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甚至穿的衣服, 都和平常穿的一样, 萧宝姝甚至都没有披个红盖头,这婚礼,不可谓不简陋。
萧宝姝在小时候, 就经常幻想过自己成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在她的幻想中, 那场面一定是极为盛大的, 十里红妆, 凤冠霞帔,家中仆人担着满箱的嫁妆,接亲的轿子,会穿过整个宁安城, 所有人都会涌上街头观看这一盛事,多年后, 上了年纪的人也会津津乐道那一年萧家嫡女的盛大婚事。
而她嫁给梁珩的时候, 一切的确是如同她幻想的那样, 太子成婚,那是何等大事,场面比她幻想的还要大上百倍,大大小小的官员川流不息的前往萧府祝贺,萧家所有亲眷无论多远,都赶回了宁安城,所有官员都各显神通,竭尽全力想讨好萧太傅,只为了能出席婚宴,因为两人的婚事,是当朝皇帝亲自主持的,只要能出席婚宴,那就能得以一睹圣颜,能够和太子殿下与朝中重臣攀上关系,从此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那年她接亲的轿子,是由卫军营的人身披盔甲,当街护送,她坐的花轿由十二人抬着,这是大梁未来皇后才能得到的规制待遇,她就这样坐在花轿中,被抬入皇宫正门,成为了大梁的太子妃。
但这一次,她嫁给陆从风,成婚时的场景连村野匹夫都不如,但是她却心中无比满足,因为她知道,她嫁的这个人,会一直爱着她,护着她,一生都不会有异心,她嫁给他,无比安心。
两人拜完堂后,对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萧宝姝与陆从风同林五等人吃酒聊天后,才回房歇息,临走前,林五还调笑声:“陆将军,陆夫人,祝你们早生贵子。”
一句话,将萧宝姝羞的满脸绯红。
她躺在榻上,还想着林五这句话,陆从风也躺在她身旁,他看起来也很紧张,没有睡觉。
萧宝姝侧对着他,良久,她忽小声说了句:“表哥,你睡了吗?”
“没有。”陆从风很快答话了。
“你为什么不睡?”
陆从风吞吞吐吐道:“我……我怕说了你打我。”
“……我哪有那么凶?”
“那我说了,你真的不会打我吗?”
“自然不会。”
“我就是在想……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但是吧,这是在相国寺,所以会不会不太好……”
萧宝姝羞的捂着脸,她背对着陆从风:“你果然都在想这些龌龊的东西。”
陆从风叫冤:“不是啊,我们都成亲了,这怎么能叫龌龊呢?”
“我不管,我说你龌龊,你就龌龊。”
陆从风都无语了:“你还说你不凶。”
萧宝姝振振有词:“我说了你两句,就叫凶啦?”
“好好好,你不凶……”
他不争辩,萧宝姝却反倒反思起来:“不过,小时候,我娘是经常说我欺负你。”
“有吗?”
“有~你不记得罢了。”
陆从风本来就是个大而化之的性格,不记得这些小事,是情理之中的,只是他怕萧宝姝想到早逝的父母又伤心,于是道:“我父亲倒是每天都跟你说,让我不准欺负你。”
萧宝姝被逗笑了:“舅舅对我真好。”
“我父亲虽然看起来严厉,但是其实总是嘴硬心软。”陆从风又想到了连晔:“不然,也不会能和连晔成为兄弟。”
“说起来,舅舅和连晔是结拜兄弟,那是不是也和煦衍太子有交情?”
陆从风点头:“煦衍太子那时候在西州,父亲又是驸马,母亲也在西州,应是有交情的。”
萧宝姝道:“当初皇帝清洗煦衍太子余党,但是却并没有波及到舅舅,想来,应该是看在舅母的面子上。”
陆从风也道:“估计是这样吧,但父亲也许是对皇帝寒心了,不仅自己就当个闲散侯爷,而且也不准许我入仕。”
萧宝姝惊讶道:“是舅舅不许你入仕的吗?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生性放荡不羁,自己不想入仕的,宁安城的人也都这么认为的,所以那些士族才整日笑话你。”
陆从风摇头道:“父亲十四岁赴西州从军,我在儿时也很想效仿他,但是他却再三告诫我,不允许我从军,也不允许我入仕,甚至临死前,还再三告诫我,不准许我入仕,否则,他在九泉之下都难以安息。”
萧宝姝有些疑惑:“舅舅这是为何呢?难道是因为他对皇帝深恶痛绝,所以才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去入仕吗?”
