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无比深刻地认识到所谓循环的残酷。在行驶的公交车上,只有自己和两个同伴知晓众人面临的危险,她们的力量太薄弱,什么也改变不了,想活命,似乎只能放弃这车乘客。
短短几秒内她想了很多。她想起小时候看新闻,某地发生火灾,消防员牺牲;
某地出现命案,警察因公殉职。人们从来都是在自己与他人之间作抉择,为了大义、为了身后千千万万人。
她做不到这一点,在登上这辆公交车之前也从未考虑过这些。
但在十多次循环里,她仿佛被剥去所有借口,一次又一次血淋淋地被推到命运的岔路口。
上天在以这种方式逼迫她成长。
可这实在是太苦太苦,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诗情。”宿鹭叫她。
李诗情胸腔里揪起一口气。
听见宿鹭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允许自己悲伤和愧疚,但不要被这些情绪绑架。你要记得,现在做出的任何让步,都是我们以后杀回来的根本。”
她露出微笑:“做好准备,才有办法干死这狗日的循环。”
冷淡姐姐笑着骂脏话的样子太有冲击力,李诗情噗嗤笑出声。
“——”
【前方到站:沿江东路站。请收拾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机械女音开始播报站点,宿鹭冲肖鹤云点点头。后者拉着李诗情起身,走到后门边。
李诗情仍有些犹豫,几次看向宿鹭,欲言又止,最终握紧手机,下定了某种决心。
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滚烫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浇进来。
宿鹭安然地坐在原位,看着车门重新闭合,车子起步。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动赴死。
她竟然觉得有些愉悦。
这么多年来,每次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下去时,她都会带着不知来源的愤恨,一遍遍地想象自己的死法,想象自己是如何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咽气。她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上瘾似的无法停止。
现在,旧日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满足。她端端正正地坐着,随着公交车的摇晃放空思绪,任由窗外景色飞也似地掠过。
公交车驶上跨江大桥时,一辆警车从旁边呼啸而过。
虽然知道只是巧合,宿鹭还是不由多看了两眼。
再往前一段路,车辆出现了拥堵的趋势。跨江大桥上经常发生车祸,换作平时宿鹭压根不会在意。但在循环里,这样陌生的场面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她的心沉入谷底——李诗情报了警。
她坚持让李肖二人下车,是因为他们在车下自由查询资料的效益比留在车上等死高,可是李诗情报了警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这么短的时间,且不论警方如何布控,就是成功上了公交车,凶手在暗他们在明,又怎么在不惊动凶手的情况下疏散所有人?
宿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假意看站牌,顺势移动到司机身后坐下。
公交车果然被拦住,一个交警模样的人上了车:“前方发生车祸,公交车过不去,大家先下车吧。”
宿鹭死死盯着他看。想错开眼,却又舍不得。
这是江枫。
“需要等多久啊?”袋子里都是药的阿姨问。
“至少要一个小时。”江枫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
一听要等一个多小时,众人纷纷嚷着下车,拎起随身物品朝后门走去。
江枫看着稳重不少,莽撞的小狗习性却一点未变,见状大吼一声:“东西留下!”
宿鹭太熟悉他的表情,连带着可以预判他将要说的话。因此在江枫出声的同时,她本能地从座位上跳下,猛地朝他扑去。
对方被撞个措手不及,踩空跌下前门台阶。与此同时炸弹在身后爆炸,强大的推背感袭来,宿鹭身子一轻。
高温侵入骨血的刹那没有痛感,身体被碎片击穿的感觉很奇妙,她甚至觉得火焰烧得她有点痒。
而后知觉才慢慢回归,四肢百骸蔓延起令人一刻也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好在痛苦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又感觉不到激烈的痛楚了。
她又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八
宿鹭断断续续地做梦。
梦里她首先在操场的主席台旁醒来,天像是盛着淡淡墨汁的白瓷碟,雨丝斜织成一张大网,笼罩住草木。
主席台宽大的顶棚将一切隔绝在外,宿鹭撑着地站起。风非常温柔,几乎感觉不到,但寒气就是贴着皮肤往上攀,无孔不入。
薄外套没有用,宿鹭拢了拢衣襟,没走两步就失去平衡,险些歪倒在地。
被破片击穿的地方格外地疼,皮肤火烧火燎地,被寒风一激,不但没消下去,反倒变本加厉。
剧烈的头晕让她不想动弹,半倚在高大的石台边缘,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
肺像台破旧的风箱,她能感受胸腔的共振,气管里的黏液嗡嗡作响。
她没有回到中转站。
最后一刻,她和江枫一起跌下了车。
爆炸能波及周围车辆——第一次循环里肖鹤云正是因此而死——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和江枫。江枫上车时她便知道,他没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