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在寝殿床底下的话本仍在,还多了好些新出的精装本,一摞摞整齐地摆在箱子里,想来都是三皇子为我添置的。
三皇子比以往更黏人了,即使是政务繁忙时,也执着地要到青藻宫来处理诸多事务,每批完几份折子,就要抬头看我一眼,长此以往,我就不好意思在三皇子批奏折时去外面与宫人们玩闹了。
最后,每当三皇子批奏折时,我便也坐在金龙宫内,练字绣花,看看话本,总体也算得上岁月静好。
我很快就适应了被三皇子圈养的生活,高兴时叫他焕儿,不高兴时便称他为皇上,三皇子虽然黏我,但似乎很怕我把他当皇帝尊敬着,因此始终把握着一个度,勉强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假象,其伏低做小,小心周到,远胜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孝子。
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做容嫔的时候,恍然间,甚至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以往更加滋润。
冯静仪曾说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现在想来,冯静仪实在是很了解我。
初雪那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出门,便被雪光晃了眼睛,养了几天才好了,这几天里,我身边几乎时刻不离人,三皇子更是恨不得变成我身上的一个挂件,被我随身携带。
直到眼睛彻底好转,我才被允许踏出撷芳殿,彼时三皇子上朝还未归来,眼见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我终于耐不住了,屏退左右宫人,欢呼一声,丝毫不矜持端庄地奔进雪中。
我一个人玩得正欢时,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异样的动静,转头一看,只见三皇子含笑看着我,一个雪球迎面砸了过来。
我毕竟是玩惯了的,这点手段,我还不放在眼里。
我灵活地躲开那雪球,同时俯身抓了两把雪,双手一团,同时掷向三皇子,三皇子躲过一个,便躲不过另一个,终于还是被小些的那个雪球砸中了胳膊。
我放肆地笑了两声,忽觉口中有一丝凉意,原来是三皇子又丢了一个雪球,却因技术不到家,雪球在半空中散开,有几粒雪进了我的嘴巴。
我几乎要笑疯了,立刻便抓了把雪甩向三皇子,逼得他也跟我一起尝到了雪的滋味,而后,三皇子掌握了团雪球的要领,终于能与我打一场合格的雪仗了。
祖父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一旦玩起来,便要直接玩成一个疯子,没有分寸,什么礼仪规矩都顾不得了,这么多年来,我虽然年岁渐长,但这一特质却始终没有改变,所以自我入宫后,我便鲜少在青藻宫以外的地方真正嬉戏玩闹,偶尔两次在外边儿玩雪,还碰上了先太后和先皇。
细想起来,我与三皇子初次见面,似乎就是在我玩雪的时候。
其实我今日并没有疯玩的打算,屏退宫人,便是为了在雪地里自娱自乐一阵,一个人,再怎么玩闹,也闹不出什么来,兴致很快就散了。
可既然三皇子主动撩拨了我,这便不能怪我玩心太重了,我不知丢了多少个雪球出去,连手腕上的金镯子脱手飞了出去都没察觉,还是三皇子机敏,一把抓住了那镯子。
“好了,我们停一停。”
三皇子一边闪避着来自我的攻击,一边靠近我,最后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都拥在怀里,向后一倒,带着我在雪上滚了几滚。
这下子身手倒还挺灵活,难道刚才那与我势均力敌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原先还不觉得疲惫,但此刻与三皇子一同躺倒在雪地里,雪软绵绵的,厚厚的衣裳隔绝了凉意,我竟有些不愿起身了。
我喘了几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道:“行,我们停战。”
三皇子轻笑一声,道:“停战便要谈判,陈娘娘是想割地还是赔款呢?”
“割地又如何,赔款又如何?”我刚答完,便觉出不对劲来,“我们明明还没分出胜负,凭什么就算你赢了?”
三皇子动了动,再次拥住我,道:“陈娘娘都被我扑倒了,当然就是输了,陈娘娘想赔哪一块儿给我?是这儿,还是这儿——”
三皇子的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虽然没碰到什么要紧的部位,但这不正经的意图却已是昭然若揭了。
我一边因为被碰到痒痒肉而哈哈大笑,一边奋力挣扎,还没挣扎几下,就听三皇子喘了一声,道:“陈娘娘,你别动。”
我虽未经人事,但入宫前也受过母亲和嬷嬷的教导,该知晓的事情我都是知晓的,三皇子这声音十分危险,我立刻就不敢动了。
我们二人雪中相拥,静静躺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三皇子放开我,道:“陈娘娘,你想堆雪人吗?”
我迅速起身。
“来吧。”
因我们是临时起意,并未携带桂圆等物,最后,我扣下簪子上的两颗宝石做眼睛,用金珠做鼻子,又拿了三皇子腰间的如意佩做嘴巴。
做完这一切,我只觉得累极了,顾不得礼法,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三皇子也学着我的样子坐下来,替我理了理散乱的发髻,我便礼尚往来,拍干净了他衣服上的雪。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两人都衣鬓凌乱,脸颊红扑扑的,是极不成体统的样子,我们沉默着对视,良久,三皇子道:“陈娘娘,我能亲你吗?”
