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禾生来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从小刻苦修习茶道,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一手精湛茶道,当世诸位大家纷纷赞赏。
只因老祖宗答应了,无论如何都会请淮王过来一趟,她想把握这次机会,好好表现。
曹姨妈笑道:“这茶叶名叫东溪玉女,千金难得的珍品,是去年皇帝御赐给你的,独你一人才有,淮王是品茶之人,他一定会从中品鉴出你的心意。”
裴青禾低头,脸颊泛起红霞:“但愿如此。”
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为了在生日宴为淮王奉上这盏茶,她已经练习过无数遍,裴青禾自信,当世除了她以外,再无人能调出这块茶最佳的韵味。
不远处,辽袖正跟雪芽一块儿走过来。
曹姨妈忽然瞟了一眼东廊,顿时提高嗓音,笑道。
“青禾,将陛下御赐给你的茶收好吧,圣上御赐之物,哪怕一点茶味儿叫乡下来的泥腿子闻见了,都是大不敬呐!”
曹姨妈厌恶极了辽袖那张脸,生得与她娘一模一样,曹姨妈被自家姐姐打压了半辈子,见到这张脸便心生愠怒。
辽袖天生的纤弱软腰,一张小脸极尽妍媚,艳丽得堪杀芍药,偏偏一双眼眸顾盼生辉,清纯天真,一副勾引人的模样,简直是个祸水胚子。
裴青禾心领神会,她起身,率了两三个婢女,挡在辽袖身前。
辽袖抬头:“裴小姐可是在学烹茶?”
裴青禾冷哼一声,她姿态矜傲,上下打量着辽袖,辽袖小小的一个,天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狐媚劲儿!
“学?我压根不需要学,我从来不屑费心机,这世间的一切从来都是摆着让我选的,我爹教过我,穷生奸计,你这种人满心眼儿都是算计,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裴青禾眼角携了讥讽,不由自主双手抱臂,高傲淋漓尽显。
当得知要与辽袖一起过生日时,裴青禾简直气疯了。
“别以为你求了老祖宗,同我一起过生日,便可以与我平起平坐,知道我为什么叫青禾吗?城外万亩青禾都是我家的,这份家业,吃也吃不完,压根儿就没有受穷过一天。”
裴青禾自小锦衣玉食,比辽袖高了一个头,她自恃深蒙皇帝喜爱,俨然掌上明珠,这份浇灌出来的底气,令她几乎为所欲为。
辽袖置若罔闻,她这套说辞,前世自己已经听过一遍了。
曹姨妈扬起嘴角:“我们家青禾呀,跟穷人天生相克,是一生下来闻到穷酸气就会大哭的姑娘呢。”
辽袖牵起嘴角,不卑不亢:“我还要给老祖宗念佛经,不好误了时辰,改日再与姨妈叙聊。”
曹姨妈瞧见她这副与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心生胆寒,长眉一压生出恶气,凑近了,低声道。
“你折腾不出来什么浪子,别自讨没趣,姨妈给你说的婚事,你若敢忤逆,休怪姨妈翻脸不认人。”
辽袖有些无奈,心知她们哪怕恨也恨错了人,自己何曾在文凤真心底留过半分痕迹。
前世,文凤真要以隆重的中宫之礼迎娶陆家女。
辽袖听过那位陆姑娘的美名,大宣第一才女,聪敏毓秀的女诗人,一手好字惊艳绝伦。
十一岁时因在大雪船头见了淮王殿下一面,写出闻名天下的江雪赋,表尽心思。
陆姑娘的父亲又是老王爷旧部,出生入死的情谊。她才是世人属意的皇后人选。
这些人老揪着自己做什么,辽袖以色侍人,尝尽其间苦楚,境况低微,初入京城时大字不识,文墨不通,只会歪歪扭扭写自己的名字,常遭人耻笑。
她羞得面色通红,夜里不知偷偷抹了多少回泪水。
她也想努力识字,可根基浅薄,又总受文凤真欺负,夜里弄得她精神全无,白日里打着哈欠,明明困得不行却时刻如一根弦绷着,紧张不安,他耐心差,动辄惩罚。
辽袖走出去好远,扶住假山,呼吸略有起伏。
雪芽气得眼泛泪花,愤愤说:“他们也太作践人了!”
