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那这怨可怎么解啊?!他头疼地停了手,垂头揉了揉额角。
怎么看这“陈温瑜”都是那女鬼弄死的,按理说怨也怨在她身上,合该诛灭了她就万事大吉了,可偏偏这“陈温瑜”的残念又拦着他不让他下杀手……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理不出个头绪来,他长叹了口气,正准备掩盖好身份出去跟那位同行说道说道,别让那女鬼稀里糊涂地给他弄死了,就被人一把捉住了执着黑伞的左手腕。
抓在自己腕上的手线条流畅,皮肤似是拿白玉磨就,匀称的筋骨舒展地伏在其下,是一只极为好看的手。
秦念久被捉得一僵,尾指莫名发烫,缓缓转头看去,便望见了转生以来遇着的第一个活人。
“陈温瑜”本就长得挺高,来人却还要高出他半头,一袭偏灰的天青衣袍压着素白的里衬,领缘绣着片片狭长竹叶,正衬他那张瓷白细腻、眉眼沾星的清俊面容。
说是瓷白,他还真就像个瓷偶似的,脸上找不到生动的表情,一双桃花眼尾端微挑,嵌着两枚淡褐通透的瞳仁,本该瞧什么都足显多情,却只盛着满满凉薄,正不带半点情绪地冷冷看着自己。
这样的一个人站在自己身侧,一个气韵清逸出尘,一个遍身血污油蜡,当真是一个广寒宫冰魂素魄,一个阎浮世浊骨凡胎。
“躲起来又有何用,”来人一手捏着枚清铃,一手抓着秦念久的手腕,淡淡道,“找到你了。”
语气之沉着,表情之平静,眼神之无波无澜,又整个人青青白白的,若不是他的手掌尚暖,秦念久都要怀疑这是交界地的鬼差有事出来寻自己了。
费了一息的工夫思索要不要直接与之交手,秦念久终还是选择了较为温和稳妥的方式,小幅度地晃了晃手腕,诚恳地道:“这位仙家,有话好说……”
另一手则在袖中掐着道震魂诀,心藏警惕地等着他的反应。
闻言,来人微微皱起了眉,像在疑惑他为何能口吐人言,“你是人?”
捏在自己腕上的手指渐渐收紧,秦念久一皱鼻子,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疼!”
有问有答,还会呼痛,看来的确是人了。来人看他半晌,终是松开了手。
他顶着秦念久满怀探究的深深目光,既没开口问话也没报上家门,而是于第一时间掐了个上清诀,仔仔细细地除净了手掌中沾上的蜡渍,又拂去了衣袖上沾着的浮尘,而后稍稍往侧边挪开了半步——虽然过程中面上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其中过于明显的嫌弃意味却不言而明。
“……”被嫌弃了的秦念久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唇,“仙家?”
来人确认完手上已不剩半点污渍,才舒展了眉头,简略地解释道:“方才途径城外,见此殿中怨煞之气一霎大盛,怕有魔星现世,祸害黎明苍生,故来一探,不想只是罗刹私作祟。”
想来那所谓的“一霎”该是自己还魂的瞬间了,秦念久有一瞬的心虚,正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说法才能把这事儿给圆过去,就蓦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问:“……你说,途径城外?”
来人点头,“嗯。”
“……距此殿多远?”
来人稍一思索,“该有两里吧。”
“……走过来的?”
来人又点点头,“嗯。”
“……”秦念久难掩赞叹,“仙家可真是心系黎明苍生。”
明知此处出了事,缩地成寸、土木九遁、借风起势……那么多或能加快脚程,或能使身瞬移的术法咒阵,最不济用个“五鬼运财”把自己运过来也成啊,他居然就这么慢悠悠地靠两条腿晃过来?
并不是怪他来得迟了,置自己于方才那并不算险的险境之中——他还不至于把这种无端的责任强加在他人身上,他只是……还挺佩服这人的淡定心境。
来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是在责怪自己,便真挚地淡声相劝,“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若真有魔星现世,那你横竖躲不过一个死字,我早来晚来并无多大区别。”
“……”秦念久心悦诚服地一抱拳,“念久受教。”
听见“念久”二字,来人微微挑眉,侧头看他,“念久?”
看这时机挺对,秦念久便自然地报上了自己新得来的姓名,称自己是个误入此地的散修,又反问了他一句:“仙家贵姓,又怎么称呼?”
来人没答话,眼睛一垂,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功德名录上。有人才抹过这名录,上面“九凌天尊秦念久”七个大字清晰可辨。
秦念久瞧见了他正看着的东西,后背一僵,开始思索现在再补上那“土木九遁”,当即遁走还来不来得及。
只是来人并没给他遁走的机会,只拿目光在那名录上流连了片刻,又平静地挪回了他身上。
“免贵姓谈,”来人道,“谈风月。”
秦念久:“……”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报上假名就只能收获假名,九凌天尊对上风月老祖,好得很。
第三章
地上画了一半的“土木九遁”残阵尚在,谈风月瞥见了,却没说什么,只凉凉扫了秦念久一眼,便撇下了他,先行一步出了大殿——是要去处理那被定在殿外的罗刹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