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吵闹的洗剪吹理发店,对面的餐馆里火锅热气腾腾冒着泡儿,晚上的这个时间段正是厂里工人下班喝小酒,吃个晚餐的自由时间,某位皮肤黝黑,身材瘦削,年龄约莫于四十多岁的工人与同事们点了几瓶茅台酒,唠起了家常。
“哎呦,这天儿真热啊!我看手机气温说这几天有雨,连续要下一个星期,别说明明中午还下着雨呢!晚上又给停了,这鬼天气闷热的我都想光着膀子了。”
坐在对面穿着深蓝色厂服的工人拉开领口,喝一口烧酒说:“今天可是叁十八度呢!如今孩子高考结束了,天气也快凉快了,咱这城市凉快天气来得早,忍着吧!没几天暑期了。”
江书渔跟着手机地图来到了这道街巷的某座酒吧,身旁一辆身披黄袍的外卖车擦肩而过,刮起一阵风,来之前她已经在微信上与对方取得了联系,她告诉对面女人说她想来这里赚点快钱,女人爽快的答应了,约她晚上七点半来这里面试。
眼前的酒吧需要乘电梯才能上去,坐落在一栋年久失修破旧的公寓楼,外观一个大招牌写的KTV,招牌上KTV几个花里胡哨字体破旧的掉了一层漆,一到夜晚门口乌漆麻黑,连个像样的路灯也没有,只有对门理发店五颜六色的闪光灯,耀眼的能把人眼闪瞎。
公寓楼四面八方住了很多租客,洗衣机搅好的雪白袜子与男女士内裤就挂在阳台围栏处,白天一抬头清晰能看到公寓窗子处悬挂的蜘蛛网,直到下雨,公寓主人才想起来收衣服,白袜子经雨水的洗礼难闻的需要捂住鼻子,白颜色也变成了发霉的酸黄色,臭气熏天。
江书渔忐忑的摁了五楼,到了之后迎接她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孩子,那位女孩子让她先坐酒吧沙发处等待,她去通知他们大老板,眼前烟雾环绕,人声鼎沸,鼻腔内的香烟味让江书渔打了几声喷嚏,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竟然觉得和黑巷酒吧装修没什么两样。
屁股还没暖热,一位身形肥胖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女人招呼她过去,江书渔起身,跟着她进去一间办公室,那位女人让她坐她对面,江书渔随即看到了胖女人红色的美甲,黑长直,单眼皮,抹粉抹到发白的脸颊。Гǒυsёωυ.čč(rousewu.cc)
女人点燃一根烟,傲慢的问了她一句话:“你能做什么?你能给我们酒吧带来什么?”
胖女人肥胖的脸颊由于抽烟的动作,双下巴的肉堆积到了一起,油腻的汗渍顺着发白的脸颊流淌在了脖子里,她抽出张纸巾擦了脸,打开了空调。
江书渔想都没想说了四个字:“我想陪酒。”
胖女人嗤笑一声,吐了一口烟圈道:“行啊,明天来上班吧!看你长得还挺清纯的,没想到骨子里也是个骚浪贱。”
江书渔捏紧了身侧裙摆,冷冷告诉她:“我需要钱。”
胖女人轻飘飘吐烟雾:“这里的女孩儿们哪个不是需要钱?说吧,你需要多少钱?”
江书渔脱口而出:“十万。”
“……我只陪酒,不发生关系。”
胖女人抽烟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硬邦邦的凝视她:“你还挺牛逼,行啊,看你能不能用自己的能力找大老板骗个十万吧,既然你不来卖,那我们只好给你一半的工资,咋样?同意不?同意了我就找女孩儿们给你培训。”
江书渔从来不会想到,在她坐在黑皮沙发手里拿着杯子,给一旁被灌的脸色通红啤酒肚秃头的中年男人敬酒的时候,会在这里看到方也。
方也见到她来这里做这种工作,震惊的语无伦次,他动作娴熟的搂着醉酒昏迷的方游,难以置信:“你怎么会……”
“江书渔,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你来这种地方陪酒,你弟弟他知道吗?”
江书渔把身旁那位醉得不省人事放倒一边,放下酒杯,面色慌乱的不敢看方也的眼睛,她借口去洗手间与方也擦肩而过,被方也叫住,她听到方也很艰难的和她说:“你干脆和我在一起,做我女朋友,你微信把我删了我联系不到你,我也没办法得知你的生活状况,你也知道,你弟弟在你身边我不敢接近你。”
他停了一会儿,慢慢道:“我现在在报名参加选秀,等我出道了,钱不是问题,与其留恋一位没有希望的爱人,不如互相选择,从好朋友变情侣。”
江书渔转过身,周围人来人往,她被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狠撞了一下肩膀,女子轻哼一声去找男人走向了烟雾弥漫处,江书渔捋了捋自己杂乱的头发,揉揉自己被撞得很酸疼的肩膀,拒绝了方也的请求。
“谢谢你,方也,我有喜欢的人,我也想陪他一辈子,我和他互相纠缠,互相救赎,他为了救我被人当成精神病,我现在做的是尽我所能,以前我和那些说风凉话的旁人一样,认为那个小孩就是个神经病,我亲眼看着他从少年十六岁长成男人二十二岁,直到我二十一岁那年,他十八岁,我突然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可怕。”
那一瞬间,方也从江书渔眼中看到的是对于生活的归属平静感,犹如抛弃过往波涛岁月,让自己甘愿陷入江河陷落,继而好好生活,与那个人一辈子。
方也弯下眼睛,说了两个字:“祝好。”
江舟梧醒来并没有看到江书渔的身影,整间楼房被遮得密不透风,他抚着自己发懵的额头,温度已经变得冰凉,穿上拖鞋,拉开客厅窗帘才发现夜晚很黑,客厅时钟显示已经晚上九点钟,他并不急于去找江书渔去了哪里,点燃一根烟,掏出手机给对面男人打了一个电话。
“喂?哪位?”
