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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黎雅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
    她站在床上,梗着脖子,高声道:“现在,我宣布,获得第九届金象奖最佳女主角的是……”
    黎初月没有打断母亲。
    待黎雅说完,黎初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矿泉水瓶,当做“奖杯”递到黎雅手上,接道:“是黎雅女士,让我们恭喜黎雅!”
    黎初月陪着母亲一起“演”起这场颁奖典礼来。
    黎雅弯腰接过矿泉水瓶,紧紧握在手中,就好像真的得了奖一般,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她站在床上踮着脚,慷慨激昂地说着获奖感言。
    黎初月也并不阻止,站在床边伸出手臂护着她,防止她一激动跌落下来。
    黎雅断断续续地说了十几分钟,觉得疲倦了,才朝着黎初月扑哧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黎初月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像哄孩子一般:“好啦好啦,颁完奖了,休息一下吧。”
    黎雅点点头,但她的屁股刚一挨到床垫,整个人忽然又弹了起来。
    黎初月还来不及拦着,黎雅又迅速蹲在地上,整个人探头进了床底,好像在寻找什么宝贝一般。
    黎初月赶紧也蹲下来,拉住母亲的手臂:“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黎雅歪了歪头,一只胳膊伸进床底,摸索了许久,掏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
    黎初月满头问号。
    黎雅则兴冲冲地打开纸箱,随即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黎初月低头一看,箱中竟然是一盒草莓,绝大多数颗果肉已经开始腐烂。
    黎雅捧起整盒草莓:“前天下午我们疗养院发了草莓,可香可甜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草莓塞进了黎初月怀里:“我家囡囡最爱吃草莓了,我都给你留着呢!”
    而后,黎雅还不忘附到黎初月耳边,悄声道:“嘘!你可千万别让方护士知道!”
    黎初月看着手里那一盒已经开始长起白毛的草莓,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搀扶着黎雅回到了床上,突然间心底泛起一阵莫名地酸楚。
    妈妈的这个病,自从黎初月记事起就有,印象中一直时好时坏。
    不发病的时候与正常人无异,但一旦发病,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黎初月从出生开始,就跟妈妈、外婆生活在苏州,三个人相依为命。
    在她的记忆中,反倒一直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听外婆说,母亲之所以会时常假想自己拍电影、得影后,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确实在电影制片厂工作。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黎雅的精神状况出现了一些问题。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黎初月并不完全清楚。
    后来外婆年事渐高,担心黎雅没办法一个人照顾年幼的外孙女,便在黎初月十岁的时候,把她送进了苏州本地的戏校。
    在黎初月外婆看来,唱昆曲儿好歹算是门手艺,将来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黎初月戏校中专毕业后,赶上那一年首都艺术学院扩招。
    她误打误撞地考了进来,索性就卖掉了苏州老家的房子,把母亲一起接到北京,方便日常照料。
    这些年来,黎初月也不是没有好奇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只是外婆直至弥留之际也不肯多说一句,而母亲恰好又失去了怀孕的那一段记忆。
    久而久之,黎初月便也不再纠结,只想着过好当下。
    这样的身世背景,其实让黎初月的性格有些复杂,即便内心柔软易碎,外表也会时刻假装坚强......
    正当黎初月陷入沉思之时,刚刚折腾累了的黎雅,已经半躺在床上睡着了。
    黎初月小心翼翼地帮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呼吸渐渐地平稳均匀方才起身。
    黎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如今已年逾四旬,尽管久病缠身,依旧风韵犹存。
    黎初月又去找方护士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了疗养院。
    其实母亲这个情况,黎初月没有一天能够放心。
    黎雅患病已经二十余年,医学上很难治愈,黎初月能做的也微乎其微。
    虽说两人现在的生活开销,可以靠卖房子的钱维持一阵子。
    但黎初月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只能拼命地去赚钱,为母亲提供更舒适的生活环境。
    黎初月坐上出租车,又绕了大半个北京城回到了学校。
    明天就是昆曲系的汇报演出了,为了保持好的状态,回到宿舍后,黎初月洗过澡就躺下了。
    然而她辗转反侧,过了十二点依旧难以入眠,整个人毫无困意。
    或许是因为对于明天的舞台,心中还有一丝丝的紧张和兴奋。
    也或许,是因为对某个人有些隐隐的期待。
    这段时间薄骁闻音讯全无,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在她的世界一样。
    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天他们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曾答应过她要来看她的演出。
    这个人消失了这么久,难不成他真的交了女朋友?