我本该坚定果断地拒绝他,或是带着嘲讽说一句“皇上想做什么,我又如何能反抗得了呢?”来让他安分一阵子。
可是,也许是刚刚那阵玩闹耗尽了我的体力,也许是三皇子的眼神太过动人,我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只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三皇子叹息一声,轻轻环住我,凑过来。
他的脸离我太近,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三皇子亲吻了我的眉心。
“抱歉,陈娘娘,”三皇子道,“是我情不自禁了。”
第146章 番外一
对于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来说,温水煮青蛙着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
自从那天在雪地里,我玩累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默许了三皇子的亲吻,三皇子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每每动手动脚,占我便宜,都笑靥如花,眉目含情,先以美色诱人,不成,则嬉皮笑脸,甜言蜜语,软磨硬泡,再不成,则轻蹙眉头,故作楚楚愁态,利用我的怜香惜玉之心来吃豆腐。
我是有努力抗争过的。
真的。
只是没成功。
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色与女色皆是美色,水葱儿似的小姑娘招人喜欢,水葱儿似的三皇子自然也很动人……
长姐叹了口气,道:“行了,别说了。”
我道:“长姐,你听我说,我真的——”
长姐道:“枸枸,你不用说了,父亲本就是个好美色的,你会如此,也正常。”
我道:“姐姐,我真的不像父亲,我从不招猫逗狗逛青楼。”
“可是你招了皇上啊。”
长姐道:“没事的,枸枸,你不用有心理负担,陈贵太妃已经死了,你现在是在民间与皇上偶遇的陈家旁系姑娘,没人会议论什么——啧,大宁朝皇室这点子癖好也算是隔代相传了。”
我道:“那你下次要带宜人进宫来玩呀。”
长姐咬了咬牙,道:“再说吧,这丫头已经被我关在房里了,她最近这几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我道:“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就要关她?”
长姐道:“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小乞丐吗?”
我仔细回忆了下,道:“叶子?”
“是竹叶,”长姐喝了口茶,道,“这丫头成天绕着竹叶转,我还以为她喜欢竹叶,可她又与宸殿下有婚约,我和沈辰为她提心吊胆,天天想法子周旋,要帮她取消婚约,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他们私定终身了?”
“你在想什么!”长姐胸口起伏,显然气的不轻,也不知是被我气的,还是被我那小外甥女气的,“初雪那天,她闹着要出门去玩儿,我让她赋咏雪诗一首——”
“结果她给竹叶写了首情诗?”
“不是!她当时就写出来了,写的是正常的咏雪诗,句子还挺好,可是我们为她请的先生路过,说那不是她的字迹。”
我忽然觉得这情境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不说话了。
“先生说,她这几年来交的功课的字迹都不是那样的,我们翻了她所有功课,又把她关在房间里,逼问了好几天,她才交待了,她最近这几年的功课都是竹叶帮她写的。”
我道:“逼问好几天才交待,宜人性子还挺倔。”
长姐道:“我说她怎么成天围着竹叶转,天天往竹叶那边跑,要跟竹叶一起做功课,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竹叶一份,原来是搁那儿做交易呢,当时宸殿下也在,还给她求了情,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一个大姑娘家,跟个小子一样,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在未婚夫跟前丢脸,真是丢人——我早该打死她!”
我让阿柳端了菊花茶来,亲手斟了一杯,双手递上,笑道:“姐姐,喝点茶,降降火。”
长姐喝了一口,道:“这菊花茶味道还不错,你加了什么东西?”
我道:“加了点腌制的蜂蜜柚子皮,拿山泉水煮的。”
“把方子给我吧,我煮给宜人尝尝。”
“好。”
长姐离开后,没过多久,三皇子就过来了。
我正卧在软榻上看书,阿柳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便转身退到殿外,我唤了好几声都没能留住她。
三皇子笑道:“阿柳越来越机敏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三皇子却不为所动,直接坐到我身旁,道:“陈娘娘又煮了什么茶?”
我倒了一杯递给他,道:“菊花茶,降火的,正适合你。”
三皇子道:“陈娘娘怎么知道我有火?只是这火菊花茶可降不了,需得……”
我道:“你又开始了是不是?再继续这样,你就出去。”
三皇子沉默片刻,道:“陈娘娘不喜欢么?”
我毫不留情道:“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么?”
三皇子脸色黯然,随即又露出思索的表情,道:“可为何那话本中的女子却是芳心萌动?”
我说这话怎么这么熟悉,这不就是前些日子里那名为“蛇蝎美人”的话本中,男主角与女主角的词儿吗?
“你怎么也看话本?”
“那天在陈娘娘榻下看到了,便捡起翻了翻,正好看到这一句。”
那话本中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完这句话,女主角不胜娇羞,男主角喜其娇羞模样,立即抱住了女主角,二人一番浓情蜜意,颠鸾倒凤,便行了那男女风月之事。
想到这儿,我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皇子既然看到了这句话,那想来也有可能看到后面的情节,要是他也……
我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画面,道:“焕儿,你去把阿柳叫进来。”
三皇子笑道:“陈娘娘想做什么?儿臣愿为您效劳。”
他越说,便离我越近,最后几乎是附在了我耳边,我被他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扰乱了心神,立刻往旁边挪了挪,连想说的话都忘了。
三皇子道:“陈娘娘,你脸好红。”
我下意识捂住了脸,道:“真的吗?”
这一时不防,三皇子便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耳垂,道:“耳朵也好红。”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有些燥热,便轻轻踹了三皇子一脚,道:“去把暖炉挪远一点——你要是不愿意做,就让阿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