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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该舒舒心,毕竟过了今夜,舒心的事儿就更少了。
    抬头看见挂着休心院暗淡匾额的月洞门。
    休心院占地面积很大,几乎和主院差不多,却最偏僻,且缺乏修葺,显露出几分破败来,和这院子的主人的境遇,有种莫名的呼应。
    慕容翊停了脚步,开始全身上下检查,朝三也帮着,用汗巾再抹一遍颈项,洗去脂粉味道,又用备好的面泥遮住刚戴了耳环有些发红的耳洞。
    检查完毕没有疏漏,慕容翊正要抬步,一动脚,又停了,朝三一看,他还穿着绣花鞋。
    鞋子这东西不方便带了换,但这样进去是不行的。
    “脱!”
    朝三乖乖脱鞋,丧着脸发急:“这不行啊,我脚比你大啊,这要万一被”
    早被慕容翊拖过来三下五除二换了。
    慕容翊又随便塞了两团帕子。他脚小,自小缠裹导致的。他前头十七个哥哥,定安王仔多思女,随口说了句想要女儿,宝相妃怀孕时便拜了无数神佛求个郡主,结果生下来还是个带把的。
    也不知道是宝相妃求了太久疯魔了,还是慕容翊婴儿时便太好看,宝相妃竟然隐瞒了性别,和大王派来等候结果的常公公说了是女儿,得了许多赏赐不说,宝相妃的名号也是当时赐的。定安王难得夸了她“天生宝相,尊贵玲珑。”引得入王府后便不得宠的宝相妃欣喜若狂,自以为走对了一步棋,从此专心把儿子当女儿养,四五岁时还打算给他裹脚,当真不管他的哭叫,缠了两天。
    两天后发生了一件事,才让她隐约察觉,定安王对女儿的所谓喜欢,可能不过是心血来潮的玩笑,他内心里还是看重儿子,儿子越多,慕容家才后继有人,军权得继。便收了那裹脚布,慕容翊才避免了残废的命运。
    虽说收了裹脚布,但内心博宠希望不死,宝相妃又让慕容翊扮了好几年女子,直到十二岁亭亭玉立,引得满城狂蜂浪蝶追逐,连几个哥哥都盯住了这个“妹妹”,引得定安王不满,寻思着要么早些将招蜂引蝶的“女儿”嫁出去,宝相妃这才慌了,也没个过渡,直接就在一次宴席中,揭开了慕容翊的真实性别。
    慕容翊永生不能忘记那一夜的满宫目光,从震惊、诧异,慢慢转为轻蔑、不齿、嘲笑、怜悯、如见怪物的厌恶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佳节里满宫灯笼垂挂,在眼前旋转连绵如火,他愿自己化为飞蛾,扑入其中。
    他垂头看脚的时间太久,朝三蹲下身担心地研究他脸上表情,慕容翊立即笑开,撅起嘴凑过去,吓得朝三拼命逃开,鞋子不合脚,在地上翻了个滚。
    慕容翊哈哈一笑,便带着这未散的笑容进门去。
    宝相妃果然端端正正坐在一桌菜前等他,慕容翊跨进门,一声轻快的母妃还没出口,宝相妃的目光已经将他浑身上下梭巡一遍,没发现什么端倪,这才唔了一声,示意他坐下。
    慕容翊开开心心拿起筷子,“娘,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规矩又忘了?”
    慕容翊顿了顿。
    “母妃,今晚有”
    宝相妃目光忽然一凝,接着眉毛便慢慢竖了起来,慕容翊正低头看菜,也没注意,见母亲忽然端起一道羊汤豆腐,还以为母亲是要将这菜换他面前,急忙伸手去接,“母妃,小心”
    宝相妃一缩手,猛地将盘子砸了过来!
    慕容翊猝不及防,手还伸在桌子上方,哗啦一声响,满盘滚烫的羊汤砸在他左肩和半个手臂上,热油和碎羊肉瞬间淌了一领口。
    盘子落下来,砸在他手臂上,再落下,砸得满桌汤水四溅。
    慕容翊手臂依旧直直伸着,缓缓抬眼看宝相妃。
    一瞬间他眼眸极黑。
    宝相妃脸色比他还难看,戟指怒骂:“你是不是又去扮女人了!你现在好不容易脱离那女子身份,做什么又要去扮女人!不知道在你老子面前尽孝,不去你哥哥们面前求提携,还在做着这些不上当台面的勾当,真是天生的贱皮子!”