    黎初月身上的被子盖了又掀开、掀了又盖。犹豫许久,她伸手摸到了枕边的手机。
    按亮屏幕,荧荧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从通讯录中翻出了他的名字,想着要不要干脆发个信息,委婉地提醒他一下。
    但转念之间,黎初月便又放弃了,叹口气把手机塞回枕下。
    明天的演出,她多希望他能来,又希望他是一个人来……
    第七章
    黎初月演出的那个晚上,薄骁闻来了,是两个人……
    只不过跟薄骁闻一起来的,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正是他的那位发小霍煊。
    薄骁闻和霍煊趁着晚场表演开始前,赶到了首都艺术学院的小剧场。
    霍煊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跟薄骁闻抱怨:“这唱戏我也听不懂,还不如去听场相声呢!会所、夜店不好玩吗?”
    薄骁闻轻笑一声:“来看点阳春白雪,涤荡下你那颗三俗的心。”
    两人走进剧场大门的时候,门口的学生志愿者发了宣传单,纸上印着今天表演的剧目和演员名单。
    霍煊接过,随意地捏在手里。
    这两个男人都外形俊朗,衣着打扮又光鲜矜贵,并排走在一起,很难不引人瞩目。
    剧场里的小姑娘们从他们一进门,就开始止不住地偷瞄,互相之间窃窃私语。
    薄骁闻淡定自若地拿出手机,给黎初月发了一条短信:“我来了”。而后就调成了静音模式。
    而此时此刻,后台的黎初月已经在开嗓、准备上台,手机早就放在一边,这一条消息自然是没有看到……
    薄、霍两人挑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坐下。
    霍煊仔细研究起了刚才拿到的宣传单,不免有点好奇:“这《牡丹亭》讲得是个什么事儿啊?”
    薄骁闻还未张口,坐在霍煊另一边座位上的女生探过头来:“你们俩也是来听昆曲的吗?”
    霍煊看了眼女孩的小圆脸,笑着点头:“对啊,我们也来听听。”
    女生忽然眼睛一亮,开始热情地主动介绍起来:“这《牡丹亭》啊,其实也可以说是个人鬼爱情故事。”
    霍煊瞬间来了兴致:“妹妹,你详细说说。”
    女生羞赧一笑:“女主角杜丽娘呢,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偶然读到‘关关雎鸠’后春心萌动,做梦梦到了一位俊俏书生,梦里两人一番云雨……”
    “哈哈。”霍煊忍不住笑起来,“这古人也是挺会玩。”
    邻座女孩子剧情才介绍到一半,剧场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舞台上的音乐声随之响起。
    第一幕戏开始了。
    黎初月饰演的“杜丽娘”身着华丽的桃粉色戏装亮相。
    满脸油彩的浓妆几乎让薄骁闻认不出她,但凭身形和五官比例还是能辨别几分。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黎初月一张口,婉转缠绵的水磨腔,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头皮发麻。
    笛声鼓声在耳边回荡,薄骁闻一闭眼,忽然有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不是在21世纪的北京,而是置身于大明王朝繁华热闹的姑苏城内。
    这竟然是他喧嚣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可以静下心来的时刻。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似乎过得飞快。曲终谢幕,薄骁闻才从故事中抽离。
    虽然并不能完全听得懂唱词,但还是能够全情投入。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的霍煊,只见这厮已经半阖着双眼,几乎要睡着了。
    薄骁闻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霍煊猛然睁开眼:“哎?结束了?”
    清醒片刻,霍煊干脆掏出手机,打开拍照模式,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来,骁闻,咱俩拍个照。”
    “不要。”薄骁闻略显傲娇。
    霍煊笑道:“大周末的晚上,来看这么高雅的艺术,怎么能不留个纪念?”
    薄骁闻冷冷扭过头:“那你自己拍吧。”
    霍煊或许也觉得自己自拍太傻了,索性调成了后置镜头,对着舞台拍了一张。
    “咔嚓”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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