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轻笑一声:“不奇怪。”
张庆原是陶良使身边的掌事,那日她自然而然地一眼认了出来,还因此训斥办事不力。但其实她们心里都知道,阿凡原也是在陶氏身边当差的,只是身份不及张庆高而已。
如今因为她的几句话,两个人地位翻转,这样的事最有意思了,日后不知会引出怎样的好戏。
自这日后,皇帝很有几日没再翻牌子,徐思婉因着月事不能侍寝,却还是每日都被传去紫宸殿用晚膳。但她心下记挂着“投桃报李”的事,便还是劝着皇帝去看了一趟莹贵嫔,莹贵嫔对她的知恩图报很满意,翌日一早就着人送了两副首饰过来,皆是上等的材质,样式也是宫中当下正时兴的。
这样有来有往的相互帮衬正合徐思婉心思。又转过一日,到了五月十五,又是六宫都要去向皇后问安的时候。
皇后近来似乎身子好转了些,脸上看着不再那么虚弱,与众人说话时笑意也多了。
一番寒暄过后,她抿了口茶,笑说:“前两日陛下与本宫说起二公主懂事了许多,本宫屈指一算,惊觉吴充华诞育二公主都是四年前的事了。过去三年因着先帝国丧的缘故,宫里也没添子女,如今国丧已过,本宫等着你们给皇子公主们添些弟弟妹妹。”
这话引得殿中一片笑音,众人附和着应“诺”。皇后凤眸一转,视线落到徐思婉面上:“听闻陛下近来很喜欢倩贵人。你规矩礼数也都是好的,日后尽心侍君,早日让本宫听些好消息。”
“诺。”徐思婉抿笑颔首。坐于右首的玉妃柔柔一笑,曼声道:“贵人貌美,性子又好,若是生个女儿必是不错的,吴充华膝下的两个公主也会高兴有个妹妹。”
这话直令四下里一冷。
虽说平心而论徐思婉是更喜欢女儿,可深宫里的女人得凡有三分野心,都会希望有个皇子傍身,这样就算来日承继不了大统,也还有机会当个权倾朝野的亲王。相比之下公主们的实权就要小上许多,倘若和亲远嫁,身为母亲更不免要一尝骨肉分离之苦。
玉妃说出这话,其中对徐思婉的敌意可见一斑。
奈何她说得温柔和气,便是皇后也说不得什么。徐思婉便也笑意不改,莞尔又道:“是,臣妾也喜欢女儿。若真能得个女儿承欢膝下,可该是借了玉妃娘娘吉言,到时必要让孩子唤玉妃娘娘一声母妃才好。”
本朝的后宫,庶出的孩子们除却唤自己的生母为母妃外,唯有对皇后要尊一声母后。对旁的嫔妃,亲近的也可添以封号或姓氏称一声“某母妃”,不亲近的则概以位份相称。
玉妃虽盛宠不衰却多年无子,自然没有孩子会唤她一声母妃,徐思婉笑吟吟地刺了她的心。
玉妃横她一眼,冷然不再多言。皇后对这唇枪舌剑只作未觉,话头一转,又关心起楚美人来。
楚美人名唤舒月,大选时只封了从七品充衣,后来接连晋了两级至从六品美人。在徐思婉得幸前,她原是一众新宫嫔里最出挑的一个,这几日因徐思婉风头太盛,不免有了几分寥落。
皇后对她嘘寒问暖,徐思婉只安静地听。待从长秋宫告退,思嫣与她同行,不免轻声感慨:“早先看皇后娘娘病着,我只当她是个不理世事的主儿。今日一看才知也不简单,与姐姐提完生儿育女的事又去关照楚美人,心思多着呢。”
徐思婉衔笑,搭着花晨的手目不斜视地径自前行:“六宫之主哪有那么好当,她心思自然不会少。只是今日这话你可不能出去乱说,现下是我得宠,她就是别无心思也该关照失意的人,总不能跟着旁人一起拜高踩低,倒失了皇后的气度。”
“这我明白。”思嫣颔首,秀眉皱了皱,又道,“玉妃娘娘……瞧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姐姐近来又与莹贵嫔走得近,难免惹她不满。”
一时之间,竟有种危机四伏之感。
徐思婉循循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吁出来:“不怕,宫里的事就那么点道理,没什么应付不来的。”
“姐姐有数就好。”思嫣笑颜舒展,转而不再苦恼,望一眼天边烈日,嚷嚷着嫌热。
徐思婉牵住她的手:“走,去我那里吃些凉爽的东西。”说着转身,吩咐随在身边的小林子,“你先赶回去告诉阿凡,让他这就去尚食局,端些冰碗或酸梅汤,亦或有冰过的酸奶也好。再让张庆给尚工局塞些银子,看看能不能多取些冰回来,好给屋里降降温。”
“诺。”小林子拱手,话音未落,徐思婉目光凝住。
小林子身后不远处恰是条宫道,遥遥可见一扇宫门前起了什么争执。立在门前咄咄逼人的那个,徐思婉依稀认出是先前讥嘲过自己的才人方如兰,跪在身前的两名宫女一时却识不出是谁身边的。
徐思婉瞟一眼花晨:“去打听打听。”
花晨无声深福,悄无声息地退开,绕了个远道,寻向那边的宫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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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网友:逢考必过锦鲤附体评论:《谋夺凤印》 打分:2 发表时间:20220410 10:25:57 ·所评章节:14