    第5章 如此佳缘
    慕容翊顺着她嫌恶的目光,缓缓侧头,看见自己颈侧有两处红痕,是先前孟德成搂着他的时候捏的,他肌肤太白,容易留印,自己完全没有感觉,结果叫目光犀利的宝相妃一眼察觉。
    此刻那红印泼了油,染了汤,灯光下发亮,肌肤遭了烫,越发显得不堪。
    伺候的侍女嬷嬷们远远地站在角落,没有人过来,也没人抬头。
    屋外,朝三换了鞋子不敢跟进来,听得里头动静不对,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进去,把地面草皮都蹭掉了几层,忽然看见一个高挑黑衣男子大步而来,大喜迎上,迎到一半却又原地打转,抓着头发一阵胡乱喃喃,隐约能听见他咕哝“这也不行啊这万一闹起来事儿闹大了怎么办啊”没等他掰扯个明白出来,那高挑男子已经一阵风般从他身边过去了。
    朝三喊:“哎慕四!慕四!别太冲动,把人拉出来就算完”话音未落,慕四已经一脚踢开了院门,侍女嬷嬷此刻倒都活了,一窝蜂涌出来阻拦,慕四走路带风,三两步越过抄手游廊,直入充作饭厅的厢房,人还没进门,已经冷声道:“夫人误会了!公子的伤是和属下练武时误伤所致!”
    宝相妃怒道:“慕四,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私闯内室!”
    “慕四是公子贴身护卫,既然贴身,自然形影不离,公子去哪里,慕四就能去哪里。”
    “我们母子的事,轮到你多嘴?给我滚出去!”
    慕四也不多话,低头一礼,手中披风一抖,罩住慕容翊。慕容翊起身抖抖衣裳,笑道:“母妃,气大伤身,也伤胃口,儿子暂避,给您吃个好饭。”说罢转身。
    宝相妃在他身后道:“谁许你走了?你当我会信你这一丘之貉的鬼话?”
    慕容翊背对她站定,默然半晌,忽然笑了。
    他笑转身,问宝相妃:“是鬼话又怎样?”
    宝相妃没想到他这么回答,一时倒怔住。半晌才冷声道:“你果然不知廉耻”
    “母妃。”慕容翊打断了她的话,“瞧您这话说的。仿佛当年你给我穿女装的时候,这两字便不存在了似的。”
    宝相妃怔了怔,随即一张脸便换了颜色,紫涨了好一会,才怒道:“那不过是你幼时生得玉雪可爱,大家玩笑的缘故。如今你已成年,很快便要娶妻,如何还能”
    慕四冷笑一声,低声道:“以男作女是你,不允许扮女装也是你。这是把公子当儿子还是当玩物?”
    宝相妃隐约听见,冷喝:“慕四,你越来越放肆,当真以为仗着你老子便可以”
    慕容翊拉了慕四便走,宝相妃却在后头犹自道:“正经的父亲兄长不亲近,尽和这些下贱胚子混,就你这样的,还想攀什么好亲”
    慕容翊本来只想快点离开,却忽然停了脚步。
    宝相妃为何接连两次提起娶妻之事?
    “母妃,您做了什么?”
    他容貌已臻极致,音色却又更上一层,在辽东有“仙音”的美称,音色沉磁美妙,此刻压低了声线,隐隐然便有极重的压力迫了来。
    宝相妃却依旧稳稳地坐着,上下打量他一番,才淡淡道:“皇太女要选夫,我把你的画像让常公公给送上去了。”
    慕容翊霍然转身。
    之前泼汤,怒骂,他都始终勾着一抹笑意,仿佛那笑是刻在他唇角似的,此刻却终于抿了唇,整张脸绷出几分煞气来,眼眸的光化成了刺,凝着屋外的寒气和冰。
    无论是冷还是美,都惊心动魄。
    宝相妃有一瞬间的变色,随即便硬了声音:“你这什么态度?太女夫将来是要做国父的!那是何等的尊贵?届时便是你父王也得高看你一眼!原先报上去的名单里就没有你,母妃为你筹谋,怎么倒像欠了你的?”
    慕四鼓着腮,拼命压下怒气,怒气过后就是满心的悲凉。
    公子因那以男作女之事,一直不被大王喜爱,往日里没少受那群所谓兄弟挤兑践踏,好容易苦心经营了一番事业,根基都在汝州。更不要说如今老大老二争宠激烈,今晚公子乘虚而入,亲身冒险刺杀了孟德成,为的就是挑拨那两人反目成仇,夺权的千里长途刚刚开始,怎么能被这太女选夫的破事搅合?
    以公子的容貌,选上的可能性极大,一旦选上,之前在汝州的所有经营就都泡了汤!
    太女夫也好,国父也好,都不过一个尊荣的虚衔,甚至都不能入仕,哪里比得上近乎坐拥一国的王权!
    慕四恨得腮帮格格作响,那边慕容翊已经平静下来,忽然嗤笑一声,问:“名单?名单上最初都有谁?”