辽袖却轻轻地抚了一下雪芽的眼角。
雪芽诧异抬头,见到姑娘明净的小脸,一两滴晶莹的泪珠挂落下巴,吹之即碎,姑娘却笑着,安慰她,声音软软的。
“跟着我你受苦了,等过几日,咱们出了王府,自力更生,虽然日子累些,倒不必看人脸色了。”
生日宴开始前,辽袖服侍老祖宗饮茶,嬷子端上一块黄梨木盒子,一方好墨静静躺着,正是前几日辽袖提过的礼物。
老祖宗目光和蔼:“你这丫头,总比旁人细心妥帖,年纪不大,却很懂事,这礼物真是你想要的?”
辽袖睫毛轻颤,细声细气:“袖袖一介孤女,得您疼爱,才不至于流落街头,老祖宗身体安泰,长命百岁,已是袖袖的生辰愿望。”
辽袖抬头:“老祖宗,听闻京师的桂海灯会是天下一绝,怎么这半年来,夜里不曾见过呢?”
“从前每年的桂海灯会,确实堪称盛景,皇家御用的礼炮庄忙活一年到头,只为响彻一夜的烟花,桂海灯会原是一年一次,天下百姓都能享用的美景,自从——”
老祖宗似是想到什么:“自从十年前皇帝不理朝政,闭门修道开始,桂海灯会便被禁了,礼炮庄子也散了营生。”
“如今宵禁愈发严格,一入夜,哪怕官员贸然出行,也要遭受杖责,更没有人敢放烟火,哪怕元宵,也只廖廖几处,不成气候。”
“原来如此。”
辽袖眸光一敛,儿时夏夜,娘亲坐在藤椅上,膝头抱着小辽袖,娘亲的声音温柔有条理,一桩桩一件件说京师的繁华,桂海灯会有多热闹,烟花放得又大又漂亮,气象宏伟,变幻万千,令人目不暇接。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玩着娘亲的头发,娇里娇气:“娘,袖袖也想看烟花。”
娘亲没说什么,笑着亲了亲她。
小姑娘从乡下第一次踏足京师,被京师的繁华气派震惊,害怕又羞怯,真想看一次京师烟火,可惜是无缘得见了。
自从娘亲死后,辽袖再没撒过一次娇。
皇帝不理朝政已有十年,算起来,从娘亲病逝那一年,当今天子再也没有上过早朝。
年幼时驻扎在庄子旁的军队,也是自娘亲死后,便撤走了,不知为何,种种联系起来,她心下隐隐不安。
她更不敢问老祖宗,密室里满墙关于娘亲的画,究竟是谁收藏。
老祖宗一扬手:“好了,外边儿都等着呢,快去入席。”
……
巷外小院,槐哥儿拾起扁担,冲着门外,一脸警惕地对着不速之客。
白袍男子从容自若地踏进小院,槐哥儿认出,这个眉眼漂亮的男子,是当日一只手就拦住他的淮王殿下。
“你别过来!”
槐哥儿恶狠狠地挥出一根扁担,气势凶猛,文凤真两指稳稳夹住,微微侧过头,冷峻矜贵。
“为何?”
槐哥儿咬牙道:“我姐说了不准我跟你玩儿,否则她就不理我了。”
闻言,文凤真顿时面色一沉,顷刻间,扁担断裂成两截,风声凌厉。
过了半晌,槐哥儿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再没力气起来,显然是被治服了。
文凤真坐在井沿,白袍纤尘不染,风度优雅,不紧不慢抿了口茶。
冯祥忙将槐哥儿扶起来,拍拍土,笑道:“槐哥儿,咱们是来给你送吃的,你瞧瞧,煨火腿、血粉汤、梨片蒸猪头肉……多香!”
