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的话,邓斌在90年代初期就能非法集资32亿元,真的不能完全怪韭菜太蠢,投钱给她的人更多的是因为相信国家机关吧。
上辈子周秋萍还奇怪,邓斌一个普通的女工怎么能牵出京城的高层。现在想想新兴实业母公司的一把手是什么身份,周老板就豁然开朗了。
邓斌能做这么大,没有母公司的包庇怎么可能。正是因为这帮领导三天两头跑过来为她站台,所以才愈发诓骗住了这些可怜的受害者。
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不就是仗着背后有人嚒。贪污的秘书,后面十之八九站着更加贪的领导。
捋清楚这些关系,周秋萍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把这精力放在好好做事上,至于要坑别人的钱吗?”
90年代初是公认的超级赚钱的时候,但凡一个人有关系有门路,基本上就是躺着挣钱了。
想庞老板,凭他的身份背景干点啥不能挣钱?非得挖空心思坑她。
看看,他设计的多巧妙,愣是挑出了大名鼎鼎的邓斌。
退休女工再就业,一路走上巅峰,标准的手持大女主剧本。
就连她的发家路线看上去都跟自己相类似,都是背靠强有力的势力开始做生意的。
而且抛出的诱饵也精准地对了她的胃口——去非洲做贸易。
周秋萍得承认一件事,她已经心动了。
如果不是因为沈太福的长城公司同样有大干部站台,还有一堆老干部当顾问,结果却被证明是实打实的非法集资给了她提醒。
她未必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此邓斌就是彼邓斌的事。
倘若她没警醒,800万的订单结束之后,再来个1,000万。只要做个两三次生意,对方主动提议去非洲盖商贸城,她还会无动于衷吗?
不,她肯定会心动。
那么到了法治建设基本等于没有的非洲某些地区,她被坑的可能性基本100%。而且被坑了之后,只要她想把这个商贸城做下去,就得捏着鼻子继续掏钱往里投。
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办法。在权钱交易时常态的地方做生意,谁被坑了都只能当交学费。
即便卢振军跑过来撕破脸,也拿不出过硬的证据跟庞老板当面锣对面鼓。
真是为她度身定做的骗局啊。
她都忍不住要感动了。毕竟这时代骗子如此尽心尽力,也很不容易,充分展现出了职业道德。
她再一次感叹,有这精力干嘛不好好做非洲贸易呢?很来钱的,当真特别来钱。
不过想想她也能理解了。
对像庞老板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让他们亲自去挣钱,那是侮辱他们。士农工商,高高在上的人怎么能自甘堕落?伸手拿钱才是王道。
况且一点一滴的挣钱多辛苦啊。他又不是她,自带重生金手指,在国库券和股市上挣了大把的钱。
所以,他选择最快的方式,直接从她兜里掏钱。
周秋萍一时间想笑,是发自心底的冷笑。这人手这么长,怎么就不怕被剁了爪子呢?
对,他背景深厚,干了再大的缺德事,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有人给他擦屁股。
但别忘了,一山还有一山高。
邓总后面没人吗?没人她能搞出这么大的规模?
最后她又是什么结果?死刑。
这意味着她后面的人没保住她,要么是壁虎断尾要么就是保不住。但不管哪一样,都意味着这个人并非不能动。
周秋萍自认为不是什么正义女侠。
否则当初在京城看到那个大贪官装模作样,还坐在亚组委主席的位置上,她就该义愤填膺地去举报。
可她啥也没干。
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会是普通人吗?说不定她前脚刚写了举报信,后脚举报信就毕恭毕竟地被送到人手上了。
但这回不一样,人家枪口直接对准了她,她想躲都没地方躲。
那就打回头吧。
周秋萍侧过身子,询问余成:“徐文文是不是从新疆回来了?”
余成看她说完邓总的名字之后,面色一直阴晴不定,又突然间问起不相干的人,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刚回来,你找她有事儿?”
徐文文作为龙心科技的销售主管,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跑。这两年她的主战场就是新疆,并且打算以新疆为据点,打开中亚市场。
当初苏联自己内部的第一批倒爷,很多人就是从西方搞电脑回去发财的。她是没能赶上那个好时候,所以更加不能错过现在的时机。
这一趟她回来,还是为了在江州开电脑城的事。
龙心科技当初就有打算在江州开分店。这回集团老板拿了那么多地,这分店就可以落在实处上了。他们计划打造电子一条街,好吸引更多的客流。
徐文文土生土长,又有政府关系,她主导跑手续比谁都合适。
只余成百思不得其解:“你找她干什么?”
虽然秋萍什么都没说,但结合前情,他已经猜到这位邓总身份有问题。
可邓总人在无锡,徐文文是要去江州,二者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城市呢。
周秋萍正色道:“我要托她帮我递东西。”
递什么东西?举报信。
不是她写的举报信,而是她收到的举报信。具体点讲是一封提醒的信件。
在这封信里,不知名的爆料人兜了新兴实业的老底。
这就是一家彻头彻尾的骗子公司,根本没有任何业务。它的利润来源就是集资款,拆东墙,补西墙,用更多及时付的钱去填前面的窟窿。
而且那位邓总出手非常大方,一开始很舍得下本金。
她之所以主动和东方集团做生意,就是看中了对方的资金和名气。先给它几笔单子,后面再把它绑上集资的大船,借着去非洲盖商贸城的名义好骗钱。
爆料人宣称,自己本无心自找麻烦,毕竟邓总手眼通天。但实在不忍心看爱国企业家被骗子蒙蔽,担心连航母都会落入这群混账手上,所以他才冒着生命危险寄出了这一封举报信,只希望周老板能够保持警惕,千万不能上了骗子的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信,是余成亲眼看着女友用自家打字机打出来的。
第二天早上,徐文文按照老板指示过来见人。
待她汇报完工作之后,周秋萍夸了她几句,将信推到了桌子上:“你看看这个。”
徐文文一开始还以为是老板的工作指示,等到看完内容,她难以置信:“还有这种事?”
