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因为气短而让她意识越来越模糊,但落吻之人的一举一动却没让她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他老老实实吐气,安安静静“输氧”,她觉着如沐春风。
他甚至给她带来了大地的芬芳。酸甜的棘子,甘醇的艾草,以及清香的栀子花。
“你是牛吗?马吗?”丁小琴很想当面这么一问。
她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摘这些花草放在口中咀嚼,不苦吗?
难道他是怕臭到她,特意为之?如此,倒真是贴心至极了。
丁小琴睁开眼,发现他正望着她。
她没想到当四目相接时他眼神中没有慌张、羞涩,唯有一抹喜色。
“难不成他以为我刚才死了?”丁小琴也不知他的吻落下时她为何要闭眼,显得挺享受似的。
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
尽管这男子身躯庞大,像一只熊,可以抱小白兔般的把她轻松搂在怀中给予最大的安全感,但“气不等人”,他们需要尽快浮出水面。
“懂了。”
丁小琴见他朝她做了个上升的手势,立马心领神会,学他“神龙摆尾”——收紧双臂减少阻力,双腿一前一后富有节奏地摆动,仿若鲛人。
她从未见过有人游得如此矫健,从水底突破出水面就在须臾一瞬间。
“哗~~”随着“哗”一声,两人终于吐纳到了新鲜的空气。
“还好吗?”丁小琴听到身旁人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她这才看清,救她脱困的是怪人秦伟忠!
“叔?”她十分诧异,不知秦伟忠怎么会正好在现场,正好知道她落水,又正好救了她。
“没事没事。”
她缓过神来,踩着水,不再靠在他怀中了。
“哟!这贱蹄子命还挺硬的,这都能上来!”
岸上那群凶手居然没有急慌慌离开,反而大喇喇确定她死没死?
丁小琴对于她们的冷血与大胆叹为观止。
“都说她是桃花眼、桃花命,到哪儿都招惹男人。这不,连屯子上最……最不与人亲近的伟忠兄弟都被收服了,当真有手段哟~~”
“就是。伟忠兄弟平时少与我们来往,这会儿竟然英雄救美,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哎!我可听说了啊,他们两家住得近嘿……”
“是不是哦……”
她们不但没有半点反思,反而在岸上吧啦吧啦乱嚼舌根。
秦伟忠抓起岸边的石块就朝这群婆娘掷了过去,吓得她们一个个做鸟兽散。
“你个怪汉子做甚?!”
“发什么疯?!”
“怕是被小妖精迷了眼……”
又是诺大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落在她们脚前。
“滚。”只听得秦伟忠冷冷地说,不怒自威。
“你,你,你凶啥?怕你不成?!”
“你们在作孽……”秦伟忠又是“锋利”一句。
“作孽?做屁的孽!几千年来对付不守妇道的红颜祸水就是浸猪笼伺候!我们有什么错?错的是勾引你的骚货!”
闻言,秦伟忠缓缓举起了割猪草的镰刀。
“你,你,你想干哈?”
