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风和日丽的一天,萧豫西带着书月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一路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猎场。
萧豫西是个打仗打惯了的男儿,自然是要痛痛快快地带领几个部下去打猎比赛谁打到的猎物更多。
他便吩咐定国公的女儿王雨薇来陪书月骑马。
王雨薇名字听起来很是柔弱,实则是个很爱骑马的女子,因为小时候在北疆住过,来了京城之后守着这边的规矩烦闷不已,好不容易得了骑马的机会自然是雀跃。
另外有两位驯马师来教书月骑马,那驯马师与晏杭十分地不同,因为晏杭可以扶着书月,驯马师却不敢轻易地扶着书月,加上书月对马其实是有一点恐惧,好半晌都不敢独自往前骑。
王雨薇便就在一旁陪着,书月看的出来,她其实心里是有些着急,想着尽快地驰骋一番。
因此书月便道:“王姑娘不如你先跑几圈熟悉熟悉,而后再回来接我。”
王雨薇正想着这样,立即道谢,自己先跑出去了。
书月便跟着驯马师小心地往前走,她坐在马上牵着缰绳,驯马师骑着另外一匹马在旁边保护着她。
在马背上逐渐习惯之后,倒是觉得没什么,其中一个驯马师肚子不舒服去找地方如厕了,这只剩了一个,书月便要他不必太小心,自己现在已经有点熟练的了。
她毕竟许多年前也骑过马,其实没有那么怕。
驯马师依旧小心翼翼地跟着她,可谁知道下一刻书月的马忽然跟受惊了似的往前狂奔,驯马师立即追了上去!
可谁知道竟然是没有追上,书月心惊肉跳,那马狂奔不已!她牵着缰绳,努力让自己镇定。
但谁知道马儿发狂,竟然直接把她颠得要闪出去!
书月在飞出去的一刹那心道惨了,今日就不该出来,这一下定然要伤筋动骨!
可余光之中,有人策马而来,而后直接翻身下马,在地上滚了一圈直接接住了她!
她重重地砸在那人身上,感受到那人用大手掐住了她的腰……
书月心中一惊,以为是驯马师,可冷静下来转头一看,人都呆住了!
“你放开我!”
她立即爬起来,只是有惊无险,身上没有伤,可地上的晏杭为了接住她胳膊蹭到了地上,手腕处摩伤了好大一片,看着血滴子就要渗出来了。
书月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你怎么会在这?”
她一边机警地往后面树林子看,不知道驯马师会何时到来。
晏杭像是明白她的心思,告诉她:“驯马师不会往这边追,他看错了方向,往另外一个方向追去了。”
他爬起来就地坐在那里,似乎是摔到了,有些站不起来。
书月心中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开口问道:“是你计划的?”
不然不会那么巧,一个驯马师肚子疼,一个驯马师看不住这匹马。
晏杭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不会想着伤了你,只是想要与你说几句话,那马儿受惊只是偶然。”
两个驯马师都是他曾经的部下。
书月转头就要走,那人却又喊住她:“这么远的路你走回去吗?这次你不愿意同我说话,也还是会有下次,不如我们一次说完。”
他感觉到摔的这一跤腰疼得厉害,心口热热的像是要吐血一般。
如今他的身体的确是大不如前了,摔一跤都有承受不住,心里慌慌的难受。
书月有些愤恨,但还是回头看他:“你要说什么?一次说完,往后莫要再使这样的手段。”
晏杭望着她的脸,觉得她是胖了一些,心里也觉得舒服很多。
他忍着腰间的疼,缓慢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书月却立即后退一步,见她这样,他便自嘲笑了一声。
“从前你我相见,中间总是隔着千山万水,我都没有机会好好地与你解释。”
书月垂眸一字不答。
他的声音染上艰涩:“最后那一仗,我受了重伤,在太阳穴处,如今还留有一道疤痕。我不知道为何会忘记了你,明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都想好了回京之后尽快去阳城娶你的。阿月,我不是故意忘了你,我宁愿死,也不想忘了你。”
书月见他提到从前,明明觉得自己都不在乎了,可一刹那鼻尖染上酸意。
“然后呢?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能改变的了他辜负了她的事情吗?他也还是曾经娶了陆家的千金,也还是对一个厨娘动过心,甚至意图纳她为妾氏。
晏杭嗓子仿佛堵住了,但他知道见她一面有多难,还是赶紧说:“我知道说这些意义不大,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想过辜负你,我很抱歉会发生忘了你这件事。阿月,如今我们身处尴尬境地,但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心依旧。”
书月忍不住笑出来:“你心依旧?你在忘了我的时候,你有妻子,有偶然认识爱慕上的女子,晏杭,这些年你的世界我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你会喜欢谁,放弃谁,我也不会懂得。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的过去也早就结束了。何必再紧抓着不放?”