对面传来一位男人的声音,男人身处环境充满了女人的娇笑声,江舟梧抽了一口烟,手指香烟跳跃的火星忽明忽灭,他站在江书渔坐过的那个窗台,掐着香烟的手指覆盖上去,音色吊儿郎当:“哥们儿,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对面男人顿了片刻,语气一噎:“江舟梧?”
江舟梧抽了一口香烟,慢悠悠道:“是我。”
胖男人结结巴巴:“你想干嘛?”
江舟梧低眉弹了弹烟灰,声音听不出情绪:“问你个事儿。”
“说。”
他抓了抓自己前额的黑发,把刘海变得更加中分凌乱了起来,“来,算算账,听说违背妇女意愿涉嫌强奸,罪名成立的话会判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我手机里存的有江书渔的尖叫声,她的裙子上还有你鸡巴上的精液,你真以为老子没保留是吧?”
胖男人丝毫不畏惧:“那怎么了?我就恨我自己没射她身体里,让她怀上我孩子。”
江舟梧拿着手机的手指一顿,抽烟慢悠悠说了几个字:“监控看不看?”
胖男人焉了下来,胆颤心惊的说:“你想要干嘛?我车都被你烧了,还不放过我!”
他笑了一声,熄灭那根烟说:“现在立刻马上给江书渔打个电话,打消掉让她归还十万块的想法,别再骚扰她,我这个人做事很没有耐心,你最好按我说的做,哥们儿。”
江书渔从来不会想到,还十万块钱的想法竟然被江舟梧一通电话给搞没了,既然十万块不用还,她也没必要再去做陪酒女,她辞了这份工作,她觉得,对于她来说,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江书渔乘了公交车回家,公交车里没几个人,偌大的公交车里零零散散只坐了几个人,司机在前面开着车,她坐在了靠近车后门的座位,靠窗。
公交车行驶的时候,窗外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一瞬间就擦过了她的眼前,侧着脸被夜风吹头发的时候,江书渔收到一则陌生电话,她点了接通键,听到里面的声音她涩着声音叫了一声:“爸。”
那通电话是江北打来的,民警同意了他给儿女打电话的请求,江北苦笑着说:“我对不起你和舟梧,我不配做一位父亲,你母亲因我而死,是我把她逼死的,我这个人渣败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逼脸要求你弟弟,你弟弟那么恨我,换做我是他,我也恨这样的父亲。”
“……我进拘留所的这一天,我仔细想了想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我觉得就应该进局子教育一下我才能醒悟,我这个人自私自利,从来都只想到我自己,还动不动家暴,你爹就是一个渣滓,书渔,我对不起你,我出狱以后会离开你和舟梧的身边,回重庆生活,你们两个,真的相爱就在一起吧。”
“只是,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孩子,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责任感。”
江书渔流着眼泪,抽噎着说:“爸,你不恨我把你送进监牢吗?”
江北回给她最后一句话:“我只恨我自己。”
江书渔在公交车上哭成了泪人,下车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只有她一个人,头发花白的司机师傅叫住了她,递给她一张纸巾,用河南方言安慰她。
“闺女哭啥呢?看到你哭俺就想到了俺闺女,她现在和你年龄差不多,已经结婚了,整天给我打电话说不想结婚,不想生小孩儿,哭得让我心抽抽,我这个难受嘞呦!唉!但我能咋办哪?人总归是要成长的,父母也不能保护你们一辈子。”
江书渔说了一声谢谢,从挎包里拿出一颗糖果送给了司机师傅,司机师傅笑弯了眼,她和他说了再见,目送着这辆公交车离去才转身回家。
江书渔大步往回家的那条路跑去,跑到爬山虎包裹的墨绿色墙壁处,天上下了小雨,老式楼房房顶噼里啪啦震颤个不停,她在门口恰巧遇到了买宵夜回来的江舟梧,在这条漆黑响彻着大黄狗叫声的街巷,两个人相遇。
在细密的雨帘之下,他穿着黑色衬衫,一只手插进裤子口袋,身高腿长,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了几缕,他与她的目光相撞,表情从冷漠转变为眯起眼睛的温暖笑颜。
江舟梧手里拿着一袋牛皮纸包装的纸袋,塞进江书渔怀里,一把揽过她的脖子拉自己怀里,假装要锁喉,笑眯眯道:“我给你买了蛋挞,奶茶没给你买,怕你发胖之后怨我,好了,咱们回家。”
江书渔紧紧把脸埋在江舟梧怀里,忍着想哭的音色,声音闷闷的叫他:“小梧。”
“嗯,我在。”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遇见我的吗?”
“2014年,我十六岁的时候。”
他和她都记得,那年是2014年,她十九岁,他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