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个城市说不上陌生也算不上熟悉,只有暴晒燥热的一片朦胧。
陈林虎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行李箱的滚轮,忍着这种令人焦躁的糊涂感,试图将其重新塞回原位。
夏日炎炎,半下午的太阳晒得他头皮发烫手心出汗,滚轮不仅没顶回,反倒滑脱窜出去老远。
“摔断了这是,卡不回去的。”段乔蹲在他身边,边抹着顺着脸颊流的汗边说,“我给你再买个箱子,这只箱子已经光荣完成了它的斗争使命,就别让它带伤劳动了。”
段乔体型略胖,被太阳晒得汗如洪水,跟陈林虎一道往地上一蹲,像个喷温泉的加热器,无形中为陈林虎周围的温度又添了一把火。
“不用。”陈林虎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汗珠,把箱子重新放倒在地上,“我提着,也不重。”
汗水蜇得有点刺痛,陈林虎才发现刚才逮人时不知道蹭到了哪儿,掌骨关节擦出一片伤口。
他不太在意地甩了一下手,把那个歇菜的滚轮握在手心。
段乔伸手捞了一把箱子,行李箱纹丝未动,他差点把自己给拽得失去平衡,赶紧撑住地面道:“这还不沉呐?得亏刚才那小子是绊倒了,要是脑袋挨一下,头不得被怼腔子里去么?”
行李箱里装的是陈林虎的全部家当,他来宝象市就带了个行李箱,他妈林红玉就可着这箱子使劲儿塞,陈林虎到现在都没敢划拉一下拉链,怕开个口里面的东西就得崩出来。
他妈其实不会收拾行李,想起来什么就往里塞什么,好在行李箱质量够硬,不仅独自吞下了这份混乱的关怀,必要时还充当了拦路凶器。
张训最后一个走出派出所,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摸出烟叼在嘴上,眯着眼看看天上的大太阳,又看看地上蹲着的两个人:“二位,甭跟这儿晒暖儿啊,桑拿房里才蒸得透呢。”
“小同志箱子撇了个滚轮,”段乔没搭理他的调侃,“我正说给他换个箱呢。换个大的,有牌面的,最好能坐上头滑着走那种。”
陈林虎的嘴角直抽抽:“不用,真的。”
“就是,”张训说,“滑着走多没面子,至少得再带个方向盘,按个按钮就能启动。”
“别了吧,”陈林虎一本正经,“没驾照。”
张训没想到这烂梗陈林虎也接得起来,没忍住乐了。弯腰对着行李箱比划了两下:“确实摔断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我车停附近了。”
那边儿段乔正跟陈林虎强调自己要买个够大的行李箱,他在前头拉着,陈林虎跨上边儿就行,不需要驾照。猝不及防听见张训那句“车停附近”后打了个磕巴,差点儿没咬到舌头。
陈林虎张嘴正要回话,手机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联系人,陈林虎两道剑眉皱起,边向一旁走了两步边接听。
“爸。”陈林虎开口。
“到地方了没?”电话那头传来他爸带着火的声音,“我是不是让你到地方了给我打电话?我说的话你往脑子里记过没?学校考的乱七八糟做人做事也照这样来?”
陈林虎撩了一把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所有的解释都跟着这一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别以为离开家就没人能管你了,”他爸又说,“你妈惯着你,你觉得我还会惯着你?”
陈林虎没吭声,站在那儿听他爸的教诲,逮住他爸换气儿的档口道:“你是要继续说,还是给我点时间让我坐车回家?”
电话那头的男人被噎了下,不满意地哼了哼:“行,快五点了,我接童童回来之后你要是还没到你爷家,你就等着吧。”
手机在炎热的下午有些发热,陈林虎的耳朵仿佛被烫到,一跳一跳地难受起来。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转过身问道:“不用送,最近的公交站在哪儿?”
“哪儿能让你坐公交,不带这么报恩的,”段乔不乐意,“走走走,我给你叫个出租,帮你把行李箱扛到地方,再吃顿答谢宴!”
边叫车边开始拟定菜单。
张训瞧了一眼陈林虎的脸色,之前他只是冷淡中透出些许不善交流的尴尬,这会儿接了个电话转头,身上又多出了点儿烦躁。
耳边段乔还在嘚嘚,打开手机软件准备叫车。
“路口左拐,二百米不到就有个车站。”张训打断段乔的话,“不是本地人?你要去哪儿?”
“文化宫。”陈林虎松口气儿,伸手去捞自己的行李箱。他实在招架不了段乔的报恩热情,只想早早走人,一个人待着。
手伸到一半却被张训截了胡,沉甸甸的行李箱他一手就拎了起来,没给陈林虎反应的时间:“那坐61路,八、九站路,刚好到门口。”
边说话边带路,见陈林虎看看箱子又看看他,张训不用他开口就接话:“这点儿小报恩还是得接受的,你得给人民群众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
跟张训说话不用太费劲,陈林虎也没再多话,跟着张训朝车站走:“谢了。”
“谢谢你,”张训看看他,嘴角翘起,“真的,他那钱包是他对象送的,用好几年了,宝了贝了都,要丢了他得哭到后半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