swan:这两天我要歇一歇,就不传你侍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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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剪影
姐妹二人结伴回到贤肃阁,不过多时,冷饮和冰就都送回来了。徐思婉边与思嫣闲谈边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月夕顺势将日常取冰提膳传点心的差事都交给了阿凡与张庆,道具体谁做什么由他们自己分。
接着,花晨也回来了,进屋福了福,禀道:“奴婢打听过了,景明宫那边是方才人与苏采女底下的宫人起了争执。这两日暑气渐重,方才人嫌天热,回宫时恰巧见着宫人去送冰,就吩咐一应送到她的娟雅阁去。可苏采女因为暑热已一连几日寝食难安,今日身边的宫女早早候在门口就等着送冰回去呢,见状就跪在了景明宫门口,半是求半是逼,想央方才人给她们冰。”
思嫣听得皱眉:“每人每日有多少冰可用都是循着位份来的,方才人这是什么道理?”说着看向徐思婉,不快道,“我看方才人就是跋扈惯了,与那陶良使一路货色。先前姐姐与她位份相同,她一时在陛下面前多得几分脸也敢讥讽姐姐。如今这苏采女……”她想了想,“我记得好似侍寝过一次就未再被召幸过,只怕受她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花晨点点头,“奴婢听着那边的意思,苏采女先前的冰也都让她扣了去,这才闹得寝食难安的。”
思嫣快人快语地问道:“景明宫可是有主位娘娘的,也不管么?”
花晨道:“吴充华娘娘原就不大爱理事,近来膝下的佳悦公主又病了,更顾不得这些琐事。”
思婉拧眉:“既有主位娘娘,我们就不好直接去管了。”说罢凝神想了想,又说,“这样,你拿着银子,先去再求些冰。然后去见吴充华,就说我有心想帮苏采女,但又不好僭越,求她搭一把手。这冰烦她差人取来给苏采女送去,只当是她赏的。”
思嫣听得一奇:“可若这样,苏采女都不知是姐姐所为,也不会对姐姐感激,姐姐何必为她费这个心思?”
“随手一帮罢了。”徐思婉笑笑,“若吴充华不与苏采女多言,我只当行善积德;若她实话实说,我正可结个善缘。”
“这倒也不错。”思嫣若有所思,端着冰碗连吃了两口,一下子冻得厉害了,皱着眉捂住脸。
徐思婉轻嗤,忙让她喝口温茶,径自端起酸奶吃了起来。
这酸奶冰镇过,上面浇了些玫瑰花瓣做成的甜酱,在弥漫的凉气里清香浅淡。
徐思婉慢条斯理地吃完一碗,旋而吩咐花晨:“这酸奶不错,再去取一碗,给陛下送去。”
“诺。”花晨福身,思嫣笑起来:“姐姐和陛下情投意合,真好。”
徐思婉含笑不语,面颊漫开几许红晕,好似寻常女儿家被调侃与夫君的关系时会有的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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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日,徐思婉的月事全然过去,绿头牌便又添上。只是皇帝一时没有再召幸她,也没有再召幸旁的嫔妃,一连数日对后宫不闻不问 ,听闻是因政务纠缠。
“好似是为着若莫尔使节的事忙着。”
徐思婉差花晨去打听,花晨也只打听到这些。徐思婉点点头,并不急于做什么,只如那日送酸奶一般,偶尔再往紫宸殿送些吃的。有时是点心,有时是自己吃着合口的菜肴,搭上花晨得宜的措辞,总能显得柔情蜜意。
做这些的时候,她只假作不知皇帝对她并无几分情分。
其实,或许也不该这么说。几番相处下来,情分终是还有些的,毕竟她已花了那么多心思勾他的心。
只不过当下的“情分”里,大抵有五分是为着床笫上的甜头,再有三分是为她那点小聪明,真正对她这个人的顾念不过一两分而已。
这一两分,足以让她得一时荣宠,可若遇了大事,并不足以让他为她多思量几分。
但这也不妨事,情分总是要慢慢来的,她隔三差五送些吃的,表露出的记挂多少也有些用——人与人之间不就这么点道理么?见面时的百般温存、不见面时的万般记挂,合在一起便可称一声情投意合。
长日无聊之下,徐思婉去驯鸟司讨了只鹦哥儿来养。驯鸟司知她得宠,送来的鸟儿通体碧蓝,唯额上一撮金黄卷翘,十分漂亮。
驯鸟司把它养得很好,送来时就会说问安的话,徐思婉养了几天,又教它学会了“陛下圣安”与“倩贵人好”。花晨月夕她们看着都喜欢,直赞这鹦鹉聪明,徐思婉抿着笑给它添了食,吩咐说:“送去紫宸殿吧。”
花晨一怔。
她又道:“就说我看这鹦鹉聪明能逗趣,想着陛下政务繁忙,怕他累着,便送去给他解一解闷。”
“会不会太吵了……”花晨不免担忧,“奴婢怕惹得陛下烦心,反误了娘子的事。”
“他若不喜欢,自会给我送回来,亦或送回驯鸟司去,总不至于怪罪我。”徐思婉噙着笑,说得轻松怡然。
这“万般记挂”的小女儿心思,要做就要做得面面俱到。只日常送些吃食终是太简单了,旁的嫔妃也都会做。她得送些不一样的,才能显出她时时处处都想着他。
花晨见她这样有底气就依言去了,过了约莫两刻回到贤肃阁,满面的喜色:“娘子猜猜陛下说了什么?”
