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逸摇摇头,“老了,游到半路感觉有点喘,还是年轻好。”
周寓骑撑着池沿坐上来,小腿泡在水里,“看样子你应该没少到海里扑棱。”
钟逸也学着他的样子,撑起转身坐在池边,支起左边膝盖。
“可不是,年轻时候根本没把泳池放在眼里,夏天都是跑到海边,从悬崖上一头扎进海里。”
路数比谈迎的还生猛,听着趣味盎然。
周寓骑巴不得他能年轻几岁,让他一堵风采,甚至捎上他去历险。
他扭头看向钟逸,“海里没暗礁?”
“有些地方有,有些没有。当然不会随便找个悬崖就跳,那是自杀。跳水圣地都是经过大家亲自摸排,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的。”
钟逸手肘随意搭在左膝盖上,姿态惬意闲散,单凭这副模样就能猜到他为什么能吸引优秀的前女友。
周寓骑不得不承认,钟逸还挺有魅力。
他刚想接茬,钟逸左边大腿侧一串纹身闯进视野,醒目而特别,诡异又熟悉。
钟逸留意到他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周寓骑声音像久旱,干哑低沉:“你的纹身,挺特别。”
钟逸目光一顿,笑容清淡:“年轻时候和前女友一起纹的。”
“像条吊坠……”周寓骑声音冷冰冰的,“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吊坠纹身从泳裤边缘开始走向膝盖,钟逸逐一指着他曾见过的等比缩小的图案:
“峨眉月,代表月初;
“六芒星,夜晚;
“船和锚,在一艘停着的船上;
“20070402,我和初恋第一次——”
周寓骑像被池水灌满,浑身沉甸甸。
他冷声打断:“那天不是星期一吗,你们应该在上学或者住校。”
“翘课了啊,”钟逸讶然一瞬,“你竟然知道星期几。”
“翘课”一词似比吊坠纹身还要锋利,那明明是他和谈迎的“暗号”,却仿佛被剥夺与霸占。
周寓骑忽然撑着地板站起来,带出水花飞了几颗到钟逸脸上,也毫无歉意。
“你随便说个日期,我都能知道是星期几。”
周寓骑绕着泳池往浴袍那边走。
钟逸目光追随,直到周寓骑捡起浴袍披上,与他隔着泳池对望。
“不游了?”他问。
明明看不清周寓骑的表情,但钟逸能明显察觉到他那股隐然怒火,灼热而烦躁,慌乱又痉挛。
前不久他刚刚给同样的火势灼伤。
周寓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一池凉水依旧波光粼粼,寂寂清清,只是无法扑灭心火,便成了碍事。
电梯在9楼停下,里面仅有的一个人放下几乎挡脸的旅游宣传册,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游泳去了?”余菲然靠着电梯内的扶手问。
她的房间就在周寓骑的隔壁,他连楼层都不必按了。
周寓骑像耳朵进水失聪,半天没说话。
余菲然很久没见识过“爱理不理”的周寓骑,小学时他经常听着别人的话就走神,脑算自己的数学题,说话者很容易感觉到不被尊重,他曲高和寡的名声就这样来的。
小孩子表达的方式直接激烈,那会用的是怪胎、怪人,甚至是呆子和神经病。
可能后来被家人耳提面命多了,周寓骑终于多了一点人味,知道要维持一定的礼貌,虽不是有问必答,起码不会直接无视人。
余菲然知道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可能拿出对男朋友的要求框住他。
她把宣传册给他看,“这里有包海钓船出海钓鱼,感觉挺有意思,我们明天要不要去?”
周寓骑昨天刚看过这本花花绿绿的册子,当下眼神也不多给一个。
“我今天刚跟她去了。”
余菲然:“……”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收起册子,瞄了他几眼,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又概率极高的猜测。
“被甩了?”
