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向阿么所说,随玉不一会儿就发起热来,他烧得脸颊通红,嘴里喃喃地叫着热,又哭着一直喊父亲兄长。
林牧青不断地给他换额头上的布巾,又一直给他擦拭手臂和脖颈给他降温。
“林牧青,你怎么还不来啊?”
随玉在梦里的哭诉林牧青听在心里,一阵阵的悸动让他的心就像是泡在了黄连水里,又苦又涩。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又伸手去抚平随玉皱起的眉头,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
第13章 桂花糕
荣阳和向至夫夫两个人提着灯笼把向阿么煎好的药送过来,连带着还带了家里烙的饼和一碗酱菜,荣阳细心,他知道春娘不会下厨,林华又还小,今天这兵荒马乱地,他们一家人肯定都还没有吃饭,所以也把饭带了过来。
随玉的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唇却是苍白又干裂,像是一碰就会碎,又像是随时都能飞走的羽毛,任谁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都会难过。
荣阳还记得他们成亲那天,他隔着人群看见的随玉,他想这样的人一定是娇生惯养着养大的,不然不会生得那么软,那么娇。只是现在这个人,就那么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林牧青不是那些一遇事就食不下咽的人,他知道他要保持好体力,才能好好地照顾随玉。
春娘把随玉额头上的布巾又过了一次凉水,又替他擦了擦脸,才转头和林牧青说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林牧青大口地吃着饼,像是饿极了,但其实他根本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只是囫囵着重复地坐着吞咽的动作,他想要是随玉这会儿醒着,一定会说他饭桶,想着想着心口又是一痛,最后只是哑声回答春娘:“没什么事。”
“胡说!”春娘心里很是自责,如果不是因为她让小秋他们带着随玉去后山,随玉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现在连我都不肯说吗?”
“娘,我不知道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说我要娶林晚夏,然后所有人都信了,信得最深的就是小秋,自从随玉来了之后,我又娶了他,林晚秋为了给林晚夏出气,把随玉带到了后山去。”他三言两语说出了他认为的事情原委,这也确实是整件事情的原因。
春娘恍然大悟,她又有些不能接受,她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情:“小秋是故意的吗?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如果他不是故意的,就会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求救。”但他一直待在家里,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讲随玉的险情,甚至还拦着跟他一起的二牛二虎,也不让他们说实话。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有这样的心计和手段,林牧青只觉得心惊。
说完之后他又手背碰了碰那个药碗,感受到温度不再烫人之后端起药碗往随玉那边去。
随玉身上还是烫得厉害,林牧青把随玉从床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给随玉喂药,却发现他的嘴闭得很紧,所有的喂到他嘴里的药全部被他顶了出来,舌尖尝到了苦味,随玉就再不肯张嘴,所有的药汁都滴落在了他和随玉的衣裳上。
林牧青又只好把他放下,又尝试着喂了一次药,可随玉的嘴闭得死紧,一碗药已经浪费了半碗。
“随玉,张嘴喝药。”林牧青轻轻地拍了拍随玉的手,在他耳边说话。
随玉烧得昏昏沉沉,像是听见了林牧青的话又像是没听见,唇边的苦涩让他的眼角一直噙着泪。
“随玉。”
他的声音像是来自虚空,随玉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是循着声音一直在寻找,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叫他。
