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断那一秒,手机背壳的指圈支架激烈地亲吻玻璃桌面,林九昕这一下扔得很用力,刮锅底似的噪音顷刻响彻里外两间。
这是一个面积不大,有点类似套间的小房子,离南站只隔两条街,坐落于江市市中心那条赫赫有名的步行街上。
步行街尽显老城风貌,最格格不入的就是这家花里胡哨的纹身店。
纹身店不仅纹人,房子也纹,没有一片墙砖瓦片是干净的,全被画过,放眼看去,街道旁一片规矩得体的商铺中就属它最不像样,跟个叛逆的熊孩子,让人不得清净。
非常运气,此刻店内没客人,姚宇手底下没活,否则宁静午后来这么一下魔音穿耳,皮上的线很难不走歪。
放下杂志,他站起身,掀起里屋的半截帘子。
今天高温,门没关,也没放下以往垂地的纱帘,只挂了块盖到人脸下巴的半截帘子,深蓝棉布为底色,手工绘制的闲云野鹤,海浪礁石,怎么看怎么有股日料店风格。
姚宇掀帘进来时,林九昕正把一件白T从头上往下套,他旁边的沙发,脚踩的地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纸片,喷漆罐,涂鸦刷,料桶一件看不出本色,揉成一团的T恤混在其中。
一抬眉,姚宇把目光移到男孩的后背。
林九昕背对门口,皮肤被汗打湿,砂纸一样干涩,衣服卷在脖根下不来,从肩胛骨到腰窝泛着大片水湿光泽,甚至爱出汗的部位夸张地滑下去几滴水珠。
姚宇上去帮林九昕,回头问坐在斜后方,正闲闲托着腮,朝他们眨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哥:刚什么声音?
小哥叫十三,纹身店店员。
十三嘴一噘,指了指桌上某人指环垫着躺不平的手机。
没等姚宇走过去,手机被林九昕一秒抄走,再一秒,进裤兜了。
动作又快又猛,隐隐透着一股凶气,姚宇搞不懂:你要出去?
林九昕没答话,抬脚往外屋走,半截挂帘不经使力,你对它越狠它越不给你脸,一甩之下,果然又贴回林九昕脸上。
嘭地一声,帘子带挂钩差点没被扯下来。
姚宇扭头看十三。
接人吧,我猜,十三耸耸肩:他爸差点没把他手机打爆,说半天了都。
去哪儿接?姚宇问。
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估摸也就这几个地方。
事实上,十三没听着,出于礼貌,当一个人把私人电话打出一定语速和情绪时,外人应该知趣地回避,但他实在热到虚脱,除了摇晃手中那把续命的扇子,身上没一处能动,烂泥一样糊在小床凉涔涔的竹席上。
三伏天坏空调,好创意。
从被手机砸茶几的这声吓得惊坐起,十三又回到跟席子腻腻歪歪的懒样子。
姚宇正要说什么,林九昕从外屋回来,带着一身水汽,洗过头水往身上流的那种湿身程度,姚宇注意到方才他脸上,胳膊上那些颜料印子都被洗没了。
从一名纹身师的眼光看,林九昕的皮肤底色属于浅的,尤其洗过后,那种一尘不染的干净立刻变得抢眼起来。
外边热,我替你去接吧。姚宇很自然地拉了林九昕一把。
胳膊水多,刚碰到就被大力甩开,伴随林九昕很重的一声不用,是肉蹭肉呲溜一声摩擦音。
别惹他别惹他别惹他十三嗷嗷地大叫:还嫌不够燥么!
温度本来就降不下来,还滚着一触即发,一个火星就能点燃的怒意,十三觉得他都要成一盘干煸人肉了,扇子一顿猛扇;这他妈修空调的师傅来了,我保准出人命,我们俩得死一个。
话没多搞笑,姚宇却笑了。
好像没什么能惹烦他,多热,多躁,对方什么个鸟样他照样能笑得出来,还很温和。
林九昕看了姚宇一眼,有些理亏地勾了勾嘴角:真不用,我爸八成会追着给我打电话,就南站,我去一趟。
哦,姚宇点点头:几点的车?
早到了。
早字有重音,一股浓重的嘲弄腔调。
看来电话没少打,磨蹭到这时候,姚宇从钥匙环拆下一个递给林九昕:别打车了,堵,骑自行车去。
嗯,知道。林九昕晃了下手中钥匙。
前脚刚踏出门,一个巨大的东西又把他顶回来,小明抱着两叠纸箱,足够淹没他头那么高,把林九昕堵个正着。
这人嘴里念叨着:我靠,这天他妈下火啊!这个热嚯!感受到屋内一点不亚于外边,甚至还因为不足够通风叠加一层闷热,小明哥瞪大眼睛,从箱子边锋往里看:三伏天蒸桑拿?够刺激啊哎?叔,干嘛去啊?
注意力没被扑面的热气分去多少,小明看见要出门的林九昕。
车站接个人。
别啊!小明吃力地把东西卸下去,拽着林九昕不让走:咱哪还有空浪啊?明天一早就拍了,通宿画都不一定完活
不是我想接,一想到林邵楠施压不成,顶着他妈吴倩的大名逼他去接那个二货,林九旭就一阵光火:我妈.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