    “老五,老八,老十三老十五都在上头,你看看”
    “我看着这名单倒像是窝囊废大集合。”慕容翊打断她,“老五脑子不好,老八瘸腿,老十三母家低贱,老十五早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这么出众的名单,母亲您还要费心把我塞进去,我还真得谢您呐我!”说着弯弯身,真给他娘鞠了个躬。
    宝相妃脸色发青,瞪着他道:“你少阴阳怪气!别人再不堪,也比你强些!”
    “行吧。是个人都比我强吧。”慕容翊转身,“那您记得早日将王妃命服给做起来,这要我真当了太女夫,您少不得一个王妃当当是不是?赶紧地,现在就去攒珍珠绣花,不然父王召您临幸什么的,我怕您赶不及。”
    “混账,这是你和你娘能说的话!”
    慕容翊早转身走开,有侍女赶过来撩帘子,含羞带怯冲他一笑,他也一笑,顺手捏捏人家脸颊,不等那侍女惊喜娇呼,转头又对宝相妃笑道:“兰桂我瞧着很好,赶明儿我做了国父,让她给我暖个床。”
    侍女脸色唰地惨白,宝相妃已经勃然大怒:“狐媚子焉敢勾引我儿!拖出去发卖了!”
    慕四随着慕容翊出门去,听得那院子里惨呼求饶闹得不堪,恨恨道:“该!”
    这些侍女素日里对公子漠然,如今听说这事倒上赶着勾引,挨了发卖也是活该。
    朝三迎了上来,瞅着慕容翊的脸色不敢做声。
    慕四叹口气,又道:“那画像的事,属下再去想想办法”
    “无妨。”慕容翊接过朝三递来的汗巾,擦拭衣裳,羊油被冷风一吹,结了一层硬邦邦的腻白,他闻着恶心,干脆擦地一声撕掉了肩膀的衣裳,就那么裸着雪白石雕般的肩,把披风一裹继续往前走。
    “前些日子飞耳部便报送过,皇帝下令各地选送三品以上官宦子弟画像入京。瞧那年纪规格,我便猜着八成和皇太女有关,让长目部一直盯着,必要的时候游隼部见机行事。”慕容翊语气随意,“想来就算不能撤掉我的画像,丑化几笔还是不难的。”
    朝三暮四都长舒口气,慕四放下心,因为他知道那些人的能力,朝三却是个丧的,凡事都喜欢往坏处想,忽然道:“这万一丑画像,皇太女依旧看中,选了公子去怎么办?”
    慕容翊转头,冲着朝三一笑,朝三一阵天花乱转,正想着如此美色配个寻常女子那也是亵渎公子,公子若是有一日倦了这里或失了手,有个皇帝妻好歹也是个退路忽听慕容翊十分诚恳地道:“万一我和皇太女真有如此佳缘”
    朝三:您就顺水推舟咩?
    “我就杀了她呗。”
    “”
    ------题外话------
    熟悉我的老读者都知道,我有双线并行切换场景的写作习惯,因此在男女主正式交集之前,会时不时转男主视角,这两天就是男主戏,明天转女主,特此说明一下。
    另外,敲黑板,这不是虐,不是虐,总体它还是个爽。前期短暂逆境是必须的背景交代,如此,人物后期的心理和行动才有迹可循。
    有人说我存稿丰厚却不肯放出来太小气,呃,公众期要求一天两千字,以便于作者慢慢积攒人气,公众期更新过快不利于后期v的成绩,我已经尽量多放了。放心,等v后就好了。
    第6章 你可有悔
    瑞祥殿前,萧常终于悻悻而走。
    不是谁都能扛得过皇太女那张嘴,如果扛得过,皇太女还有腿。
    只是皇族活着就要战斗,一场解决,还有下一场。
    果然,没过多久,太后传召。容和殿大管事李贵公公亲自催请。
    铁慈出门前,把身上月白长袍换了一身纯黑的劲装。外头还罩了披风。
    她每次去见太后,多半都穿深色衣服,大家见怪不怪,只伺候她近身衣物的太监小虫子照例咕哝一句,“穿黑也就罢了,还穿这么多,也不怕热。”
    铁慈捏一把他粉嫩脸颊,耍了一句戏腔,“斜风细雨作春寒呀”
    她飘飘洒洒地走了,小虫子看一眼艳阳天,一脸迷醉。
    “出来啦,收衣服啦,殿下说了,今晚一定下雨啊!”
    铁慈可不知道自己的脑残粉小虫子把她当成了天气预报,她走到离容和殿不远处的一处拐角处,忽然停下,瞄一眼簌簌而动的花树,道:“小小,是你吗?”
    花树后安静半晌,静悄悄走出一个人来,头垂得沉重,步伐迈得艰难,看上去下一刻就仿佛准备去跳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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