“阿玉啊,虞哥让人买了两只山鸡,拿来炖汤最补了。”虞哥一声靛蓝色的常服,袖口和裤脚都束着,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
“阿虞太惯着小玉儿了。”大姐和大哥站在廊下,看着他和虞哥追着两只鸡玩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虞哥炖的鸡汤是苦的,他都说了不要了虞哥还是要让他喝,他哭他闹都不管用。
“你不疼我了。”
林牧青听见他这么说。
林牧青从来不知道该怎么疼人,但这会儿他也想疼一疼随玉,但他这样不喝药一定不行,药已经从温热变得有些凉了,再不喝下去,药效就没有那么好了。
林牧青深吸了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含在了自己的嘴里,一只手微微抬起随玉的后脖颈,随后覆上他的唇。
林牧青用舌头撬开随玉的牙关,苦涩的药液在两个人的唇齿间漾开,随玉本能地皱眉用舌头去顶开流动在嘴里的药,舌尖却碰上了另一个柔软湿滑的物事,突然细腻起来的口感让随玉忘了推拒,最后溢满在嘴里的药都被他吞了下去。
林牧青看这样的方法有效,于是把剩下的药也都灌进了嘴里,再次覆上随玉的唇,随玉先是因为苦味皱眉,后来跟刚才一样,碰到林牧青的舌尖的时候就停下的拒绝的动作。
嘴里的药已经被随玉全部吞下去了,但他仍是勾着林牧青的舌尖不放,时不时地轻轻舔一下,像是在舔一块糖,好来冲淡自己嘴里的苦味。
林牧青被他勾得有些火气,在离开他的唇瓣的时候报复性地在他下唇瓣上咬了咬。
药喝下去了以后,随玉就渐渐平复了很多,呼吸声也不再那么沉,比刚刚回来那会儿睡得要沉了很多,应该是药里有安神的药材。
“阿青,小玉儿这会儿平稳一点了,你也休息休息吧。”春娘把桌上的药碗和粥碗都收走,又看了一眼已经大亮的天边,吹熄了蜡烛。
林牧青没有上床,他怕自己的睡姿不好碰到随玉的伤口,就坐在地上,手肘搭在床沿上,头和随玉的头凑得很近,就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浅浅地睡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好几天,随玉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梦呓里都是惊惧和痛呼,用勺子给他喂药还是喂不下去,所以林牧青不得已还是用之前嘴对嘴的方法给他喂药,只是在最后离开随玉的唇瓣的时候,总会在他饱满丰盈的下唇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这天又是春娘在这里守着随玉,林牧青带着林华出去了。她给随玉做的衣服只剩下最后的针脚没收,应该等随玉醒过来就能穿了,春娘忧心忡忡地看着床上的随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是不醒过来。
“阿青他娘,在哪呢?”
春娘听见是二牛和二虎的娘过来了,忙放下手里的针线。
“我是来道歉的。”周婶儿有些歉意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随玉,坐在春娘的旁边,“我是真的没想到几个小的胆子会那么大。”
周婶儿说:“两个小的回来之后,就神不守舍的样子,我只当是他们几个孩子闹了矛盾,也没管,谁知道他们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春娘也叹了口气:“要真追究起来,还是怪我们。也不知道当时是从哪里传出去的说我们家阿青以后要娶夏哥儿的,所以小秋才会认为是小玉儿抢了他哥哥的夫婿。”
周婶儿的手不断地在自己的衣角出摩挲:“所以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随玉了。”他看向床上躺着的人,骨架纤细,躺着就像是没有一丝重量,就那么轻飘飘地,似乎永远都落不到实处。
“周婶儿,要道歉的话,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对着随玉道歉。我跟我娘都没有资格替他原谅。”林牧青从门外进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周婶低了低头,像是有些怕林牧青:“好,等随玉醒了,我就带二牛二虎来跟他道歉。”
送走了周婶之后,春娘看着林牧青:“阿青。”
“娘,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春娘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林牧青的肩膀,走出了房间。
林牧青又重新坐在随玉的床边,看着他慢慢平稳下来的呼吸,看着他眼尾又落下泪滴,才轻轻拂开他额上有些汗湿的头发:“随玉,还不肯醒过来吗?”