晏杭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千难万难,我没有任何立场与借口要你原谅我,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便再没有回转的余地。我甚至知道我如今是罪臣,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说话。可我忍不住,还是喜欢你。”
知道要放下,她会更幸福,知道这世上太多男子比他更好,知道他已经不配了。
可还是会想她,会疯了一样地想见她。
书月看着他,蓦的想起来许多从前关于他的痛楚,眼睛酸意来临,打断他的话。
“可我不喜欢你了。”
晏杭红着眼冲她一笑:“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千疮百孔之人。我曾娶过旁人,曾背信弃义惹你伤心,曾在没认出你的时候便对你有非分之心。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何我遇上的女子那么多,哪怕我忘了你,却还是会喜欢你。我对陆氏从未有过任何喜欢可言,我甚至从未碰过她的手……”
书月都觉得可笑:“你从未牵过他的手吗?”
可那年观花桥对岸,她亲眼看着他为陆莺岚撑伞,扶着陆莺岚手臂怕陆莺岚摔倒。
那年的疼,此时翻滚而来,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从未牵过她的手,她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对我许下万千诺言,做下那等轻薄举动,我又是你的谁?”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就算你是无辜的,你是被迫的,但事情发生了,我便不想再回头。无论你与陆莺岚是夫妻还是陌路人,都与我无关,我希望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对面的男人眼神中都是痛楚,却还是道:“我于你而言,是再无瓜葛之人,但你对我来说堪比心肝。阿月,那日你兄长打入京城,你以为我没有办法将他打退吗?”
第36章
马场的风声猎猎, 书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却又带了一丝陌生的男人,他还是晏杭,那样熟悉的眉眼, 同她讲话时的温柔与在意,他的爱意似乎真诚又热烈。
从前她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沦陷,可如今,他却又不太像是晏杭了。
因为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清清白白唤她四表妹的晏杭了, 他身上有战场带回来的伤痕, 也有一场婚姻之后留下的阴影, 他背负了太多东西,而恰好是这些东西,在他们二人之间设下一道沟壑。
书月垂下眸子, 声音里情绪复杂:“你说你原本可以打退我皇兄?怎么可能,他……”
晏杭轻笑:“先皇昏庸, 我原本忠于社稷,即便他是昏庸的, 我依旧在为天下太平而战。得知山东一带起了反贼,我第一时间便着人去调查,察觉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若非我受了伤耽误了,回京之后便会带兵去剿匪。那时候你皇兄尚未纠集出那么多兵马, 若我带兵前去, 必定能将他击溃。只是……”
只是他回京之后, 先皇处处紧逼,先是赐婚,让他与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子成亲, 再是屡次敲打, 希望他交出兵权。
晏杭心里失望, 再看着下属递上来的关于各地民不聊生的帖子,心里也知道这个天子只怕是靠不住了。
所以那段时间,他不再去插手那些事情,一味地蛰居,也是为了收敛锋芒打先皇的疑虑。
本身晏杭就在想,若先皇能及时改正,好好地做一个明君,他便依旧随时为了天下而战,可他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比他当时看到的残忍。
那一日他受了刺激,才想起来书月这个人,便被派去抵抗萧豫西。
一路上头疼欲裂,派去的探子一个个地回来,许多证据交织在一起,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萧豫西并非凡人,乃是先太子的公子,而端王之所以待书月那么好,是因为书月是先太子的千金。
那一瞬间,似有潮水般的痛苦席卷而来。
天下,书月,晏家祖宗留下来的祖训,统统在脑海里掺杂滚动,他无比地痛苦,明明知道萧豫西带人抄近路去了京城,要直逼皇宫,却还是假装不知道,直接命人扣押住那报消息的探子,而后还是带人往山东一带赶去。
直到算着时间萧豫西差不多已经带人杀入皇宫,他才调转回头。
等他赶到之后,正巧撞上了先皇命人射杀书月的那场面。
只差一点,书月便会中箭,他不顾一切地便飞奔下马,挡在了她面前!
