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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茳芏总是有事无事就来客栈找银飞练玩,明明说过要断,还让她有难去找她,没几天自己就忍不住寻上门来,打着叫化的幌子,一温当年姊妹情,就是苦了客栈掌柜,每天都要白给茳芏十几只烧鸡,不心疼是假的,不给也不合情理,全城都是人家护下的,人家吃你几只鸡怎么了?
    这日,茳芏呆得不像平时那样久,将叫化来的一根糖葫芦塞到银飞练手里,挥挥手,急吼吼就走了,说什么城外来了义士拜会她,她要过去一见。
    银飞练回到客栈,在屋子前被从里头出来的戴着面具的神秘人一撞,糖葫芦险些脱手掉在地上,她正要抬头询问,哪知那人一个纵身就跃下一楼大堂,跑出了客栈。
    见屋子内还有人,银飞练没有着急进去,却依稀听到了里头的谈话,地位在活佛之下的大喇嘛道:“我尊敬的格日勒,北渊女帝这次主动提出合作意图,我们此行本就是为了寻求她的援助而来,为何您不立即答应她,却说要考虑考虑?”
    “轻而易举就能达成的关系,不深刻,更不牢固,我听探子说,那个前朝亡国公主的义军已经在城外驻扎下来,她终于来了,成与不成,就看墨台揽月的诚意了。”
    “怪不得格日勒要住于此城之中,您是早就料到此处会是穆军的必经之地?待价而沽,价高者优,好好好,格日勒深谋远虑,属下担忧实属多余,属下告退。”
    大喇嘛心中有主后,松气退出来,银飞练给他行礼,称一句大师慢走,轻步进屋,单手关上屋门后,她高兴地将茳芏送她的糖葫芦递到打坐的小活佛面前,笑着让她尝一尝。
    “我不喜欢吃甜的。”
    “怎么会?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小活佛看过去,冷冷反问:“我像寻常小孩子么?”
    “不像。”银飞练拔下顶端的一颗糖葫芦,轻塞三分之一到她的嘴里,笑道,“但依旧是小孩子,人小鬼大的小孩子。”
    被唇间又甜又酸的滋味搅得一愣,小活佛失神之时,舌尖忍不住舔向果子外的糖衣,见银飞练瞧到她这一动作,还问她好不好吃,小活佛吐出糖葫芦,矜贵地一抬眼,提防问道:“你到底有何目的?”
    “所有人接近你都是有目的么?”
    “当然,惧我,依仗我,害我,或是利用我……你呢?你属哪一种?”
    “爱你。”
    小活佛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浑然不信。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银飞练道。
    小活佛:“你不是已经问过他们了?”她知道她私底下灌醉喇嘛们问她往事一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银飞练眼神炙热地看过去,道:“是你还是俗家人之时的事,你为何会出家,又为何会把自己卖给番僧……这些我都想知道。”
    “好啊,我告诉你。”
    本以为小活佛会闭口不谈过去,谁知她竟这样轻易地就愿意告诉她,银飞练愣神间,小活佛已经娓娓道来。
    她说她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有多寻常?父母贫穷又重男轻女,但凡有点好吃好穿的,都是紧着家中的男的吃用,这几乎是这世道寻常人家的基准。她说她儿时的玩意儿都是捡别人剩下的,或是自己做,她幼时极易满足,路边的一株狗尾草、一根芦苇杆,都能成为让她心怡的玩意儿,她本可以一直将就下去的,若她未瞧见她亲弟弟手中那从商铺买来的精致花灯和各式糕点,父母总说家里穷,叫她节俭再节俭,她身上穿的衣服过年都未换,哈哈,到了弟弟这里,手头就突然宽裕了,他几乎月月都有新衣穿。她说她宁愿自己是抱养的,可惜她不是,她的的确确是他们亲生的,所以为何要如此对她?她没有大哭大闹,她给了他们一年的时间拨乱反正,可惜他们不珍惜,对待的差别还是一如从前,甚至变本加厉。在年终末尾,大雪纷飞夜,她悄悄爬起,边哼着儿歌边将火油倒满屋子,抱柴堆在屋中,最后看了眼屋子里挤在一张床上的一家三口,她越发肯定自己是个外人,火石嗑碰间,火星坠落在火油上,大火烧到木柴吞没了整个屋子,聆听了许久屋内的惨叫,直至所有声音消失,她才松开拉门的手,跪坐在地,哇哇大哭起来,身旁是一批接一批起夜赶来救火的同村人,她被双手捂住的嘴角,实则在狂笑。
    “冬天烧火取暖却走了水,多正常的事儿?他们没有怀疑我,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小活佛微微笑着,似乎并不觉得自己那样做残忍,“见我孤苦无依,当地山上的一座和尚庙就收留了我。”
    她说那些和尚白日里装得一副普度众生的柳下惠模样,夜半关上门,会对队伍里最弱小的一个和尚各种虐待,以发泄他们碰不到女人的兽欲,她每每从钟楼去往斋堂,经过僧房时,都能听见里头的污秽声,有一次更是见到了那弱小和尚,他似乎被开采得过了火,一步一顿,走路都成了艰难,背影中,臀部满是血色。
    她说她并不同情他,他跟那些和尚日夜住在一起,他有大把的机会弄死他们,可他不敢,所以,逆来顺受的弱小者,都不值得她的同情。
    不过他的这番遭遇倒给她提了个醒,庙里和尚不是善茬,荤素不忌,优歹不挑,早晚必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她一直疑惑,和尚庙不是向来不收女弟子,怎会愿意接纳她?等看到带她上山的老和尚练的邪功后,她悟了,老和尚是想采补她。她怎会坐以待毙?几经筹备,几番质问,终是逼得老和尚不得不动提前杀她的念头,终至他采补不成反被采补。
    得了老和尚的邪功,她又吸走了和尚庙所有和尚的内力,一把火烧了这贼庙,她一路西去,打算寻找老和尚口中的至高心法——《明王经》。
    “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小活佛道。
    银飞练被这段往事震惊到瞠目结舌,“上师灭了自己满门?为什么?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人。”
    “他们可没把我当亲人,你体会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感受么?”小活佛双眸阴鸷,“明明那也是我的家,凭什么他是主我是仆!?没人有资格越到我的头上去,有,也只能是死人,我在之处,必是众星捧月,必是独一无二!他们算甚?竟敢薄待我藐视我!”
    “那个孱弱和尚呢?上师可曾救他?”
    “救他?嗬嗬,自然是与其他人一并杀了,一点自救之意都没有的东西,就算救了他这次,下次照样屈服在强人淫威之下,或成伥鬼或为狗腿或变作下一个强人,救了何用?”
    银飞练越发不解:“那上师为何救我?”按她的道理,她也是弱者,她也不配被救赎。
    “因为我在你眼中看到了一团火。”小活佛说着银飞练听不懂的话,“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救那个冬夜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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