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惊年想了想,好像也不止是这样, 妈妈很多时候, 还是会想要更多。
想要孩子好好念书,有一个好的成绩, 考上好的学校,找到好的工作,过上好的人生。
自己曾问妈妈,不能睡晚点儿再去市场吗?每天那么早去出摊,实在太辛苦了。可是,妈妈却说,不这样不行,因为那段时间是附近居民们出来买菜的时间,生意最好。
妈妈说,她要把鱼都卖完,要多挣一点钱,有了钱,才能供年年上学,给年年买好吃的,买牛奶,买巧克力,买大蛋糕。噢,还有,年年的鞋子已经很旧了,得再买一双好的球鞋才行,别的孩子有的,年年也要有。
妈妈是特别贪心的,她总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拥有很多很多东西。
妈妈也是特别小气的,五十块钱一串的塑料宝石项链,试了又试,最后还是放回了原处。
鲜艳的宝石,亮晶晶的小石头,扑簌簌从指尖滚落,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是糖。
他拾起了一颗糖,有人觉得他喜欢吃糖,就把口袋里所有的糖都捧到了他面前。
原来那时候,上帝就已经在他脚边洒落了暗示。
那一声声“宝宝”,并不是认错了他,而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妈妈,操场上那么多人,你站那么远,能看得清我吗?
——当然了,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妈妈一眼就能看到年年。
何惊年颤抖了一下睫毛,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关于眼前这个女人的,关于自己妈妈的。那些跳跃着的纷乱画面逐渐重叠,慢慢变得清晰,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庄曼吟想点头,可看着他,忽然像丧失勇气一样,只是眼泪流得更多。
这么多年来,她的勇气多得好像花不完,所有人都默认沈棠雨再也找不回来了,甚至是否还活在世上都未可知。只有她不相信、不承认、不接受。
身边的人都觉得她病了,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自己只是在抵抗,和失去孩子的现实抵抗,和小雨不在的世界抵抗。她要她的孩子,她想她的孩子,没人能剥夺她和她孩子在一起的权利。
但是,现在,所有的勇气一瞬消失,面对何惊年的问题,她无法回答。
她只能说:“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何惊年心像针扎一样。
“你和我妈妈,很像。”
庄曼吟含着泪,“她对你好吗?”
“好。”何惊年喉咙哽住,只能吹出火热的气流做口型,“她好爱我,特别爱我,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好就好……好就好。”庄曼吟想笑,却哭得更加凶,“她也把你当成宝贝,对不对?当成最要紧最要紧的宝贝,对不对?”
何惊年拼命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汇聚成滴。庄曼吟抬手帮他抹眼泪,白皙秀美的手毫无瑕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妈妈那双备受辛苦的手截然不同,却又有完全一样的温度。
庄曼吟就这么痴怔地望着他,他也注视着庄曼吟,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年年。”
——年年。
“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
十几年的光阴坍缩成一个很小很小的点,淹没在直直坠落的泪珠里。
何惊年伏进庄曼吟怀里,慢慢地,很生疏,太久了,真的太久没有被妈妈抱过了,久到他都记不起有妈妈疼爱的感觉。
庄曼吟轻轻抚摸他后脑勺的头发,“以后,年年再也不会是一个人,年年是有妈妈的孩子,妈妈会保护你,会像你另一个妈妈那样,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宝贝。”
“不过,我太久没有当妈妈了,所以做得肯定没有她好。但是,我会去学,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
“至少,年年,在妈妈这里,你可以永远做个孩子,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想怎么撒娇都可以。”
何惊年依偎着这份温暖,向庄曼吟,也向何文秀,慢慢阖上眼睫,低声道:“谢谢你,妈妈。”
苦苦盼了十几年,总算能听见自己的孩子真真正正地叫上一声“妈妈”,庄曼吟喜极而泣,幸福无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疼自己的宝贝才好。可是,当瞥见始终默默注视着何惊年的那个男人时,喜悦逐渐冷却,脸色也逐渐冷硬下来。
何惊年轻声道:“妈,你就接受他吧。”
庄曼吟心一下子软了,可她真的特别为难。她已经见识过原辞声恐怖的执著,这份执著已经不能简单称之为爱,如果继续不同意他和何惊年在一起,天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可是,她也实在无法点头。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要跟这么个男人过上一辈子,她心里都在替他害怕。
“先吃饭吧。”庄曼吟牵过何惊年的手,“好好陪妈妈吃顿饭。这顿团圆饭,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餐桌上,满坑满谷的丰盛菜肴,每一道都是按何惊年的口味做的。但是,那么大一个长餐桌,上面却没有摆放给原辞声的餐具,边上甚至连他的椅子都没放。
何惊年悄悄拉了拉原辞声的衣摆,示意他坐到自己这边,结果被庄曼吟眼疾手快地按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