往事历历,再提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晏杭此时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深深藏着无尽的悔意与心疼。
“从前我为了天下,委屈了你,此番我违背祖训,弃了天下,但愿能弥补你一二。阿月,你如何才能原谅我?”
没等书月回答,四面八方忽然就传来马蹄声,而后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萧豫西带着人骑马狂奔而来。
挺拔潇洒的男人身着明黄色衣袍,眉眼凌厉,喝道:“来人,将他拿下来!保护公主!”
晏杭直接被人拿住,书月心里一惊,正要同萧豫西说晏杭并未欺负自己时,萧豫西却冷漠地看着晏杭道:“蜜蜜之苦,大半由你而起,你哪里来的脸面与胆子还敢这般暗算她?信不信朕取了你的性命!”
几个护卫上前直接将晏杭踢到,他竟然丝毫不反抗,就那般被人摁在地上,脸都埋在了沙土之中,看起来狼狈极了!
那般清风霁月矜贵高洁的宣德侯府嫡子,被人人称颂的晏大将军,此时卑微如尘土。
书月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来不及细想,立即上前跪下求道:“皇兄!他,他并未暗算我,此事是误会!”
萧豫西在书月下跪的一瞬间,眸子猛地一缩,暗暗咬牙!
他们兄妹是世上彼此唯一的至亲了,自打相认之后他竭尽全力地疼爱蜜蜜,虽然他是皇上,可在蜜蜜跟前却只是个哥哥而已,尽力地宠爱着她,如今她竟然对他下跪……
萧豫西面色沉下来:“蜜蜜,上马回去,此事回宫再议。”
最终,书月只能不再提此事,她知道萧豫西虽然宠着她,但并不算一个好脾气的人。
若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些年受了那样多的苦,又怎么走得到如今?
马儿载着她,由马夫牵着,等到了马车停着的地方,书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知道晏杭被人带去了哪里。
她心里有些慌乱,但还是上了马车,想着此事等回宫再说。
萧豫西与几位大臣一起围猎,倒是猎到了不少好东西,狐狸,兔子之类的都有,可他此事面色低沉,一丝喜悦也无。
等马车到了宫中,他径直去了勤政殿,负责押送晏杭的人也不敢问应该把晏杭带去哪里,便只能让他跪在大殿之外等候皇上发落。
而书月回到她的宫中,心里始终慌乱,杏儿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有些讶然。
“您给皇上下跪了?素日您行礼他都不许,说是那样太生份……”
书月闭了闭眼,只觉得烦躁不安,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的就下跪了。
可如今皇兄定然还在生气,晏杭也被扣押住了,按说他的确不该设计闯入马场,但晏杭的确也没有伤她。
何况晏杭说的话如果属实的话,那说起来晏杭还曾经算是帮过萧豫西。
心中百转千回,最终,书月还是决定去一趟勤政殿。
一路到了勤政殿,萧豫西的贴身太监福瑞立即恭敬地上来了,低声道:“公主,皇上这会儿不大高兴,方才还摔了茶碗,您进去也小心些。”
书月心中咯噔一下,还是笑道:“多谢公公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