“他和连晔是结拜兄弟,见到连家遭遇,想必痛心疾首,但又无力搭救,一腔愤懑,都无处发泄,只能用不许自己儿子入仕这种方式做出微弱抗争吧,连他自己,也在壮年,就郁郁而终。”
陆父陆康死时,才二十九岁,他又是个武将,身体一向很好,想必他是心中愤懑积郁成疾,才早逝的吧。
萧宝姝想到舅舅遭遇,不由默然,她忽翻过身,和陆从风面对面,她伸手搂住陆从风,和他四目相对:“既然舅舅临死之前,还不允许你入仕,那你为了保住萧家众人性命,在六年前去西州从军,不是违背了他的遗愿吗?”
陆从风想也没想,就道:“但若不去,萧家那么多条性命,谁来救?”
萧宝姝抿了抿唇,她以前并不知道,表哥不入仕,是因为舅舅的遗愿,他是那么孝顺的一个人,舅舅不让他入仕,他就真的不入仕,但他却为了她,违背了舅舅的遗愿,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想必他的心中,也是纠结万分的吧。
萧宝姝不再说什么了,她将头埋到陆从风怀中,闷闷道:“舅舅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你是为了救萧家才违背他遗愿的,想必他也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陆从风道。
萧宝姝搂住他的腰,忽道:“表哥,不说这些了,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她声音愈发小了起来,手也伸进他的衣襟里,去摩挲他的肌肤,陆从风身子一僵:“你刚提的时候,你不是说我龌龊吗?”
萧宝姝一愣,她哭笑不得:“你真笨,我又不是第一天口不对心了,你怎么就猜不透我心思呢?”
陆从风只能承认:“女子的心思,我真的从来都猜不透。”
“你还敢猜别的女子心思?”
“不敢,不敢。”陆从风连忙求饶,他又道:“但是,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太好吧……”
“我们又不是出家人,何必遵从清规戒律呢?”萧宝姝声音愈发小了:“难道,你不想跟我过洞房花烛夜吗?”
陆从风身子僵的都不敢回答,萧宝姝道:“不想……就算了。”
她话音还未落,陆从风就回抱住她,诚实道:“我想。”
美人就躺在他的怀中,何况这是他从小就爱慕的美人,他想的已经快发疯了。
他不是柳下惠,他想得到萧宝姝,从身都心,都得到她。
陆从风亲着她的额头,亲着她的鼻子,她的唇,从今晚开始,她就是他陆从风的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枯石烂,矢志不渝。
翌日,萧宝姝便从少女的发髻,变成了已嫁妇人的盘头,林五等人一看便心知肚明,于是纷纷起哄,萧宝姝也不像昨夜那样脸皮薄了,而是和他们嬉笑怒骂起来,林五问:“陆夫人,什么时候给陆将军添个孩子呀?”
萧宝姝啐了口:“你这人真是讨厌,整日盯着我肚皮,我还没问你一把年纪,准备什么时候娶亲呢。”
林五挠头,他最怕人家问他娶亲的事情了,溜了溜了。
萧宝姝怼完了林五,才喜滋滋坐到陆从风身边,陆从风正在擦剑,一把宝剑,被他擦的锃亮锃亮的,萧宝姝道:“你看看你交的这些兄弟,天天来打趣我。”
陆从风笑道:“当面打趣的人,总比背后骂人的人强啊。”
萧宝姝悻悻道:“那倒是,林五他们虽然嘴巴没把门,但也比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世家贵族来的顺眼。”
陆从风笑了笑,又开始擦起了剑,萧宝姝捧着脸,道:“这都十几日了,什么时候我们能出这相国寺啊?”
“既然选择相信沈妃,那就等她吧。”
萧宝姝点点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沈妃既然说如果时机合适,就会将他们送出宁安城,她手眼通天,消息定会比困在相国寺的他们灵通,所以现在,也只能等待了。
两人说话间,忽然林五又来了,萧宝姝见他过来,笑道:“林大哥,是找好媳妇过来知会我们了吗?”
