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吃边问:“要过年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集市置备点东西?”
小小少年咬着筷子上沾的腐乳,兴奋地点点头。昨夜尴尬如窗外细雪一般消融。
医馆所在的草市镇市肆也发达,普通吃食在这里采买足够。我揣上他身契,背上小背篓去东华门的大集市,主要想买少见的年货和置办体面衣裳。
一下驴车到东华门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一路走去,听得不重样的兜售声。“新出的茄瓠只三千钱咧”“柿饼不甜,分文不要,来看看吧”“上好的酒糟,拿去醉酒神,包你家酒神庇佑五谷丰登啊”……甚至有几个碧眼胡人用流利汉话兜售着金玉珍玩。
沈涟跟在我身侧,一双猫儿眼滴溜溜地转。我说了两遍:“你牵着我的衣角。”他才吐吐舌头照办:“我此前在勾栏中为奴,不能随意出来玩耍,看入迷啦。”人潮涌动中没再松开我的衣角。
长安城中买卖的东西,既有平常的,也有天下奇物。果脯蜜饯烧腊铺中,口味多达五十余种。我身边有人走进铺中:“要十种不同样果子。“店家边说:”要待客吗”那人说:”是啊,年关到了待客多。“店家封了五个纸袋递给他。我提脚想随人流往前,衣角被牵扯。我捏捏沈涟微赧小脸,他忙随我走。我失笑,进店中说:”买三种行销果脯。“店家说:”好嘞。“又递出纸袋,我转递给沈涟说:“边走边吃吧。“他拈起一个果脯冲我笑,显出左颊浅浅梨涡。
正值岁末,新上市的瓜果蔬菜一会儿售罄。我没买着什么好的,路上倒遇见几位病患,被人群隔着不好打招呼,与之挥手便罢。
入城分出次街道才没这么挤。擦过鬓角汗水后,我与沈涟沿河而行。河边柳树成行,夹着潺潺流水。柳叶落光了,柳条秃秃呈灰褐色,树下是一排排的鱼摊,鱼肉粉/嫩。河上船只缓缓而行,一艘接着一艘,船身一侧打了印记,标记着上面载着的粮食、货物是来自湟中望州还是袁州顺州,乃至檀州等。
一路边走边买,我的背篓渐渐被各色日杂年货堆满。近午时分,走到长安城的中心街道御街。御街宽有百步,路两边是御廊。两旁开店设铺的店家和沿街小贩都在忙活,好不热闹。御街上每隔五百步有个军巡铺,十分安全。
饭馆内没位子,临时在街上摆出了桌凳。我坐街边要了三个菜,等待中同沈涟进了一旁的裁缝铺店挑选衣料。裁缝过来量了我和沈涟的尺寸,我指着纯黑的衣料,边报尺寸边比划大小样式。裁缝为难:“最好是带到小店量量…”掌柜亦在百忙中回头赔笑:“怕穿着不合身,砸了小店的招牌。”
沈涟抬头好奇地望着我:“今早我以为你一个人住。”
我回店家:“不妨事,就这么做吧。”我揉乱沈涟系得规规矩矩的头发,“我以为你见过卫彦。”他反应过来皱皱鼻子,解下发带重新系。
吃过饭,我领着沈涟去衙门找司户参军蔺林变更户籍。燕三捕头正匆匆出来,与我打个招呼便急着走了。
等户籍办妥,东逛西逛中已入夜。我们进了一家大的瓦肆。茶博士笑言:”你们走运,再不多时这能装数千人的地方也没有空位了。”
我到二楼寻条长凳坐下,揉揉腿看起戏来。又给沈涟一百文,叫他去底楼买些小食上来。今次在演给妇孺看的傀儡戏,没有说江湖故事的说书先生有意思。沈涟买好,又跑回来和我一同看戏。
我坐了一会儿,肩膀被重重一拍。半醉的蓝袍青年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我拱手:“褚明…”
他打个酒嗝,手搭在我肩上,道:“客气什么,要…要去吃饭么?我做东。这少年是谁?”
我说:“吃过了,谢褚兄美意。他叫沈涟,是我的小药童。”
褚明犹如未闻,径自扯着我衣襟往外走。我顺着这喝醉了酒的人过去,沈涟起身跟着出来。褚明带我们去了丰乐楼在天井上的小间,点些精美饭食招呼:“你与沈涟吃。”我边夹批切羊头边与沈涟说:“我平常少进丰乐楼的,什么菜都很贵。褚兄诊治花柳病收入丰厚,他做东时才来。你也多吃一点。”但他银钱来得快,花得更快,花光了就四处举债。
沈涟说:“好,我多吃些。”褚明说:“我可不止诊花柳病得银钱,诊孩童也得了很多银钱。”我有点好奇:“谁会找你诊治孩童?”
“卫候美妾灵仙荐我去诊的,”褚明说,“我给你看过我的诊治名册,你总不会以为有假吧?”
“那自然是真的。”我说,“我也诊过卫候美妾,她却没举荐我。”
“因为我和那美妾交情深厚些。她原是勾栏中人,在卫候买她入府之前,我就替她诊过花柳病了。她进卫府后,我还常通过地道会她....”褚明打住,“但她举荐的这桩诊童差事,我当初还是不该接。”
“我倒没见识过卫府地道。”我老实问,“为什么?”褚明说:“我都会良心不安。”然后自己只顾一口接一口地灌酒。灌了得有半个时辰,他突然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口齿不清地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