徐思婉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眼帘都没抬一下:“想起今晚又要召我去用膳了?”
“不是。”花晨摇头,耳垂上的珠饰晃得明快。
继而她有意卖关子,便顿了声,徐思婉见状不得不抬头看向她:“说什么了?”
花晨一哂:“陛下说,晚上过来看娘子来。”
徐思婉浅怔,转而舒着气笑:“这倒算是一喜了。”
她去了那么多次紫宸殿,他却从来没来过贤肃阁。不仅是她,一众新宫嫔也都不曾在自己宫中接过驾。这其中倒也没有什么规矩约束,只是对天子来说不大必要罢了,自己走上一趟哪有一句口谕将旁人召到眼前来得轻松?
有了这一遭,原就气不顺的人大概更要熬不住了。
徐思婉心底盘算着轻重,犹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半日。她原道他会一同来用晚膳,晚膳时分却无半分动静。待用完膳又歇了半晌,花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上前轻道:“陛下恐怕随时回来,奴婢帮娘子补一补妆吧。”
“不了。”徐思婉略作思忖,便站起身,“我去沐浴。”
花晨稍稍一滞,旋即会意,忙着人去用作汤室的厢房准备。不多时一切就绪,徐思婉步入汤室中,不由抿笑:“还是你知道我。”
花晨颔首莞尔,回身阖上房门,与月夕一起服侍她褪去衣衫。
汤室中,浴桶被挪到离窗户极近的位置。加之窗外天色已黑、屋内却灯火通明,人若置身其中,影子就会被灯火投到窗纸上。
房中灯火摆放的位置也颇有讲究,徐思婉偶然发现,灯火位置不同,照出的影子便也不同。若位置合适,臃肿妇人也能被照得体型纤长;若不合适,身子曼妙的少女也会显得虎背熊腰。
她因而入宫之初就趁沐浴时与花晨一并试过汤室里的灯火摆放,当时只是未雨绸缪,倒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徐思婉将身子浸入桶中,不紧不慢地洗着。她分毫不急,存了心要等到他来,花晨也早就备好了额外的热水放在一旁,若泡得水冷了,她便及时添上一些。
如此将水添了三度,天色更按一重,一弯月牙愈显明朗,星辰盘在四周,点缀一派温馨祥和。
徐思婉终于听到兰薰贴在窗外压音说:“娘子,圣驾近了。”
徐思婉颔首,遂蕴起笑,撩起一捧水。
几息过后,御前宫人们随着皇帝浩浩荡荡地步入贤肃阁的月门,不及定睛娇笑声自侧旁而至。王敬忠已至嘴边的通传声硬生生卡住,他愕然看去,厢房窗纸上映着女儿家婀娜的身姿,显然正与服侍一旁的宫女打闹。
宫女的影子一边避着,一边无奈笑劝:“娘子快别闹了,明知一会儿陛下要来,这会儿倒还有心思欺负奴婢!”
“叫你拿我寻开心!”她口吻执拗,似是仰头望向了那宫女,修长的脖颈在窗纸上愈发分明。
宫女不服:“娘子适才用晚膳还发了半晌的呆呢,可不就是害了相思病,哪里是奴婢寻开心?”
话没说完,徐思婉就又要撩起水来,花晨连忙按住她的肩头,改口哄道:“好了好了,左右今晚陛下能来解了娘子的相思之苦,娘子就别跟奴婢计较了。”
说罢,她小心地扫了眼窗户的方向,依稀睃见人影,明眸轻眨一下。
徐思婉会意,双手悠悠在浴盆两侧一撑,借力站起身来。好似随意的一个动作,手臂的弧度却也掌握得极为好看,随着身形立起,纤腰的弧度也在窗纸上被映照出来。
花晨抑扬顿挫道:“这就出来了?娘子连日睡得不好,不如再多泡泡,解一解乏。”
“不了。”徐思婉摇头,笑喟,“陛下近来政务繁忙,不知要何时才能过来。我想……我想先去趟紫宸殿,早点见他。”
花晨分明一滞:“娘子不是说不能去紫宸殿搅扰?”
“是不能,所以我从前都不敢去。”她说着低下头,背影忽而变得有些落寞,声音变得很轻,沾染上许多隐忍的委屈,“可今日他既要来见我,我……提前过去求见,他应该也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