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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秋仪的发丝被汗水浸透。
    这个复杂又精妙的舞耗费体力是一方面,最艰难的是在蒙眼的状态下成功击准正确位置的鼓。她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贵女,她只能通过进殿前的一面之缘迅速找到谁穿了她设计过的裙装。
    在蒙眼起舞的状态下,她还要在定位到记忆中的鼓。
    这耗费了她大量的心力。
    丝竹之声已经渐渐平淡,她的动作也变得温婉含蓄起来,此时已经有八位贵女被选中,由清婉带着悄悄离场。
    美人在不动声色地起舞,但是她的心中不断在思索最后一个人的位置。
    是左边三步,还是右后方?
    她脚下步幅变化,在一个犹豫的位置流连过两次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她跳了太久了,对最初的方向已经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秋仪听到一声细微的珠子撞击桌面的声音。这是人袖口上点缀的装饰在动作间碰到器物的声音。
    秋仪因为一向不喜欢这样繁琐的装饰,没有给任何一条裙装加过这样的手腕饰品。
    她下定决心,朝另一个选择跳去——
    “咚!”
    第九个,乐声停止。
    她疲惫极了,头痛的仿佛要裂开,但是面上冷静地揭下蒙眼的布料。
    秋仪在人声鼎沸和波动的光晕中勉强看清了外界的样子,也看清了最后一位贵女——她穿着密密走了银线的收口裙,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是王月琴。
    她赌对了。
    第20章
    也许是这个机会来的太快太好,贵女们争气地把握住了。
    她们当中很多人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从未有这样的场合去展现出来。于是跳舞的、弹琴的、吹奏笛子的将整个宫宴热闹起来。
    秋仪一舞尽后,老皇帝亲自走下来将她拉到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他捻着花白的胡子笑的和蔼,完全不见刚刚的警惕猜疑。
    他不是那种会被轻易愚弄的帝王。
    秋仪如果真的跳了《众生》,他只会觉得她要么蠢而不自知,要么狂到无药可救。无论如何这个贵妃的小打小闹于他而言构不成丝毫威胁。
    但是她没跳。
    是什么人提点了她,还是这本就是冲着她去的一次圈套?
    他已经浑浊的眼睛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周皇后,却让女人混身紧绷。她和他本就是半路夫妻,那有什么恩情重如山。若是她真的犯了大忌,也是会死的。
    老皇帝还是乐呵呵的,他的儿孙们纷纷有了钟意的贵女,最终兜兜转转符合了中秋游园夜最初的目的,他没什么不满的。宫里女人们的事只要不摆到台面上坏了他的事,无论谁输谁赢他都不会去深究。
    成王败寇,大抵如此。
    秋仪坐在高位,她此刻已经褪去舞服换好了宫装,嫩绿色的衣裙不像刚刚那般肃穆厚重,但是将她整个人衬托的出水芙蓉。对比起来,旁边华贵艳丽的皇后娘娘在她面前就显得有些刻意还不讨好了。
    美人垂眼看着下方歌舞升平,无数和她曾经没什么不同的姑娘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好夫婿用尽心计。她看在眼里,心中没由来的烦躁。在宫中当贵妃是风光不假,但这背后踩了多少人的脊骨和性命,而谁又马上会踩着她爬上去。
    比起穿着华丽的衣裙在这里假笑。也许当个逍遥自在的有钱裁缝才是她的追求。
    她一向没给过谁面子,想到此处也没兴致在这里给周皇后添堵了,突然提起裙子站起来:“皇上,臣妾有些累了,先告退。”
    她走的堂而皇之,但是众人的注意力皆放在轮番表演的千金们上,因此也没人多在意。只有兰贵人试图起身,但是被喝醉的丁贵人拉住,她只能哭笑不得地把这个女人扶正,生怕落得个殿前失仪的话柄。
    丁贵人不得宠久了,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兰贵人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动了一下,于是压下满心的疑惑没有跟着秋仪出去。
    中秋游园夜和普通的宫宴不同,这是为数不多的男子可以在天黑之后可以在宫内御花园中流连赏花的机会。
    不过自然宫妃们都在高阁之上陪伴帝王,与那些青年才俊们同游的是各家的千金。
    朝云九并非是朝家唯一一个孩子,她的长兄已经有了军功甚至隐隐压过她的父亲,这次也同在受邀之列。只是他前段时间无故被贬,才有了朝家失宠的种种传闻。
    这位少年将军自幼在上书房长大,是世子的伴读,长大后去了边关熬过那清苦后也被授予了勋爵。他人生的高大又颇通诗书,不穿戎装的时候风雅帅气,也是京中女子看好的一位不错夫婿。
    只是这些对于朝云行而言并非是什么值得看重的事。
    他当年能被选中成为世子伴读,不仅是因为家世的原因,他本人也是十分聪慧勤勉。但是在上书房呆到舞象之年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此处并非是真正的核心圈层。
    皇帝年迈,太子把持朝政,这些普通的皇子世子就算再优秀也不过是谋个闲官半职。他们身世显赫不在乎这个,朝云行并不想把终生前途压在这些纨绔身上。
    所以他从军了。
    这是一条显化最快的晋升之路,也确实给他带了不小的回报。可是到达一定级别之后他面临了和秋家一样的问题,是否要站队?