林五求饶:“姑奶奶,我错了,别再提这茬了。”
萧宝姝撇撇嘴:“好吧,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林五道:“沈妃娘娘派人过来,说时机到了,要送我们去西州。”
第122章
这十几日来, 梁珩派人大肆搜捕陆从风等人,不但在西州的必经之路遍布关卡,还抓了京城不少陆从风旧识拷问,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梁珩愤怒不已,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陆从风一直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且就藏在相国寺中。
沈妃在相国寺的短修快要结束了, 她即将回宫, 回宫前,她派人打探, 说卫军营倾巢而出, 在搜捕陆从风等人,但是卫军营以为陆从风已经逃远了,所以京郊这边, 倒是没什么人在搜捕,所以趁现在, 逃回西州是最合适的。
陆从风谢过沈妃, 毕竟沈妃是冒着必死的危险藏匿的他, 沈妃幽幽道:“不必谢我,只要你记得你的承诺就好。”
陆从风点头:“有朝一日,我定然能帮煦衍太子平冤。”
沈妃一笑 :“若是旁人,我定然不信, 但是将军,我便信了, 希望那一日, 来的不要太晚。”
陆从风拱手, 对她再次道谢,然后才带着萧宝姝等人离去。
一行人为了逃避追捕,特地装扮成了卖药材的商人,萧宝姝为了避人耳目,也扮上男装,她长相太过清秀,于是便黏了个假胡子,脸也涂黑了,这才像模像样起来。
陆从风见她装扮,忍不住笑出了声,萧宝姝悻悻道:“谁让你们要扮商人的,如果扮戏班子,我也不用扮男装了。”
陆从风道:“扮戏子,你会唱戏吗?”
萧宝姝摇摇头。
陆从风摸了摸她头:“所以啊,只能扮贩卖药材的商人了,正好林大哥是开药铺的,对药材能如数家珍,这样也不至于一下露陷。”
萧宝姝撇撇嘴,她又贴紧了胡子,然后忽正色问陆从风:“表哥,真的没有办法回京城救出舅母吗?”
提到这个,陆从风脸色就凝重起来,他摇摇头:“母亲被软禁在皇宫,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能救她,只能拜托沈妃娘娘多关照一二了。”
萧宝姝也叹了口气:“但愿皇帝看在和舅母一母同胞的份上,不要太难为她。”
陆从风等人遍寻不获,皇帝也十分心焦,于是急召梁珩,询问对策,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陆从风逃回西州,与西州军会合,到时候如虎添翼,假若他再拿出那份遗诏出来,那皇帝还能不能坐稳皇位,都不可知。
梁珩倒没有皇帝那么心焦,他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已经在去西州的路上遍布关卡,而且也广发告示,假如能生擒陆朗者,赏千金,能斩杀陆朗者,赏万金,有胆敢知情不报者,或藏匿陆朗者,凌迟,诛九族。”
皇帝疑问道:“难道多给点赏钱,再用诛九族威慑,百姓就会自发去缉拿陆朗了?别忘记,他不但在西州声望如日中天,而且因为击败北戎,在除了西州的其他郡县,声望也不低啊。”
梁珩微微一笑:“父皇,您有没有想过,为何西州军和西州百姓,都对陆朗死心塌地?”
“为何?”
“西州军对陆朗唯命是从,那是因为陆朗擅于笼络人心,又是他们统帅,陆朗在西州苦心经营六年,西州军自然对他马首是瞻,至于西州百姓,在陆朗去西州之前,西州常被北戎滋扰,掳掠牲畜和百姓甚多,陆朗去之后,加固城墙,日夜派人巡逻,又屡次大败北戎,从此百姓不必恐惧被北戎滋扰,对西州百姓来说,父皇您太遥远了,而陆朗却近在咫尺,六年来一直保护他们家宅平安,所以西州百姓,自然对陆朗感恩戴德。”
皇帝听后,频频点头:“你这话,的确有几分道理,那你又为何觉得你广发告示,提高赏金,严刑威慑,百姓就会告发陆朗?别忘了,除了西州,他也是其他郡县百姓心中的英雄。”
梁珩笑道:“父皇,西州百姓对陆朗忠心,那是因为西州广受北戎滋扰,可是,青州呢?桑州呢?其余九州十八郡呢?这些地方,百姓可连北戎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陆朗在西州大败北戎,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太平时,陆朗的确是他们口中的大英雄,是让他们可以骄傲自豪啧啧称奇的谈资,但深究起来,陆朗大败北戎,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会让他们饭桌上加块肉?还是会让他们少交银钱赋税?这不像西州百姓,和他们有切身利益。如今朝廷说陆朗是勾结北戎的反贼,那他就是反贼,百姓,是最好煽动,也是最好蒙骗的,试问,谁会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去收留陆朗?又有谁会不心动那万金的诱惑?父皇,儿臣敢说,假如现在将陆朗绑缚上刑场,那被煽动认为他勾结北戎的百姓,能扑上去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皇帝摸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珩儿,人心种种,你倒摸的很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