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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偷听,也是五格格元婉提出来的主意。
    听到外间的关门声,元婉眼神闪烁着微光,直起身子,拉着元宁的手腕从次间的小门出去,左右看了看附近无人,她才小声问元宁:“三姐姐日后是不是也要入宫当娘娘了?”
    元宁对这个一向都护着自己的妹妹没什么戒备,点点头,道:“上次进宫时娘娘似乎有这个意思,家里适龄的也就是三姐姐,她和娘娘一母同胞,相互照应自然方便。”
    元婉眼神闪了闪,入宫给娘娘请安,那是只有嫡福晋和侧福晋这等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和她们所出的子女才有资格去的。她虽然明面上养在嫡福晋屋里,可是归根结底依旧是庶出,同样都是娘娘的妹妹,以前都在一起读书写字,如今却只有她没资格去宫里请安。
    她抿抿唇,眼珠子一转,凑近了问:“别说三姐姐,你呢?入宫做娘娘那么好的事情,宁姐姐你不想去吗?”
    饶是知道她主意素来大,元宁不免也被下了一跳,她连忙捂住元婉的嘴,四下里看了看,责怪道:“这话你也敢说?三姐和娘娘才是一母同胞,当然要更护着自己的妹妹,就像虽然娘娘待咱们也很好,但咱们的两个的关系才是最好的。”
    元婉扯扯嘴角,使了几分力气从她怀里挣扎开来,赌气一般不去看她:“是是是,我知道了还不行么。”
    东跨院。
    元栖刚从舒舒觉罗氏的院子里出来,就看见弟弟法喀站在廊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姐弟俩一路沉默着进了书房,门一关好,法喀便忍不住了,急声质问:“三姐,二姐她到底怎么样了?她入宫才三年,那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没等元栖回答,法喀神色一变,艰难道:“是不是........是不是?”
    为人所害?
    元栖静坐在一边,迎着他猜疑不定的目光摇头:“不要胡说,二姐病重的原因只是身子太弱。”
    历史上的孝昭皇后就是在这时候过世,但到底是因为她身体本来就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后世的史书上不可能记载这种阴私之事。
    这只是一种最坏的猜测,没有根据。康熙早期后宫高位嫔妃和前朝息息相关,如今又是三藩之乱的多事之秋,如果真有后宫妃嫔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那必定是活腻歪了。
    她话音一顿,旋即盯了法喀一眼:“是谁在你跟前乱说这些的?”
    法喀立即摇头,“是我自己想的。”
    元栖目光微凝,但没有再多问,叮嘱道:“你也渐渐长大了,对一些事情该有自己的看法。但不该过问的东西就别问,宫中有二姐和我,你们兄弟五人要相互扶持,无论在家怎么争,到了外面都是钮祜禄氏的子弟。”
    法喀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眼圈不由得红了,“二姐,你也要入宫么?”
    元栖叹了口气:“就算不入宫,我还是得嫁人,咱们家现在的情况,我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帮不了家里的嫁了有何用?帮的了的人家不一定瞧得上我,更提携不了你,你们几个立不起来,我在夫家也说不上话。这便是一个死胡同,我过了这么十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难不成你要我嫁个普通人?”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颇具风采,被她这番话说得硬是落下泪来。
    钮祜禄氏表面是著姓大族,祖上是开国五大臣之一,阿玛这一支更是和硕公主所出,叔伯长辈俱位极人臣,满门忠烈。然而那都是父辈的功劳。
    他们这一代的同辈,犹如早春草原上的野草,正好处在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便只能靠家中的女子入宫为妃求得君恩,求得喘息之机。
    若是他能够再年长一些,眼前的三藩之乱便是立功的最好时机。
    二月二十六日巳时,皇后钮祜禄氏崩于坤宁宫。
    太皇太后欲入宫哭临被阻,皇帝为其辍朝五日,文武百官及内外命妇俱入宫举哀,一直持续到三月二十七日。
    舒舒觉罗氏身为皇后生母,自然有资格随着命妇一同进宫举哀,她强撑着坚持到最后,回府后便大病一场。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这一年的五月末。
    因为还在国丧期间,民间禁止作乐,元栖便带着被关得有些发蔫的三个妹妹去了京郊的庄子上暂住。
    这庄子置办下许久,靠着深山,极为偏僻,原本是用来安置家里犯了错的妾侍,后来元仪来过一趟,觉得清幽安静,要在了自己名下,在家待腻了便来此处种两日花草,十分惬意。
    元栖是胎穿,在襁褓里过了好长一段被人抱来抱去的日子,因此稍大些就格外喜欢四处跑着玩。满人入关前对于女子没有端庄安静的要求,但随着皇帝开始推崇汉学,上行下效,就渐渐有了类似的声音。元仪亦觉得她性子聒噪,来庄子时便将她带在身边。
    院子后头的那块花田,曾栽满了她和元仪亲手种下的花朵,只是花期短暂,盛放过后便是凋零,而今只余一片荒芜。
    元栖命人将庄子上的管事叫来,“先前我二姐寻来的花种可还在么?”
