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又累又饿了。
房子内有浴桶,谢大山主动提出给我们烧水,嘉嫔又在挑山工那儿买了些东西,闲聊几句后,挑山工们也帮忙提了些水。
我们关紧门窗,与一个采药女一同迅速地清理了身子,采药女先前吃了我们的饼,此刻便帮我们洗了衣服,虽然嘉嫔说她可以将衣服丢掉,但采药女还是坚持洗好了。
雨过天晴,等晒在外面的衣服干了,我们便再次出发,继续往山顶走去。
歇了这几天,我们的体力有所恢复,行走速度更快了些,但没过多久,就又慢了下来,直到途径一处瀑布,嘉嫔便彻底赖在原地不走了。
金主不动,谢大山也无可奈何,便寻了块大石头,铺了软布,让我们坐在上面,他则去附近猎了只鸟儿,将死鸟装进布袋里。
嘉嫔道:“大山师傅,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落脚的地方吗?”
谢大山道:“有啊,佳姑娘,我们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那个地方还有桃花,现在可能已经开了一小半了,原先那些客人个个都很喜欢的,只是这个时候,应该没有桃子吃。”
嘉嫔听了,面露向往,这才挣扎着起身了。
虽然谢大山说的是半个时辰,但有我们三个走走停停,一路拖累着,最后我们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
谢大山连连摇头道:“照您三位这个速度,咱们上山一趟得花去两三个月呢,其实山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又累,还啥都贵,也不知道像您三位这些贵客们为啥要来受这个罪。”
嘉嫔喘了几口气道:“没吃过苦头,没受过罪,自然就要来长长见识——不过这山上的东西真是贵。”
谢大山道:“那是肯定的了,这些东西都是靠人挑上来的,越往上走,东西越贵,等到了山顶,像您先前买的那些蛋啊肉啊的,可能得花几锭银子,所以我就干脆去打点鸟啊兔子的,烤熟了,也能出油水,您就只要买些盐巴。”
嘉嫔道:“上山真的累……我不行了,我要先坐会儿。”
我们完全忽略了那片桃林,径直步入屋内,在榻上瘫了不知多久,最后还睡了过去,等我们捏着腿再出去时,谢大山已经又打了只兔子,烤好了肉,还拿烤出来的油炒了一盘大白菜。
第140章 重逢
山中无日月,我们行了许久,在山洞里躲过雨,在亭子里打地铺,还在靠近山顶的一座寺庙里留宿过几天,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到最后全凭满心登顶的意志撑着。
等我们登上白头山山顶,居高临下,一览众生,被积雪晃的有些睁不开眼时,阳光已经很是毒辣了。
谢大山抹了把汗,一边带着我们下山,一边道:“我带过这么多客人,您是我见过的爬的最久的一个,这都从春天爬到夏天了,您要是再到庙里多住几天,咱们说不定还能吃到山里的桃子。”
嘉嫔顿时脸红了,虽然谢大山没说,但她还是主动给谢大山加了工钱。
越往山下走,便越暖和,嘉嫔懒得洗衣服,一路走,一路丢,谢大山原本还会心疼,把我们的衣服洗好,准备带回家送给妻子和女儿,后来我们丢的实在太多了,谢大山也带不动了,我们便按照谢大山的建议,将绸缎或细棉做的衣裳送给挑山工,略粗糙些的则留在房子里,供后来人应急,贴身衣物我们原本是准备烧掉的,但有采药女心疼那些蚕丝,我们便全部送了出去。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要快一些,但夏季偶有暴雨,为防发生意外,我们常常留宿在山上的房子里,在路过那片桃林时,桃树上已经结了小小青青的果子出来。
快到山下时,路渐渐平缓,便有驴车在路边等着,我们果断上了车,催促着车夫载我们下山,当天下午,我们总算回到了县城里。
我们三人锁好房门院门,在房间里摆上三个大浴桶,几乎要瘫软在热水里了。
谢大山的妻子将热水放在一旁,笑道:“我先出去守着,你们有什么吩咐就喊一声。”便离开了浴房。
按照嘉嫔的计划,我们还要去其他县爬一座圣女山,冯静仪道:“你们还想爬山吗?”
