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浓烈的曼殊花气中,“季夫人”脸色发白,身体轻轻哆嗦,似乎随时要昏倒过去。
陈昭眉赶忙伸手搀扶他:“夫人……小心!”
“季夫人”心里一动,脸上挂笑:“没想到, 你第一次喊我‘夫人’,是这样的情景。”
陈昭眉脸上闪过尴尬,却又好笑,但当他想笑的时候,目光触碰到那些带着尖刺的曼殊蔷薇,紧张的情绪就跃上眼帘,使他嘴角自然下压,要笑也笑不出了。
“季夫人”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使了个眼色,说:“去白家祠堂。”
陈昭眉点点头,扶着“季夫人”往祠堂走,脚下生风,快得草上飞似的。而“季夫人”虽然看着柔柔弱弱、一吹就倒,但暗自施展巫力,也能跟得上陈昭眉的速度。
陈昭眉只能感叹:公子无论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好柔弱,但是也都好强。
但见整座山庄已被野火般的蔷薇覆盖,唯独在白家祠堂外,还立着两棵守门的旃檀木,在万千嫣红中独独的两点绿木。然而,蔷薇的藤蔓已经如网一样缠住旃檀木的树干,冠盖上的翠绿也染上枯黄,颓然即将逝去,只是苦苦支撑罢了。
看到这样的情状,陈昭眉不知道该夸赞红瑰强,还是该夸赞白家祖宗死了也不赖。
二人一踏进祠堂,就能闻到旃檀妙香,清新地洗脱了一路上他们身上染上的浓烈曼殊气味。然而,燃烧着旃檀香的炉子火光熹微,仿佛随时就要熄灭,香气也淡在有无之间,使人悬心。
陈昭眉未及感叹,转头一看,便见“季夫人”摇身一变,脸面变回他熟悉的模样——白瑰的脸。
陈昭眉虽然一早认出了他就是白瑰,但现在看到“季夫人”的脸变幻成心上人的脸,也是有点儿诧异的:“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白瑰咳了咳,忍着背上蔷薇刺的疼痛,竭力平静回答:“我现在受了伤,只能避其锋芒。”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白瑰没说,那就是“我就算没受伤,怕也干不过邪神”。他虽然是弱男子,却仍很有自尊,不愿意在陈昭眉面前承认自己比另一个男人弱。
说着,白瑰又看着陈昭眉:“你怎么这么熟路?”
刚刚白瑰就觉得非常奇怪了,他只是说了一句“去白家祠堂”,却还没指路呢,陈昭眉就轻车熟路地摸到地方了。
陈昭眉挠挠头,说:“我梦中曾经来过。”
“梦中……?!”白瑰更觉诧异了。
陈昭眉便告诉白瑰,他被纪玲珑捅了一刀,进入濒死状态,在法阵之中见到了多重世界的陈昭眉。
经历了那一场场的梦境,陈昭眉总算明白了他当初在白瑰的梦里看到的红瑰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之前看到的梦境……不是你的梦,而是红瑰的世界啊。”陈昭眉感叹道。怪不得他虽然对红瑰心生畏惧,但却仍本能地不害怕白瑰。
原来,他的潜意识里是分得清他的心上人和其他人的。
想到这个,陈昭眉的脸色也柔和许多:“我了解你的苦衷了。”
说着,陈昭眉把手搭在白瑰的双手上:“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你一定很难过吧?”
原本白瑰还能支撑,听得陈昭眉这么柔声劝慰,白瑰心下一酸,垂着眼皮说:“是我不好,我总是忍不住瞒着你……”
“我懂的。”陈昭眉截口道,“我明白的。”
看完了那些梦境,陈昭眉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再说了,就算没有这些梦境,陈昭眉也一早打算原谅白瑰了。
没有什么比白瑰更可爱、更珍贵、更重要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陈昭眉皱着眉,看向门外越来越蓬勃的曼殊蔷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幻境吗……”
但如果是幻境,也过分真实了。
“不是幻境。”白瑰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这儿是红瑰的世界。”
重梳打开时空缝隙,把陈昭眉投进去,成功将白瑰和红瑰都引走了。
在白瑰原本的世界里,重梳已成最强。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了。
——白瑰猜测,这或许就是重梳一直追求的“大业”。
时空缝隙之中,成神的红瑰自然更是更为强大的,他很快搜寻到陈昭眉,并把他带回自己原本的世界。
白瑰还是肉体凡胎,强行穿梭时空难免受伤,来到红瑰的世界后只能暂且苟着,尽量保持低调不让对方发现,为此甚至不惜假扮季夫人。
陈昭眉道:“那原本这儿的季夫人去哪里了?”
白瑰答:“早在红瑰发疯之后,季夫人就害怕地逃回夫家了。”
“啊……这……”陈昭眉想了想,又察觉一个逻辑上不合理的地方,“即便如此,在红瑰的世界里,陈昭眉已经死了。那怎么篾席会说,陈昭眉被及时救活了呢?”
白瑰叹了口气:“他使用了真言术,让全世界以为你还活着。”
陈昭眉惊愕得下巴落地:“他脑控了全世界??!!”
红瑰把陈昭眉带回本世界,这儿是他的主场,这儿的他力量最强盛。但是,能洗脑全世界,也让陈昭眉感叹过分牛逼了。
陈昭眉禁不住问道:“可是,他这么强,难道不能认出你是冒牌季夫人?”