    管事早几年就得了吩咐,日日守着那片花田精心侍候,一开始用的还是二格格寻来的花种,听闻她进宫做了娘娘,便十分敏锐的将那些种子悉心保存,另用了别的。
    他听元栖这么一问,心底狂喜,知道自己当初做了个好决定,恭敬道:“娘娘留下的花种都被奴才存得好好的。”
    “去拿出来吧,还有那些种花的物件。”
    管事一愣,似乎很不能理解,而后应声下去了。
    随她来的侍女青玉伺候她换好素色袍子,拆了发髻,编好辫子盘在脑后,她自小跟在元栖身边侍候,比旁人亲密几分,便也不拘着,问:“格格原先不是想把种子要回去,好好存起来吗?”
    元栖垂眸,“花种不就是为开花而生么?好好存着反而要放坏了,不如叫它盛开一场,过后再制成干花存着也不晚。”
    才至花田,元栖袖子还没挽好,就被一个匆忙跑来的下人打断,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三格格,外头有人来访,耿管事不知为何,已经将人迎去了正厅,如今请您过去呢。”
    他不大会掩饰神色,满脸的疑惑,不明白为什么管家要带着外男冲撞自己家主子。
    元栖抬眼,已经从他背后朝这边缓步而来的三道人影中得到了答案。为首者着深蓝长袍,身姿挺拔,眉眼明朗,又处处透露着威仪。
    她虽然只见过几次,但印象很深,目光相触的那一刹,顾不得其他,疾步走上前去行礼。
    第三章
    管事身子有些哆嗦,他在庄子上守了大半辈子,见过最尊贵的人也就是进宫做了娘娘的二格格,现下这个腰间系着黄带子,可见不知道是京里的哪位王爷。
    元栖稳住心神,示意管事退下,她大概知道康熙不打算透露身份,只好含糊道:“您怎么有空来这里?”
    三藩之乱可还没解决,他应该没有微服出游的闲心,难道是为了怀念元仪住过的屋子?
    康熙看了她一眼,吩咐:“唤我三爷便好。”随即便越过她看向身后的花田,“这便是皇后当年常住的地方?”
    元栖垂眸跟在他身侧,道:“娘娘每隔半月来此散心,常侍弄花草,或是读书作画。”
    “你也时常跟着?”
    “是。”元栖摸不准他脾气,一应回答都以简要为主,不肯多说一个字。
    康熙头也不回,“既是在这里,不必这么拘着。你也跟着你姐姐种花作画么?”
    他声音缓和,元栖稍稍松了口气,她先前一直避免自称,就是因为满人在皇帝跟前一般都要自称“奴才”,别人都能顺口说出来,只有元栖觉得这个自称不好,能免则免。
    “我不如姐姐稳重,来了也是捣乱,姐姐种出来的花都开得极好,我埋下去的种子大多都要被姐姐挖出来重新种一回。至于作画,我更不如姐姐擅长。”
    康熙“唔”了一声,旋即便看到一边管事刚刚翻出来的种花工具,回首看她,神色不明:“那你如今也要种花?”
    元栖心弦一紧,斟酌一番才道:“姐姐留下的花种,我想着再放许要坏了,不如种出来,待它开了花再作保存。”
    康熙于是就再没说话,慢悠悠在院里走了一圈,元栖和他带来的两个男子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她悄悄观望着,其中一个面白无须,时刻注意康熙的举动,估摸着是宫里的太监。这个时候皇帝最信任的,应该就是那个叫梁九功的太监。另外一个清俊风流,带着点文人的儒雅气质,越看轮廓越熟悉,可不就是正在康熙身边当侍卫的纳兰容若。
    出神不过片刻,眼见着康熙转头往前厅去,身侧的太监小声提醒道:“三爷在家常喝夫人做的花茶,心里念得紧呢。”
    元栖微微颔首,“多谢您提点。”
    元仪以前种了花,不忍它们凋落到泥里,便寻了人来制成花茶,久而久之元栖也养成了习惯,这次来小住,带了不少。
    元栖翻出从家带来的白瓷茶具,先告了声罪,“三爷,庄子里一向不存着东西,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您别嫌弃。”
    这庄子自打元仪入了宫,她就没怎么来过,自然也没有存着什么上好的茶具,倒是有套银錾花的的茶碗,放了够好些年,她倒是不嫌弃,但怕康熙觉得太过寒酸。
    她平时泡茶,也不过是拿水一冲,再加三注沸水冲泡,今日既然康熙是来这寻访故人留下的痕迹,她索性便用上了元仪教她的手法。
    水汽氤氲中,康熙面上逐渐有了些暖意。
    元栖轻轻舒了一口气。
    将第一盏茶奉与康熙,而后又倒三杯,示意青玉上前来端给侍立在康熙身侧的二人。
    然后发现了极尴尬的一件事,康熙没发话,屋里的人包括她都得站着,青玉端过去,那二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在康熙很快回神,淡淡吩咐:“都坐吧。”
    元栖只敢坐半截,腰背挺得笔直,眼眸微垂,恰好把视野保持在能注意到康熙动静但又不会冒犯圣颜的范围内。
    康熙自然没这么多顾忌,光明正大扫了一眼,注意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意有所指道:“从前可没见你这么胆小。”