嘉嫔双目放空地望向屋顶,许久后才道:“不了,我要歇会儿,我们还是先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吧。”
冯静仪也道:“我觉得这小城就很不错,安宁,悠闲,民风淳朴,风水也不错。”
嘉嫔道:“我也喜欢这地方,适合养老。”
冯静仪道:“养老就算了,这地方靠着山,一旦有山洪爆发,整个县都要没了,我觉得旁边那几个县就不错。”
我道:“先慢慢看着吧,咱们这才刚刚开始,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好的地方呢?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能回京城,天子脚下,总是最太平的,而且我家里人也在。”
嘉嫔道:“我也想回京城,跟家里人一起住,可我怕他们把我给打出去,就我干的这事儿,要不是他们怕我死在外头,恐怕连钱都不会给我。”
冯静仪道:“你们都是在京城有牵挂的,要不我们就回一趟京城吧。”
我道:“我们才逃出来不到一年,若是三皇子还在搜捕我们,此刻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嘉嫔道:“不至于吧,我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皇上何至于搜捕我们,而且现在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呀。”
嘉嫔不知其中缘由,冯静仪却是知晓的,我看向冯静仪,冯静仪道:“我们不去京城,先到邻京县住一段时间,打探一下情况,若皇上真的在找我们,肯定也会以为我们跑远了,京城附近的搜查肯定没那么严密。”
我想到临行前三皇子那一番心意,又想起我不辞而别,只留下寥寥数语,便不由得一阵心虚,但我总不能提心吊胆漂泊一辈子,我迟早是要回京城的,不管是探听情况还是探亲。
思索片刻,我道:“我们的确可以回去一趟了,你们不是想吃松江郡的松鱼吗?京城往东几个县就有水路到松江郡,我们可以乘船去。”
嘉嫔往浴桶里添了热水,道:“好呀,我也想看看我爹娘,我都还没抱过我的小侄女儿呢,现在天气太热,容易中暑,我们先在白头县住一段时间,等立秋后再出发,正好我也有点缺钱了。”
“也好,”冯静仪道,“现在的天气确实不宜出行,反正日子还长,咱们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道:“不过若是咱们立秋后出发,要吃到松江郡的肥松鱼就得赶路了,冬天天冷,鱼不爱动,就不好吃,也难钓,冬天酒楼里的松鱼都是不新鲜的。”
嘉嫔道:“那我们就先去一趟河东郡,再去松江郡,清芳不是说她想去河东郡玩吗?”
我道:“河东郡和松江郡好像也能走水路。”
“那就这么定了!”嘉嫔兴奋地拍出一个水花。
我默默地抹掉了脸上溅到的水。
立秋后,嘉嫔找了当地的镖局,选了另一条路去邻京县。
一路玩乐,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们入住了邻京县最大的客栈。
家中亲人已近在眼前,却正如远在天边,我还不清楚三皇子的情况,并不敢轻易进入京城。
冯静仪道:“要探消息,最好的地方莫过于茶馆,我们先去喝几天茶吧。”
嘉嫔被宝儿养叼了胃口,并不爱喝茶馆里的茶,因此我们只要了一壶白开水,不过这儿的瓜子点心倒是不错,配上那眉飞色舞声如洪钟的说书先生,别有一番趣味。
我们留意着周围人的闲话,尤其是关于新皇的事情,除去对三皇子外貌的夸赞,只听一妇人道:“咱们皇上的品貌真是没话说,可惜这么俊的人,偏偏这么命硬,克死了两个娘,真是……唉。”
另一人道:“那天游行我小儿病了,我没去看,不过这克娘是什么说法,难道还能有人不克爹专克娘不成?”
妇人道:“你不知道,咱们皇上原先生他的那个娘就是当年的李皇后,就是那个倒了台的李家出来的,后来被废了,皇上才七八岁的时候就死了,说是自尽,究竟咋样谁也不知道,最近刚查出来,说是李太后死得冤,皇上还是尊了她做太后。”
另一人道:“有个好儿子可真好。”
妇人道:“这是生他的那个娘,皇上还有个养母,是先皇的德妃,后来被封了陈贵太妃,只比皇上大八岁,皇上登基大典那天,别的妃子都是去清静院,她非得去给先皇守陵,跟先皇的贴身太监作伴,没几天就自杀了,还留了遗书,说是要随先皇而去——唉,你说先皇都那么大岁数了,这陈贵太妃才三十呢,养的儿子当了皇帝,正是享清福的时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另一人道:“我怎么就没这个命呢?”
