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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门外,魏询面色沉沉,而孟桑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听不见。
    她暗叹,原来在这些师傅眼中,朝食最难做出彩?
    不过会这么想也正常,毕竟大雍朝早上能吃的多是胡饼、蒸饼、馎饦、各式粥点啊什么的,吃久了确实没什么意思,否则她如何能在姜记食肆靠粢饭团抢来他家生意?
    而后世的朝食花样那就多了,什么鸡蛋灌饼、山东煎饼、肉夹馍、肠粉,什么热干面、干拌面、云吞面、胡辣汤,什么小笼包、生煎包、烧麦、花卷,还有经典的豆浆油条组合,永远辨不出结果的咸甜豆腐脑之争……
    孟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嘶……光想想就有点饿。
    “咳咳!”一旁的魏询重重咳了两声,推门而入。
    顿时,里头纷乱的交谈声停下,一个个或是在备菜,或是在择菜的男女皆站了起来,望向这处。
    魏询沉着脸环视一圈,然后才侧过身,露出身后的孟桑:“这是食堂新来的孟师傅,暂且负责朝食。”
    紧接着,他又为孟桑简单介绍了三位掌勺庖厨、掌管库房的徐叔。
    双方心知肚明,方才那些谈话,怕是被魏询和孟桑听了个正着。背后议论人是非,着实有些不光彩,故而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那位剑南道口音的陈师傅出来打了个圆场,彼此之间才缓和下来,一一见礼,好歹面上过得去。
    魏询点了先前跟着靳厨娘的帮工阿兰、烧火杂役柱子出来,让他们今后跟着孟桑做事,又嘱咐徐叔照看、提点着些孟桑,随后就让大伙各自忙各自的去。
    众人顺势散了。
    原本站在对面的徐叔背着手,挺着圆圆的肚子走过来。他说话时会笑眯眯看着人,相貌瞧着约莫是五十岁左右,很是和气。
    “孟师傅,且与我去库房,瞧瞧明日朝食要用什么食材吧?”
    第8章 葱油拌面(一)
    徐叔是被魏询特意喊来提点孟桑的,换言之,这是负责带新人、做入职培训的老人,而孟桑一个初来乍到的,自然是都听对方安排。
    她叉手见礼:“劳烦徐叔了。”
    徐叔摆了摆手,笑呵呵道:“都是在食堂里做事,孟师傅不必这般客气。日后我这馋嘴忍不住了,免不得要劳累孟师傅呢!”
    “库房在后头,且随我来。”
    孟桑莞尔,跟着徐叔往库房方向走。
    方才被魏询点出来的阿兰和柱子,在靳厨娘被赶出国子监后,一直跟在陈师傅后头做些零碎事情。现如今有孟桑来了,两人手头上又没什么要紧活,便直接被陈师傅遣了过来,寸步不离地跟在孟桑身后。
    后厨右侧另开一扇门,四人从这处迈出去,绕过房屋墙角,就到了帮工、杂役们清洗、晾晒食材的小院。
    小院正中央挖有一口井,左右两侧的物什不少。除了或低或高的平整大桌、规格同一晾晒食材的竹架之外,还有两口极具分量的大石磨,大大小小的陶缸和坛子紧挨着墙角根存放,整整齐齐码成两排。帮工们或站或蹲,男女都有,在院中各司其职,一心忙碌着手中事。
    而小院的尽头则是存放食材的库房。
    徐叔领着孟桑去库房的一路上,虽然周遭每个人看起来都在专心致志地干活,但孟桑总觉得不停有视线从暗地里投过来,打量、怀疑、好奇等等都有。
    行至库房门口,库门紧闭着,上头落了一把沉重铜锁。
    徐叔从腰间扯下一串钥匙,挑出最大的一把,开了库房门,引孟桑等人进去。
    他缓声道:“国子监库房钥匙共配有三把,另外两个在齐监丞、魏师傅手中,但这两位通常不管库房事。平日里取拿食材,来找我即可。”
    孟桑踏入库房,细细打量。
    库房空间不小。正前方是四层大木柜,和药铺里头存放数种药材的柜子很是相似,每一小格子上头都挂着小木牌,写着各种香料或者辅料的名字。
    孟桑眼尖,瞧见里头连“胡椒”这种金贵物都有,不禁咋舌。要晓得胡椒这玩意,搁在外边虽称不上价值千金,但也绝非普通人家或酒楼能用得起的。足可见圣人对国子监内的监生与博士们,很是大方与看重了。
    库房左右两侧摆着数个大小一致的无盖木桶,里头储存米粮豆谷,稻、粟、菽、小麦等等,品类齐全、数目众多。
