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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恒颜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自先前坐船过海时,众渔民对成道逢的那番评价,他们说他忙到终身不娶, 那后来必然出现的方焉, 以及走入成道逢生命中的曲蓉一, 又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游清安排谢恒颜还债, 谢恒颜至今不知还的什么债,独他一人前往山林深处,询问那些来往经过的山民时,他们的反应也让谢恒颜全然无所适从。
    “游什么神?那是个什么神?”
    “没有这么个神, 也没你说的祠堂。”
    “你打哪儿听来的游清神君?还什么下凡救世……可不是话本看多了, 魔怔了不成?”
    “怎、怎会如此?”谢恒颜瞠目道, “先前妖祟成群入世,引起古镇内外战乱不断,可不是游清重新带回来的太平日子?”
    众山民笑道:“你这人怕不是在做梦,咱这山外镇里向来太平得很呐,又是哪门子的妖祟入世,战乱不断?”
    谢恒颜还待问些什么,山民们只见他满身的伤痕,一副枯瘦如柴的身形,衣裳也是半破不烂,想是从哪处乱城逃出来的难民,会问这些话也不算稀奇,于是纷纷笑过叹过了,也不再予以理会。
    彼时倒剩得谢恒颜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独自走在这看似熟悉,实则完全陌生的扶则山间,只感觉现如今的整个世界,好像与他想象中的相差了太多。
    成道逢并未娶得曲蓉一入门,数十余年前改变命运的战乱不曾发生,就连理当下凡前来救世的游清神君,也没有任何将要出现的迹象……人们待游清的尊崇依赖全无,甚至对璧御府而言,具有标志意义的山间祠堂也不在了。
    那说到头来,游清让谢恒颜前往赎罪的这个世界,究竟还剩下了什么?
    谢恒颜只觉得意冷心灰,也许所有一切的事件打乱又重置之后,他最最不愿去想的,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印斟,很有可能不会出现了。
    如果没有印斟在的话……
    谢恒颜满脑子乱得厉害,他不敢继续往下去设想,今时抬眼扫过扶则山外一望无际的茂密长林,没有印斟,没有神祠,没有游清,什么都没有。
    那他赎罪的意义又在何处?
    正踌躇黯然间,忽山路旁走来一高两矮三道身影,近了看原是个年轻貌美的妇人,一左一右牵着俩漂亮的小姑娘,正往山林不远处摘那遍地的野花儿。
    妇人左一声唤道:“红儿,莫跑远了,当心摔着!”
    那叫红儿的姑娘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仍是嘻嘻哈哈钻进花丛中去了。
    妇人只好又道:“绿儿,还不看好你妹妹,可莫让她胡闹了!”
    谢恒颜微微一怔,随即侧过目光,见那山花烂漫间,着绿衣的小姑娘回头来,眯起双眼,挤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
    却只一瞬,她又跑向花丛里,一把牵过红儿的手,撒了漫天飞舞的花瓣儿,连连笑着招手道:“快来快来呀,咱们摘了花儿,回去做香包……”
    谢恒颜上前一步,将欲跟上她们的脚步,身后那妇人却是轻笑一声,一面挪开了脚步,一面奔向两姑娘的方向,又是无奈,又是宠溺道:“哎呀,跑慢些,这么多花儿,还有谁来与你们抢?”
    谢恒颜偏着头,看她们母女三人你追我赶,渐跑远了,不多时便消失了踪影,这空阔遥远的天地之间,便又剩他一人,孤单萧索的身形,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到最后,他只能蹲下来,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深处,眼前大片的天旋地转,而傀儡形单影只地停留在原地,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反要自此迷失在了这里。
    *
    谢恒颜自见过那极是眼熟的母女三人后,躲进原山间祠堂的那处山路末端,近半人高的小花丛里,独一人偷偷抹了几滴眼泪,等再出来之时,有路过的几个小童见了他,止不住地嘲笑说道:“这个哥哥好脏呀,都没有衣服穿。”
    牵小童的大人只当是见了疯子,连连掩过嘴唇,带着孩子往别处避开了,边走时边说:“你可别不听话,不然将你扔了,将来同他一样,也没有家的。”
    谢恒颜方听至此处,鼻尖儿一酸,再往自己身上瞅瞅,确也是破破烂烂的,到处全是伤口,竟没一处是完整的,这会连鞋底也踏瘪了,边角处沾满了泥沙,俨然一副叫花子的可怜模样。
    就这样出去还债,怕更像是被债还了,当真脏得没眼睛看。
    谢恒颜用力吸了吸鼻子,想他一时半会死不了,要不下到水里洗个澡也好——他记得之前还住神祠里的时候,祠堂往后不远的有条小河,那河水是常年流动的,用来清洗身体该是正好。
    可转念一想,如今他这孤身一人,还有什么闲情洗澡擦身的?不如这么脏下去算了,反正他这也不受人待见,洗白白净净的给谁看?
    原本是这样想的,可步子一时又按捺不住,谢恒颜在遇见印斟之前,是顶讨厌在水池待着,自两人在永村海岛上同住了一段时间,谢恒颜的生活习惯都在随印斟变了,这会惹得浑身脏污不清理,多少还觉得不大舒坦。
    刚巧谢恒颜走到河流的下游,那儿的住民正洗完衣裳,家家预备着回屋做饭去了。这会放眼向周围望去,一个人影也没见着,谢恒颜绕河岸一旁的芦苇丛转了几圈,确认是真没别人在,于是二话不说,窸窸窣窣脱了外袍,脚尖往那水面上一沾——嘶,饶是刚入的春季,这河水也冻得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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