妇人道:“先皇这一驾崩,有三个太妃随他去了,黄泉路奈何桥都热闹得很,皇上也是个孝子,连今年的秋猎都不搞了,改成官员去城皇寺祭祀祈福,然后休沐三天。”
看来我们三个已经假死成功了。
我没探听到朝廷寻人的消息,看来三皇子已经放下了。
原也是我想多了,少年人的心意,总是时而日出时而雨的,最是变换不定,再大的火,又能烧的了多久呢?
我们高兴极了,立即便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入城,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娘——当然,冯静仪是跟着我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人有旦夕祸福。
我刚在城门口出示了通行令,就看见了三皇子。
哦,不,是皇上。
他穿着常服,浑身上下除发冠外,只有一块白玉佩作装饰,似乎正微服私访,身后跟着的侍卫均打扮成了普通家丁,然而他本就气度不凡,即使是这样,最多也就是从一国之君变成了文曲星下凡的年轻朝廷重臣,因此后来他下令带走我们时,没一个路人出声反对。
重逢来的猝不及防,我几乎愣在原地。
我们狭路相逢,三皇子盯着我们——或者说盯着我看了许久,我摸不准他的心思,但通常一段没有未来的感情,彻底忘记是最好的。
思索片刻,我决定视而不见,努力使我和三皇子变成真正擦肩而过不回头的陌路人。
然后三皇子拉住了我。
他身后的便服侍卫一拥而上,将冯静仪和嘉嫔带进城楼,接着,我被三皇子强拉了进去。
侍卫们押着冯静仪和嘉嫔站在远处,是个刚好听不见、但能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看见的距离。
三皇子自从拉住了我的手,便一直没有放开过,我心慌加心虚,甚至都忘了挣扎,只任由三皇子握着。
三皇子摩挲着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脸,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我发间的银钗上,轻轻拨弄着那银蝴蝶的翅膀。
因我先前在茶馆丢失了一根金簪子,在冯静仪和嘉嫔的建议下,我又戴起了那不大值钱但做工精巧的银钗。
“陈娘娘,你瘦了。”
三皇子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浑身一激灵,想抽回手,但没成功。
三皇子又道:“陈娘娘,你在外面这大半年,玩得可还开心?”
我道:“大宁朝万里江山,各地风景如画,各有特色,我自是流连忘返。”
三皇子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乘兴而去,兴尽而归,陈娘娘既已归来,想必是已经玩够了,那便随我回去吧。”
第141章 美人
“不行!”
我果断拒绝。
三皇子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为何?”
我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循循善诱道:“焕儿,我已在宫里头待了十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宫,我怎么能又回去呢?出笼的鸟儿不往天上飞,难道还要飞回笼子吗?”
三皇子定定地看着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我一脸无语。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实在不忍心,只好反握住他的手,抚了抚他的手背,道:“好了,焕儿,你是个大人了,我养了你这许多年,你总要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陈娘娘,”三皇子任我安抚了一会儿,才道,“你在我的登基大典上出逃,你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三皇子眼里含着一汪泪,嘴上却挂着笑容,眼圈通红,似哭似笑,表情悲哀又卑微,仿佛被我伤透了心。
看着三皇子这样子,我心口处仿佛被上万牛毛针扎了个透,心疼之余,又有些心虚。
“焕儿,不,皇上,你已经追封李氏为天启帝皇后,尊其为太后,论理,我才是你的母亲,你惦念生母,我能理解,也无意使你为难,我不在乎宫中的荣华,所以宁可假死出宫,但你非逼着我回去,是想把我摆在什么位置呢?”
三皇子的感受,我自然是考虑到了的,只是考虑之后,我还是决定忽视了,既然当时我选择了忽视,那么就得忽视到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