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而复生,最大的蹊跷之一就是他的身体,以死人尸锁住活人魂,就算用再多的药材也砸不出这个效果,柴束薪能把他的魂魄从山鬼花钱里召回来,肯定用了什么逆天的办法。
他跟着这四不像的“送葬”队伍往前走,一路跋山涉水,柴束薪似乎在赶时间,走得很急,有时候却又突然停下。如此披星戴月数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木葛生没想到柴束薪会回到古城。
此时距离城破尚未过去多久,仍是战乱年间,街道上灯光零落,被月光蒙上一层灰色。
国破家亡,死去的人化作月下的一抹灰,活着的人成为灯上的一团火。
水鬼抬着棺材从街上走过。
柴束薪在一座建筑前停了下来,木葛生看着青瓦红门,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当年的城隍庙。
柴束薪径自推开门,带进一阵阴风,吹灭了庙中的烛火。他身上的煞气惊动了城隍,供台上的神像现出真身,勃然作色道:“何方妖鬼作祟?”
城隍是一城神官,管辖阴阳两界之事,即使战乱年间香火稀少,一般的妖魔鬼怪也不敢擅闯城隍庙,抬棺的水鬼早就被吓得一动不动,僵在门外,连门槛都垮不进去。
柴束薪只得又折回,自己把棺材搬了进去,然后对四只水鬼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城隍认得柴束薪,“药家公子?不对,你、您身上的煞气是怎么回事?”
柴束薪不语,缓缓将棺材放在院子正中。
城隍看着棺材,皱眉道:“您是来替死人申冤的?这人魂魄已失,无法升堂了。”
“我知道。”柴束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不是来申冤的。”
他当然不是来申冤的。木葛生心道。
他是来租房的。
还是不交房租的那种。
城隍在鬼吏中算不得高官厚位,但自古有城便有城隍,即使在酆都也算得上资历最老的鬼神,在辖地可谓内护城佑民、权倾一方。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无论大小鬼差,但凡到城中办事,都要事先和城隍打好招呼。
堂堂城隍爷,却被死人强占了城隍庙,可能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柴束薪本就寡言,成为罗刹子后更是能动手不动口,直接把城隍揍了个鼻青脸肿,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
他似乎要做什么事,交给城隍一张清单,言简意赅道:“麻烦帮我准备一下上面的东西。”
不知道纸上写了什么,城隍扫了一眼便十分为难,“罗、罗刹子,您有所不知,大战刚过,敌军又驻扎进来,城里几乎没什么人烟,这些东西真的不好备齐……”
“我知道。”柴束薪淡淡道:“麻烦您费心了,这些东西明天之前必须备好,我赶时间。”
神色通情达理,语气不容置疑,简直就是新霸权主义。但城隍管辖一城之事,要是他都说不好办,恐怕真的很难办成。
柴束薪到底要什么东西?
“这、这……”城隍面露难色,犹豫了好半天,最后才道:“好吧,不瞒您说,其实明日城里有喜事,一户人家要嫁女。”
柴束薪神色微动,“哪一户人家?在哪里?”
“这事儿不光彩,男方不是什么好人。”城隍叹了口气,“打了败仗,城里有人为找活路当了汉奸,狗仗人势,原配刚死就急着续弦,也可怜了嫁过去的姑娘。”
“至于这成亲的地方……”城隍吞吐道:“这狗贼得势不久,还没来得及盖府,就先整修了原先一户人家的门庭,住了进去。”
“就、就是当初的药家柴府。”
距离战败已经过去了一年,又是一个冬天。
也是八重寒红盛开的季节。
庭院中红梅似火,暗香浮动,到处都布置着大红的锦缎,花灯高悬。
“手脚都麻利点儿!”一身新衣的管家呵斥着下人,“吉时马上就要到了!新夫人正午就进门,今儿谁也不许打东西,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忙里忙外,眼尖的管家发现了一个穿白衣的青年,立刻就吊起了嗓子,“欸!小子你失心疯啦?今儿老爷大喜,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穿白?”
对方站在回廊下,正在挂一只灯笼,对吆喝声视若无睹。
管家立刻就恼了,三两步走上前,提起嗓子就要骂,却忽然愣住。
青年手里拿着一只灯笼,方才离得远,他没注意,这时才看清,这是一盏走马灯。
半红半白,用墨笔写着双喜,在风中转动起来,刚好拼成一个完整的“囍”字。
高头大马,锣鼓喧天,震耳欲聋的喜乐在街头回荡。
吴家娘子坐在喜轿上,十指紧扣。
吴家原本是城中的书香世第,可惜战乱年间败落,父母早逝,亲朋四散飘零,她不得不从女子中学退学,带着年幼的胞弟,勉强在城中谋生。
关山月的赵姨可怜她,又见她生了一副俊俏模样,便请她到乐楼做了清倌,一手琵琶细细地教下来,她学得极快,不多时便能登台献艺,虽然过得清寒,总算维持一份温饱。
直到古城告破,敌军入城。
赵姨原本劝她一起走,但她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她的弟弟也在木小司令的部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