“……”
周寓骑脸上表情可称之为滞涩,余菲然知道猜对了,不对也十有八九吻合。
她当下涌起一股报复性的快感,转而进化成“你也有今天”的感慨。
这应该是周寓骑的c面。
旁观似乎比参与更享受,起码她不会失控与受伤。
余菲然揶揄道:“我就说啊,她那么美艳飒爽,我要弯了第一个找她。”
周寓骑扭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电梯抵达27楼,周寓骑和余菲然一前一后走出。
“真不去海钓?”
余菲然在自己的门前最后问。
“不去,”周寓骑按密码开锁,“我的脑子里都是她。”
余菲然翻了一记濒死的白眼,扯扯嘴角闪进房间。
昨夜谈迎将被子踢下床,醒来打了好几个喷嚏,像给人诅咒上了一般。
她照常点单、洗漱、下楼拿外卖,然后便瞥见铁艺大门像镶了一个人。
她非常怀疑周寓骑跟那位雨伞小姐有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不然怎么会招呼不打,跑到别人家门口当石狮子。
谈迎给他开门,“来了多久了,怎么没按门铃?”
周寓骑眼里没了往常的光,跟只落汤鸡似的,“怕吵醒你睡觉。”
谈迎说:“就不怕我不在家?”
周寓骑说:“看你窗帘没拉开。”
“……倒还挺聪明。”
谈迎瞥见他拎着熟悉的袋子,笑道:“又给我带椰仙糕?”
周寓骑递过来的不止椰仙糕,还有手榴.弹似的抱怨:“你是不是早知道钟逸在翠月湾工作,才点名要椰仙糕?”
谈迎愣了一下,袋子拿着不是,扔掉更不是,还回去估计他也不会接。
周寓骑的连珠炮还没发完:“椰仙糕是你跟钟逸的作品,是定情信物,所以你才念念不忘是不是?”
谈迎捋了一下鬓发,随意望了眼周围,才扫他一眼,仿佛他跟周围景物没什么区别。
“你知道了。”
“是啊,”周寓骑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很意外?”
他应该更意外,清华高材生竟然跟职高生谈过恋爱。
谈迎淡淡地说:“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正是她这副不当一回事的样子,才真正激怒他。
“你才什么时候开始——”
“甜酒小圆子。”谈迎说。
周寓骑眼睛瞪得跟石狮子一样大,“从一开始?”
谈迎点头,“大概猜到,香煎乳扇条,最后的勾芡,还有玫瑰花酱,一模一样的做法。”
周寓骑咬牙切齿,“玫瑰花酱是你要加的。”
谈迎:“……”
昔日情侣的癖好互相渗透,不分彼此,成就出畅销之作的椰仙糕,以至于忘记哪部分属于自己,哪部分属于纪念。
周寓骑像盯久了太阳,双眼发涩,隐隐泛红。
“谈迎,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谈迎第一次被他直呼姓名,同样第一次承受质问,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气愤,而是涌起一股解释不清的无奈。
“我没有存心耍你,”她试图平静分析,“他只是一个过去的朋友,没必要拉进来让事情变得复杂。”
“你把初恋叫做‘过去的朋友’?”周寓骑好像听到笑话,“那我算你的什么朋友,一起吃饭的朋友,一起露营的朋友,一起互相看过——”
谈迎不自觉蹙眉头,像是有点弄不明白他为何耿耿于怀。
这个小表情彻底击溃了周寓骑的防卫,令他涌起小题大做的羞耻。
“我对你什么态度、什么感情,你是真看不出来吗?”周寓骑嗓音像下雨的前奏,带着一股压抑的潮湿,“我喜欢你啊!”
这下轮到谈迎变成石狮子,石化,眼睛瞪圆,嘴巴微张,心里的话像含着的那颗球吐不出来。
周寓骑难掩失望,近乎控诉:“你根本没当一回事对不对?”
“……”
她的沉默如刀,令他躲闪不及。
谈迎思索的不是回答,而是另一种解释。
“你没有谈过恋爱,”她说,“或许你就是这段时间无聊,刚好碰见一个跟你一样有空的人,天天和你呆在一起,才会产生这种错觉。就像在旅游途中碰见的驴友,一旦回归正常生活,那份念想淡了、断了,这些天只是一段美好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