“如果是以前,当然可以。”白瑰说着,又觉得背后旧伤疼痛,便咳了咳,“但现在,他过度使用真言,体内虚耗,倒是难了。”
陈昭眉突然想起以前在白瑰书房里看过的巫术书。他为了白瑰特意看了真言相关的章节,自然记得那些真言反噬的惨痛案例。
陈昭眉莫名地替他感到担忧:“他这也太胡来了。为什么非要洗脑全世界?”
“因为只有这样,”白瑰似也有几分感同身受,“他才能洗脑他自己。”
“洗脑他自己……”陈昭眉愕然,“你的意思是……他……他的真言术覆盖了他自己?他自己也以为他认识的陈昭眉还活着?”
白瑰沉沉点头。
“是因为这样,”白瑰一顿,“才会反噬。”
只是洗脑全世界的凡人,不至于对已经成神的红瑰造成伤害。
因为红瑰对“神”使用了真言,才遭反噬。
白瑰和陈昭眉相对无言,忽感祠堂外阴风阵阵,裹挟着一阵腥气冲入鼻腔。
不过瞬息之间,红瑰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祠堂那棵多摩罗旃檀木之下。他穿着一身华贵的婚袍,就如同曼殊蔷薇本尊一样艳色生香。而他那张脸却苍白得像削了皮的旃檀树一样,肌骨萧条,怆然寂寥。
他目色里有茫然,这是一种中过洗脑真言的后遗症。
他看起来如此强大。
他看起来如此脆弱。
他看起来如此恐怖。
他看起来如此胆怯。
在这一刻,陈昭眉看着他的身影,心里竟然少了许多恐惧。
目睹了种种过往后,陈昭眉竟不太害怕他了。
白瑰也更换为“季夫人”的模样,以主父的姿态站在门边。
红瑰看起来确实没有认出“季夫人”,他专注地看着陈昭眉,目光细致地描摹着这熟悉的动人眉眼。表情温柔,完全没有曾经的癫狂之状。
“怎么到这儿来了?”红瑰轻声问道。
陈昭眉看了“季夫人”一眼,尴尬地说:“这……来拜拜。”
红瑰朝陈昭眉招招手:“拜完了就出来吧。”
陈昭眉却退了一步,朝“季夫人”更靠近了一些,说:“我……我还想听听……听听主父的教诲!”
红瑰的脸刹那变色,眼瞳透出孽海红光:“出来!”
这是一句真言。
陈昭眉立即身不由己,脚往前伸。
却见“季夫人”把手一拦,长袖一挥,隔断了红瑰的真言之力。
陈昭眉脚下一松,再次活动自如,却见红瑰脸色煞白,撕下温柔假象,状似恶鬼一样挟着滔天红光扑来。
自从被曼殊之力复苏后,红瑰身上再也没有那股天生的旃檀妙香,浑身充斥着曼殊的血腥气。 白家祠堂也不再认可他的血脉,当他冲来时,防御结界自动张开,如玻璃罩子一样挡住红瑰的飞扑。
红瑰“嘭”的一声撞到无形的结界上,看着“季夫人”的伪装裂开,再次露出白瑰的真容。
他立即气得目眦欲裂,伸出五爪,如癫狂般敲击结节,曼殊蔷薇在他身后蔓延,瞬间爬满结界,狭长的毒刺在结界上扎出破碎的裂纹。
陈昭眉吓得往后一退,回头去看白瑰,却见此刻白瑰却是满脸虚弱,几乎是站也站不稳了。
看来,穿越时空耗费白瑰不少真气,刚刚抵抗红瑰的一句真言,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白瑰体内巫力支离破碎。他现在虚弱得连“季夫人”的假面都维持不住。
陈昭眉看着柔弱的大小姐爱人,心里即时腾起男子气概,他直接抱起白瑰就往里面跑。
而红瑰的凄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阿眉——阿眉——阿眉!
陈昭眉按着梦境的记忆,转动神龛背后的机关,密道瞬息在他眼前如同黑色的绸带一样卷开。
他毫无犹豫地扛着白瑰跑进地下通道。
祠堂之下,是白家诸位祖先的棺材,里头自然也有白瑰母亲的。
白瑰之母是难产而亡的——这是白家的一大秘密。
巫星女人体质特殊,生育都是很容易的事。在多女多福的巫星里,难产可谓是极低概率事件。一般而言,贵女难产,要么是因为贵女身体有问题,比如受了伤或是生了重病,要么就是,她怀了不祥之子。
白瑰显然属于后者。
白家为了掩盖丑闻,没有告诉外界白瑰之母是难产而死的。季夫人对此也是守口如瓶。
也是因为此子不祥,所以季夫人对他的教养极为严苛,而且不带任何父爱。
白瑰之母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多摩罗旃檀木制成的棺材里。棺木上镌刻着她的名,紧靠着的是一口无名棺,那是为季夫人将来准备的。
白瑰看着母亲的棺木,眼里闪过痛色:“若不是我……她怎么会英年早逝?”
“不要这么想。”陈昭眉柔声劝慰,并把手放在白瑰的肩头,却摸到白瑰的皮肤一片滚烫。陈昭眉立马紧张起来:“你发烧了?怎么这么烫?”
白瑰苦笑,双眼写满心酸无奈:“我……我瞒着你的事情有许多……这是其中一件……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陈昭眉也满是心酸无奈,握着他那戴着钻戒的手说:“我怎么会生气?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白瑰只道,地球男人就是满嘴甜言蜜语。
偏偏又很是中听。
白瑰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曾经红瑰把我打伤,我的伤势一直没有痊愈。”
陈昭眉立即想起,在灵感同梦的第二天白瑰背上多出的蔷薇刺伤痕。
他以为白瑰用过药后就无事了……
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