    徐叔由着孟桑在屋中转悠,缓声道:“国子监内,监生一千四百余人,祭酒、司业、监丞、主簿、录事并各学博士等有百余人,还有数位杂役。人瞧着多,但并非人人都在食堂进食,像是诸位大人的暮食是送去廨房用的。每日朝食、暮食会来食堂的监生并杂役,约是两百余人。”
    闻言,孟桑不由想起今早在杨梅饮子摊边,那两位监生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意思,不禁默然。
    让他们宁愿饿着肚子上早课,在监内绕上好大一圈,跑来后门对街买朝食,也不愿应付一口的食堂朝食。
    得是得多难吃,又给人留下多深刻的心理阴影啊……
    徐叔一看孟桑脸上神色,笑得活像只千年老狐狸:“看来孟师傅对食堂的处境,已经了解许多。”
    孟桑哽住,不好意思地抿唇:“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徐叔没多说什么,笑呵呵开了地窖的锁,“蔬果与肉类都放在窖中。”
    众人拾级而下,只感受到一股子寒气持续不断地袭来。
    孟桑冻得抱住双臂,双目却是一亮:“咱们这儿有冰窖?”
    徐叔遥往皇城所在方位行礼,笑道:“圣人体恤,前些年特意下旨挖的地窖。既可存冰,以解监生苦夏之烦闷,又可用于存放新鲜菜蔬。”
    似是看出孟桑对冰的蠢蠢欲动,徐叔不急不慢地补充:“前些日子最热,冬天藏下的冰用了七七八八,只还余下一些,都是轻易不能再动的。”
    “……”孟桑噎住,十分遗憾。
    这地窖与冰窖建为一体,空间很大。主体为拱形大厅,正中央挖出方形池子,池内以大块的冰块铺底,再铺上干草与棉布,最上层用竹篮筐装着应季菜蔬、肉类。而大厅三侧另外开辟出十二间屋子,应是作存冰之用。
    眼下,其中九间屋子的木门敞开,露出空空荡荡的里间,余下三间的门尚还紧闭,缝隙用黄泥堵得严严实实,三者与中央池子形成包围之势。
    心中虽然惋惜,但既然没法碰余下的冰,孟桑便将这茬抛开,挪动脚步走向中央池子。
    身后传来徐叔的声音:“库房多是庄子送来的菜蔬,或者朝廷发下的米粮,这些若是有用得着的,都可直接来取。倘若里库房内没有,庖厨师傅们就得在每日辰正报上第二日要用到的食材,由库房出面购置,让肉铺、菜铺在当日运过来。”
    “孟师傅来得委实不巧,今早各位师傅刚报完品类数目,一炷香前,底下人已出了国子监去购置。倘若此时再另支一人将其找回,或者额外添上……”他顿住,面露为难之色。
    孟桑不是个不识趣的,微笑着道:“不碍事,大家瞧着都脱不开身,我从现有的食材里头挑就好。”
    “哎呀,真是多亏了孟师傅体谅,帮了我老徐大忙呢!”徐叔走近,笑容和蔼,但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狐狸,“想来孟师傅擅长新菜式,即便是这些寻常食材,也能做出不一样的珍馐美味。”
    “对了,这几样是文师傅他们指定要的,皆有既定数目。”他在边上将之一一点出。
    孟桑顺着徐叔所指方向望去,眉心一跳。
    如此一番点下来,池子中央已是去了八成,里头一份肉都没留下,余下的都是些显然放了有四五日的菜蔬。这些菜蔬大多也没坏,只是瞧着蔫头蔫脑的,显然过了最新鲜的时候。
    一旁的徐叔慢悠悠问道:“孟师傅要哪些呢?”
    环顾一圈,最终,孟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竹筐处,那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小香葱,碧绿沁人。
    孟桑灵光一闪,问道:“徐叔,米面油粮可是管够的?”
    “不错,这些都不拘数目。”
    得了准话,孟桑当即拿定主意,果断指着那装满香葱的竹筐:“这筐子里头的小葱都取走,再要两只布袋的面粉、五壶素油。”
    此言一出,一直跟在孟桑身后默不作声的阿兰和柱子呆住,俱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阿兰沉稳些,只一瞬就收敛了情绪,继续当个不闻不问的泥人,但柱子生性活络又冲动,忍不住想出声阻止,还未开口就被阿兰一把拦下,憋得满脸通红。
    看着那平日里不被掌勺师傅们重视,堆得满满登登的小葱,饶是一直笑容满面的徐叔也不由僵住。
    取面粉多是用来做馎饦、蒸饼等吃食,但足足一筐的小葱,还有满满五壶的素油,这能做出个什么新奇玩意来?