“杀人了杀人了……”
村妇们大喊大叫,恨不得把全屯子的人都叫出来给她们做主。
但丁小琴一点儿都不觉得秦伟忠身上有杀气,反而看见他眼神中的坚毅闪闪发光,她为之一颤。
她没想到,这个独居于后山的怪人会替她打抱不平,会为了她叁番两次站出来“挑战”屯上人。
她不记得这人是何时住在她家后山不远处的废弃房屋里的。
那时她还小,只听她爹说原本半个屯子都属于他家,几乎每家每户都是他家的佃农,他是正儿八百的大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
可惜“大少爷”后头被划为了“成分不好”一类,上学、提干、参军全没他的份。
不久他家人病的病、死得死,出走讨生活的讨生活,只有他这根独苗留了下来,留在了屯子上。
可他家的地被分了,大宅院也让十几个原本的破落户给“割据”了,他便跟着人去到了关外。
一别数年,直到乡里成立了公社,村民们全成了社员,大家伙替队上干活,挣工分、吃大锅饭,日子红红火火有奔头了,这人才又被叫了回来。
没屋住,严队长找丁老爹给他收拾出了后山小屋。
没地种,严队长让他加入生产小组,说他是双抢、秋收的一把好手。
偶尔,记工员忙不开时,严队长便叫他顶上,说他上过私塾有文化。
但就是这样处处被“照顾”,回屯子后这人依旧不苟言笑,没事绝不和人多说一句话,下工就急匆匆回他的小屋闭门不出,屯子上的人都说他不合群。
按说闯过关的人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应当很会来事儿,但秦伟忠却如同一只刺猬,浑身写着“请勿靠近”。
站在丁家院子中央,抬眼可以远远看到他那小屋。
丁小琴从前在院子中踢毽子、跳房子,偶尔一抬眼可以看见他在浇菜犁地,只是当他发现了丁小琴便会转身回屋,活儿都不干了。
即便如此,丁小琴还是察觉出了“猫腻”——他把他那一亩叁分地归置得极好。
门前一小片土地被他有效利用种上了葱和当季蔬菜,两旁移栽了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小野花,门帘子上虽然没有绣任何图案,略显简陋,但是门框上方挂满了玉米与辣椒,红的、黄的,热闹得很,让那冷清的独立小屋添了一丝活泼与烟火气。
他回屯子也有十几个年头了,每个年关严队长给丁家送来熏好的腊肉、腊肠,也会在他小屋的火炉子上挂一溜,不多,严队长自己也紧巴。
而丁小琴偶尔会因为闲得出油,缝些什么双鱼戏珠、鲤鱼跃龙门的图案丢在他小屋门口。
秦伟忠竟也真的会把这些不成熟的绣品缝到门帘子上去。
丁小琴看到自己的“作品”被用上了,别提多高兴了,一到年关就会熬夜做女工。
往往此时丁老爹就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陪她熬到下半夜,不说一句话。
“作品”送出后,丁家院子中总会突然多出一筐枣、核桃或者晒干的柿饼。
丁小琴猜,这些个东西是不是从秦伟忠家门前的枣树、核桃树与柿子树上摘下来的。
既然无人认领,这些吃食便全倒进了她与她爹的肚子里。
到了冬日大雪,丁家父女俩老的老、小的小,门前的路经常被雪封了,但当丁小琴要去队上时,那条路绝对会被扫得干干净净。
丁小琴不知扫雪的是不是怪人秦伟忠,反正两家叁口人就这样一来一回地“交往”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从没有过实质性的接触,甚至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今日,为了救她于危难,秦伟忠居然叁番五次出手,也是神奇。
看热闹、起吆喝的村妇似乎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纷纷后退,拍拍屁股想走人。
唯独母老虎死鸭子嘴硬,就是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丁小琴身上,竟倒打一耙说丁秦两家住得近,肯定有染,骂丁小琴是破鞋、是婊子,连怪汉都不放过。
“狗改不了吃屎,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货!”
一边骂,母老虎一边纠集同伙堵在岸边不让两人上岸。
丁小琴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白,秦伟忠不顾众目一把把她搂在怀中,向别处划水而去。
岸上人群见此正合了她们污秽的心意,造谣两人有一腿,大声嘲笑丁小琴在和知青好上之前就已经不是完璧了。
“哟嚯!破她瓜的是怪汉子秦伟忠哟~这会儿揭盅了!”
岸上哄笑成一团。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丁小琴挣脱开秦伟忠的怀抱,抢过他手中的镰刀就要往岸上去。
“丫头。”秦伟忠知道丁小琴要做什么,一把夺过镰刀。
这是他初次唤她,唤她做“丫头”。丁小琴停下来,想听听他究竟要说啥。
“我晓得你想干哈。”秦伟忠朝她摇了摇头,劝道:“算了。”
“都算了多少次了。”
“为这些人不值当。”
“我有分寸,叔放心。”
丁小琴的眼神告诉他,他只能相信她。
“给我吧。”丁小琴再次把镰刀抢到手,说:“我不能再软弱下去,娘没了,爹死了,我得自个儿保护自个儿。”
“其实我……我可以的……”
“可以?可以什么?”
问到这个,秦伟忠不说话了。
“那我去了。”说罢,丁小琴如同一条美人鱼,乘风破浪、踏浪无形。不一会儿就悄默声地上了岸。
岸上的村妇愣是无一人看到她。她提着镰刀朝母老虎就是一劈,不带半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