托斯眼中,便遗失了到嘴边的话。
他们的王储有一双格外美丽的蓝眼睛,即便近些年的传闻不太好,仍有些女孩做赞美诗歌颂,他的眼睛就像盛了一汪爱琴海。
诺姆望入雅辛托斯的眼底,只觉自己就跌落在这片爱琴海面前,一眼望去,海面上的波光粼粼,折射着阳光,看似美好,但待他细看,那些波光粼粼骤然一翻,都化成一柄柄游弋在水面的银刃。
像刀锋构成的陷阱,像徘徊于浅水、只露出背脊的鲨鱼。
“很好。”艾芝说,他眼底的期待宛如薪柴,被雅辛托斯的话点燃,烧出一片火光。
他动作利索地后撤一步,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雅辛托斯面前单膝跪下:“那么我代表我身后所有的摩塔克斯们,向您献上我们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