她不太了解邓总的情况,可是按照信里的说法,这人可是个处级干部呀。什么是处级?县长就是正处级。
而且新兴公司的上级单位是京城国安办的啊,实力非同小可。
周秋萍苦笑:“我也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既担心错怪了好人,又怕辜负了真正的好人的一片苦心。说实在,如果不是发生了长城公司的事,我也不敢怀疑这有可能是真的。可国家科委的干部都给他站台了,费副委员长也给他写专题报道,做理论论证,结果他还是个骗子。倘若新兴实业真有问题,我上了当,被他们当成坑骗无辜百姓的工具。那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徐文文犹豫不决,不太敢接这封信,推辞道:“老板,你可以直接举报的。”
周秋萍摇头,表情凝重,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这位邓总的能量非常大。无锡的市领导也非常看重她。当然,我不是说当地官场有问题,我是害怕官员爱护企业家,直接把举报信转到她手上去了。
你看这信的语气,举报的人应该对她非常熟悉,很有可能就是她的身边人。这样她一排查,很容易把人抓出来。到时候那人怎么死的可能都搞不清楚。
人家好心好意地提醒我,结果我却坑了人家,那我岂不是太缺德了?”
她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事不合适,但我现在焦头烂额,想举报都不知道举报信应该往哪个门缝塞。”
徐文文抿了抿嘴唇,主动建议:“要不你给省纪检书记写举报信,写曹书记亲收,他给信访室打过招呼,但凡是他亲收的信,别人都不可以拆,他是自己亲自审阅的。”
年轻姑娘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十分为难,“老板,我转交这封信真不太合适,我们家不让我干这种事的。”
周秋萍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跟她道歉:“对不起,是我为难你了。我实在是六神无主,一时间乱了分寸。既然你说我能相信曹书记,那我肯定相信你的眼光。我就给他写举报信。太可怕了,你没去他们公司看过,一麻袋一麻袋的运钱过来。老百姓能有多少钱?这些钱很可能是他们全家口挪肚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要是被骗了,他们上哪儿哭去?”
徐文文也有些动容。
现在经济开放,骗子也越来越多了。她在外面东奔西跑的做业务,自然也见过不少。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有钱人被骗了那是掉块肉。穷人被骗了,那就是送命啊。
她向周秋萍保证:“曹书记肯定没问题,他为人正派,作风清廉。他们家的沙发已经用了很多年,谁坐上去都能陷个坑,到现在他也不舍得换。”
周秋萍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也害怕冤枉了人,白得罪了商业同行,以后反而不好开展工作。所以,暂时还麻烦你帮我保密。要是曹书记那边没反应的话,那可能还要麻烦你。”
这回徐文文没推脱:“好,倘若举报信石沉大海,那我肯定义不容辞。”
她也觉得这位邓总十之八九是有问题的。
一个号称能够拿到出口指标,靠着出口外贸挣钱的公司居然连生产厂房都不肯让合作对象看,那很可能是他们根本没厂房。
这样的新兴实业还能大张旗鼓地集资,那比长城公司还可怕。
送走了徐文文,周秋萍并没有如释重负。
她也知道那位口碑极佳的曹书记。他手上办过很多大案,有口皆碑。
可成年人都明白社会是很复杂的,尤其在牵扯到上面的人时,那就是张密密麻麻的网,不可说也。
按照上辈子的历史走向,94年邓斌才出的事儿。而93年长城公司就完蛋了,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她就不相信长城公司的事,没人会联想到新兴实业。
这中间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让集资金额更大的新兴实业还能顺顺当当过一年?
所以,她必须得做两手准备。
周秋萍琢磨了一回,拿起了电话机,拨出了号码。
打完电话之后,秘书小姐朱莉过来询问:“老板,邓总会不会在咱们的货上做文章?等发到非洲去之后再跟我们扯皮?”
周秋萍摇头,意味深长道:“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最大的问题是货能不能发去非洲?”
她怀疑那些货从头到尾都不会离开国内,最多另外找个地方堆起来。
反正那800万也是从别人口袋里掏出来的,邓总完全无需心疼。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月,邓总就兴高采烈地给周秋萍打电话,一叠声地夸奖她能干:“你的眼光真的太好了,所有的东西都特别受欢迎,一下子卖的一干二净。人家又给我们下订单了,这一回,我还是得找你合作。来来来,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们公司来一趟,咱们好好聊聊这个事。我还想向你请教,怎么盖商贸城?要做哪些准备?你可得细细地跟我说,千万不能藏私啊。”
周秋萍笑得跟人间四月天似的:“没问题,那是我的荣幸。”
她表现得相当积极,第二天就抽空从海城去了无锡,专门拜访新兴公司。
一登门,公司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一堆人忙着扛钱过来。
邓总出来迎接周秋萍的时候,还有人硬往她怀里塞信封,央求道:“邓总你帮帮忙,带我们一起发财啊。”
邓总立刻往后退,连连拒绝:“哎哟哟,你可千万不要干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