    元栖一愣,她跟康熙仅有的几面都是在宫里,唯有十年前那次见面,堪称社死到了极点,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头皮顿时有些发麻,不知道该装傻还是顺着说下去。
    刚穿越来那会,她不知道父母身份,只知道母亲是妾室,确实紧张了一阵子,后来发现满人是有嫡妻和侧室以及妾侍之分,她这辈子的额娘就是侧室,有资格跟着嫡妻出去应酬,生下的孩子也勉强算是半个嫡出。
    她出生的时候,遏必隆已经年逾四十还没有儿子,也许是已经过了心急如焚的年龄,打算听天由命了,所以对她和两个姐姐寄予厚望。
    渐渐地元栖就放下了以前的小心,被家人从小宠着长大,性子难免要日渐骄纵。
    那天她被教导的嬷嬷念叨得头疼,躲到园子里做女红,打络子。她不耐烦把心思放在这些东西上,绣出来的东西只顾数量,不顾质量。络子对她而言比绣东西还难,几根绳子绕来绕去,要变成一朵花或者其它的东西。
    她绕来绕去,最后得了个四不像,一时气恼,抡圆了胳膊把它扔出去。
    气过之后便后悔了,虽然丑,但还得拿给嬷嬷交差,于是一路寻摸着去找,那丑兮兮的络子沾满泥土,被人踩在脚底下。
    满人刚入关没多久,对于所谓的男女大防完全没意识。她也常在园子里见到各种拜访遏必隆的人,像这种年轻的,那必然是姻亲或者世交家中的小辈,何况他身边陪着的正是常来家里的纳兰容若。
    元栖仗着自己年龄小,上去就碰瓷,说他踩坏了自己的络子,非要他现做一个赔给自己。实则是不想自己动手,身边的侍女又都被额娘下了死令,不许帮着她做。
    她蛮不讲理扯着少年衣角不让他走的时候,纳兰容若应该是想要点破他身份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最后少年坐在石凳上,一板一眼在她的指导下开始打络子。
    这一幕被匆忙赶来的二姐收入眼帘,当晚元栖就被罚在祠堂里跪了一夜。
    元栖心底哀叹,她哪能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出来微服私访也就罢了,穿得衣裳还没纳兰容若的料子好,而且也没有纳兰容若好看,就是普普通通略好看些的少年,谁能往皇帝身上想。
    她起身作势要跪,被康熙拦住,“说了不必多礼。”
    许是看她实在拘谨,康熙又问了两句和元仪相关的事情,便显得兴致缺缺,有了离去之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元栖四散的目光扫过窗前,和外头的一只眼睛直直对视上了。“窥伺帝踪”四个大字从脑海里浮现,元栖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一路窜上来,直教人遍体生寒。
    最关键的是她认得那只眼睛,眦角钝圆,眼珠乌黑,十分清丽,除了五格格元婉还能有谁?
    四目相对的瞬间,元婉面露惊慌,竟是扭头便跑。
    “怎么了?”康熙何等敏锐,瞥见她神色有异,即刻便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窗纸上被穿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梁九功反应极快,已经追了出去,纳兰容若守在康熙跟前,无比惊愕的看向那处破洞。
    估计这种事情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不是已经不是男女大防的问题,而是根子上的教养出了错,有哪个公侯之家的姑娘敢这么大大咧咧躲在门口偷听贵客说话的?
    元栖也没想到元婉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来,连忙跪下请罪,“五妹顽劣,都是奴才教导不力,请您别怪罪她。”
    三两句话的功夫,梁九功已经把人带了回来,跪在外头听候发落。
    元栖在里面隐约能听到她的啜泣,恨恨咬牙,只想立马派人把她送回府中,在院子里关个半年五载。
    她知道府中等级森严,嫡出庶出有泾渭之别。元仪没入宫的时候,家中的姐妹们都以长姐为尊,而后是嫡出的四妹,再然后才轮得到元仪和她,元婉是实打实的庶出,虽然养在嫡福晋院里,但终究不被重视,教养上自然也差一截。
    后来元仪入宫,她在家里有了话语权,把元婉平日里的待遇都往上提了提,没想到她终究是长歪了。
    康熙的脾气在早年间就已经磨炼出来,并不动怒,心平气和叫她起来,居然还有心思调侃:“倒是像极了那时候你姐姐护着你的样子,那时候你姐姐说的话同你今日所说,居然所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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