随玉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最后还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底就像有一汪清泉,养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只是现在他的眼眸里蓄满了泪。
“林牧青。”
“嗯。”林牧青看着他眼里的泪将落未落,就那么悬在眼睫上。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随玉说。
随玉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想要逃离这里,林牧青听得心里空空的,他紧紧地握着随玉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随玉现在还在他的面前,还属于他。
随玉是在春娘和周婶儿的交谈声中醒过来的,他有那么一瞬间还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仿佛他现在不是躺在床上,林牧青也根本没有出现,他还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深坑里。
“我没有想到小秋他们会故意把随玉引到山上去,也没想到出那么大的事,他们竟然不跟大人说。”
“小秋认为阿青以后会跟他的哥哥成亲,所以他想吓走随玉。”
听见这些话之后,随玉的脚踝一痛,被棕熊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脚踝上的痛也在提醒他他曾经那些可笑的勇敢。
“你很勇敢。”林牧青说,“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都是一个非常勇敢又善良的人。”
林牧青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他也没有识过字,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有学识的话了。
随玉偏了偏头,看向坐在他身侧的林牧青,那滴没有掉下的眼泪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他的鬓发里,然后消失不见。
他看见林牧青伸手,想要摸自己的鬓发,下意识地就抬手挡住,不让他碰到自己。
“饿吗?给你弄点儿吃的。”
随玉摇头,他实在没有胃口。
随玉生命的前半部分都是快活无忧的,有高大的父亲为他遮风挡雨,有爱护他疼他的兄长和长姐,他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他自认为他在父亲的教导下是正直,善良,和聪慧的。
今天他才知道,他也是天真的。
天真地认为那三个孩子需要他的保护,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够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勇敢。
到头来,伤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我给你买了桂花糕。”林牧青站起身来,把桂花糕放在随玉的面前。
清甜的桂花味扑面而来,随玉吞了吞口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香甜软糯的糕点了,上一次吃糕点还是在他们成亲的时候,吃过几块劣质的糕饼。而现在林牧青带回来的这几块桂花糕,因为已经放了几天,已经不再像刚买回来时那么整整齐齐,桂花糕的边角已经有些塌陷了。
林牧青把那桂花糕掰成很小的一块,轻轻地喂给随玉:“等下次,给你买最新鲜的。”
随玉抿了抿唇,那甜味从唇畔一直甜到了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能有点危险,但实际上两个人就只是喂了个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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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黑
随玉吃了小半块桂花糕,又被林牧青喂了些水,直到他摇头说不吃了才作罢。
林牧青的动作并没有那么轻柔,喂随玉水的时候把随玉胸前的衣裳都打湿了,随玉看了他一眼,林牧青又手忙脚乱地给他擦去身上的水渍,结果也只是在随玉的胸前胡乱地摸了好几把,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正经,随玉都以为他是在故意占自己便宜。
擦完了胸口之后,林牧青又用指腹给他擦了擦唇角,突然又想起在随玉昏迷的这两天他是怎么给随玉喂药的,突然手就僵在了原地。
在随玉有些疑惑的眼神下,他才收回手,食指和大拇指相触,似乎还留着随玉唇上的触感,清了清嗓子才问:“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随玉还是摇头:“不想吃。”
林牧青皱起眉头,声音有些硬:“桂花糕不能当饭吃,昏迷了这些天,还是先喝点粥。”
最后随玉也是在林牧青的威逼下,喝下了小半碗粥,在他吃完之后,林牧青坐在床边,扶着随玉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给他揉了揉躺得有些发酸的肩,只是他太不知轻重,按得随玉差点吐血。
林牧青缩回手,叫了一声:“随玉。”
随玉嗯了一声。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父亲,兄长。”
随玉点了点头,情绪低落下来,又尤其是在经历了生死之后,对他们的思念就越来越深:“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其实林牧青一直都不信随玉是被人牙子卖到这里来的,只是随玉不愿意说,他也不想问,他不在乎随玉以前是谁,他只知道现在的随玉是他的夫郎。
因为随玉看起来,就是那种少不知事的,被养得很好的,从来没有经受过风霜波折的富家的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