槐哥儿捂紧了嘴,望向文凤真,闷声说。
“我不吃你们的东西,姐姐说你坏死了,才不是好人!”
此话一出,冯祥吓得差点跌了食盒,战战兢兢一抬头,文凤真咳嗽了两声,凤眸淡淡一睨,一语不发,无法揣摩他在想什么。
留下食盒后,一主一仆回了马车。
“殿下,咱们接着去哪儿?”
冯祥瞧了一眼主子的脸色,好似有些难堪,这也难怪,槐哥儿傻子心性,口无遮拦,竟脱口而出那句:“我姐不让我跟你玩儿。”
文凤真掀开了车帘,若有所思。
“有些人,总在孩子面前说本王的坏话呢。”
冯祥抹了把汗,道:“老祖宗来请过您三回了,凉侯府那边,裴小姐今日庆生宴。”
他只敢提裴小姐,哪敢提一起过生日的辽姐儿。
文凤真神情不变,放下帘子。
“去凉侯府。”
第十一章
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辽袖一掀门帘,客堂极尽藻饰,锦幔宫灯,便是百十人坐在里头也不显拥挤。
目光一齐聚过来,不由得恍神片刻,再也挪不开眼,众宾客心底无不赞叹,好一个美人!
葱绿缎面光滑,更衬得腰肢柔软,行动间香风袭袭,玉枝将倾,身段儿一等一的风流。
脖颈白腻腻的,皮肤娇嫩,一瞧便知极易留下红印子,需得显宦巨富人家小心呵养,她才十五岁,五官胚子已经出挑得明艳妩媚,端是动人心魄,上翘的嘴角尖尖的,不慎被勾了魂去。
只是一双眼眸极大地冲淡了媚感,蕴藉水光,盈盈流转间,满室光影明灭,天真又脆弱,一触即碎的美,
这种无辜小白花,别说在座的都是俗人,哪怕理学君子来了也忍不住心生垂怜。
她娘已经是名动大宣的美人,辽姐儿因为姿态间的三分仙气,三分病弱气,犹甚她娘亲当年的风华。
在座诸人皆知辽姐儿的身份,可都心口不宣地默默闭了嘴。
为了不惹祸上身,众人只能将目光转回来,心底却不住生出遐思。
辽袖松了口气,见到老祖宗招手,入席坐在她身旁。
辽袖目光一扫,落在一个衣着华丽,头戴珠翠的女人身上,心下一惊,这个美艳嚣张的女人,被小太监前后簇拥,正是圣恩隆顾的张贵妃。
张贵妃的母族出自岐王府,算起来,她还是岐世子的表姐。
雪芽小声说:“姑娘,奴婢觉得张贵妃和裴小姐,跟您长得有些像呢,张贵妃是眼睛像您,裴青禾是轮廓像您。”
“别乱说。”辽袖有些慌张。
辽袖唇色苍白,低下头,愈发显得单薄纤弱。
裴青禾恨恨地剐了辽袖一眼,她瞧了瞧自己盛装打扮,却被乡下来的辽姐儿比下去一截,气得眼圈儿红了。
辽袖心知,裴青禾仅仅因为自己就气成这样,若是见了那位大宣第一才女陆姑娘,只怕要七窍冒烟了。
辽袖总在想:文凤真若是早娶了这位陆姑娘,也不必辛苦教她读书识字了,或许他本就喜欢有文采的女子,才费心费时将她调教成符合他喜好的模样。
前世她心疾复发时,宫墙内外忙着预备皇后仪典,迎接那位大宣第一才女陆姑娘入主中宫,迎接百位高贵的世家女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