    总不能是让监生们干饮油,光咬葱罢!
    徐叔强笑道:“孟师傅此话可当真?”
    “当真,”孟桑唇角翘起,又要了些糖、酱汁等会用到的辅料,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笃定颔首,“劳烦徐叔。”
    话已至此,徐叔收起所有惊疑之色,重新露出弥勒佛般的笑脸:“这葱是庄子上送来的,量多得很,直接让阿兰和柱子搬走就是。”
    罢了,他本就不必管这新厨娘葫芦里卖什么药。若真是什么难以下咽的吃食,也还有那些难缠的监生候着,又关他一个管库房的老头什么事呢?
    只待明日朝食过后,就能晓得新厨娘是会被轰出国子监的大门,还是就此站稳脚跟。
    第9章 葱油拌面(二)
    9葱油拌面
    未到一个时辰,孟桑取食材的前后经过已经传遍了食堂每一处角落,所有人听到后无一不咋舌。
    乖乖,这新来的厨娘是要做个啥吃食?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朝食会用到这么多葱和油啊!
    不管他人在背后如何议论,孟桑全都置若罔闻,拎着抹布和水桶,带着阿兰和柱子一起打扫食堂正中央的回字形灶台。
    一旁帮忙的阿兰和柱子心下惴惴,又感到惊奇。食堂里的掌勺师傅,哪怕是对待手下人最友善的陈师傅,都不会亲自做这些琐事,大多在一旁嗑瓜子监工。而这位新来的孟师傅不但一起做粗活,竟还做得比他们这些杂役更好更快!
    柱子性子耿直活泼,心直口快:“孟师傅,这种粗活我和阿兰做就好,你可以去一旁先歇着。”
    阿兰心中也好奇,但没有跟着柱子一般开口,只垂头专心做自己手里的事情。
    被问到的孟桑手上不停,轻快道:“今日要做的事情多得很,我们一起不是更快些?”
    柱子摸着后脑勺,憨笑两声,继续清理灶膛里的蛛网,但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恰好孟桑转过头和他的视线对上,不禁失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被戳破了心思,柱子便也不再扭捏:“孟师傅,你究竟要做什么吃食?我们都好奇得紧哩!”
    默默做事的阿兰也默默看了过来,竖起耳朵听孟桑的回答。
    如他们这样的帮工杂役,本身没有手艺,能不能在后厨挺直腰板,全都看跟着的庖厨师傅有没有本事。若是跟了手艺一般、不怎么受监生待见的庖厨,那他们的出头之日也遥遥无期。
    好比前一个滥竽充数的靳厨娘,虽然她已经和上一任监丞被赶出国子监,但阿兰和柱子仍旧留在食堂。这些天来,他们的日子着实不好过,时常被其他杂役拿来说笑嘲讽。
    因此,阿兰和柱子都比周围人更为急迫地想要知道,孟桑在国子监食堂做的第一道吃食究竟是什么?
    不求技惊四座,好歹安安稳稳地留下吧!
    孟桑被两人灼灼目光盯着,沉吟片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在担心……嗯,好奇这个?”
    “现在就说与你们听也无妨,但我以为即便是细细说了,你们也没法感受这道吃食的妙处,安不下心来,所以……”孟桑笑了,扫了一眼剩下的四口大锅,“不若咱们先把这四口锅洗了,早些做准备,晚上就能一道吃上了!”
    得了她这么一番话,阿兰和柱子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
    看这位孟师傅稳操胜券的模样,或许她真的是个技艺绝佳、擅长新菜式的庖厨呢?毕竟这也是魏师傅亲自考校的人,即便只是普通的葱、面和油,应该……也能做出不一样的吃食罢?
    这么一想,两人有了干劲,干活的动作都快了许多,和孟桑一起将灶台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四口大锅被擦洗得锃亮。
    做完一切,已到了午时三刻。
    他们将香葱清洗干净,种种食材都安置好,然后齐刷刷看向孟桑,等她吩咐。阿兰还好些,沉稳惯了,但柱子却已是迫不及待。
    他搓手道:“孟师傅,咱们接着要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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