    太子是最先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一个新锐英勇的将军没道理不先拉拢。
    可朝云行犹豫了。
    在军队的日子里他看出了一件事,太子是激进的主战派。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老皇帝余威犹在且没有糊涂到连政务都处理不了,只有战事才能让他这个太子有施展拳脚的机会。朝云行虽是武将,思虑的却更周全一些——此刻齐国内部危机四伏,贸然攻打周边国家只会加速这种分裂。
    朝云行这一犹豫,就害的自己被连贬几级。
    用太子那些鹰犬爪牙的话来说就是:“不知好歹,不知死活。”
    他知道妹妹着急,自己失宠于天家自然也害的她在其他千金身前抬不起头来,今日游园夜贵妃选中妹妹,他也十分替妹妹高兴。只是他毕竟饱读诗书,看透了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贵妃娘娘今日差点被人陷害,击鼓传花一招虽险但成功全身而退。她是个聪明果敢的人。
    朝云行自顾自地埋头走却突然看到远处花丛中有人影闪动,他警惕开口:“谁?”
    花丛没有再发出声音,他料定其中必然有人。
    这么晚了是谁在此处?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腰间,却没有摸到配剑,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并非是危机四伏的边塞,而是齐国的皇宫。
    他小心走近,却看见草丛中有一个少年面无表情地将一个细小的竹筒放在花叶底下,看样子是在收集明早的露水。
    朝云行松了口气,好心劝谏:“今夜陛下宴请宾客,宫人不便走动,你不如跟主子回禀一声不要留在这里了,以免招惹是非。”
    谁知那男孩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手中的事,没有将丝毫眼神分给朝云行。
    少年将军见他没有反应,向前走了一步试图拉住男孩,却措不及防对上了对方毫无感情的眸子,下意识被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明明黑白分明,但是其中有无数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陷进去,被它控制。
    这正是齐坞生。
    被驯服的小兽只对自己认可的人百依百顺,旁人若是轻易招惹绝对讨不到好处。朝云行真正上过沙场身经百战都被这个眼神震慑了一瞬。
    齐坞生发现了朝云行眼中一瞬间的怯意,冷着脸准备先行离开,却突然被对方伸手拦住。
    “末将朝云行,敢问阁下是……?”他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这个小少年看起来这样冷漠,恐怕自己未必能得到回复。
    齐坞生沉默一瞬,低声道:“我是十九皇子。”
    十九皇子?那个一向不受宠爱,直到被秋贵妃收养后处境才稍微好转的殿下。
    他立刻单膝跪地行礼请安:“不知是十九殿下,还望殿下赎罪。”
    齐坞生不在乎他的告罪,或者说一开始也没把他的冒犯放在心上。
    朝云行见他没反应,硬着头皮继续道:“殿下可是要去找贵妃娘娘?”
    蓦地,原本冰冷地像一尊冰雕般的少年突然有了反应,可以让人清晰可见他眼中闪亮了一瞬。不知怎的,这让朝云行想到了街头巷尾等到主人回家时一瞬间立起耳朵的小狗。
    他心中感慨,原来这位十九殿下并非对谁都这么冷淡。
    “你见过秋娘娘?”——他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了!
    朝云行连忙夸赞了秋仪在宫宴上一舞动天下,让宾客们叹为观止。他口中的溢美之词每多一个,都可以肉眼可见地感受到面前的少年缓缓收起了敌意。
    ——一个对自己养母格外信赖的皇子必然是知恩图报之人。
    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朝云行感受着齐坞生通身的气度,知道他此后并非池中之物,只是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这位一向敢想敢做的将军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能在这位皇子微末时辅佐他,是否也能换来相同的信任。
    更何况十九殿下年纪尚轻,自己在军中已有地位,此时投诚也不会被轻易制衡。
    于是他再次叫住默默准备离开的齐坞生:“殿下可否想做些什么回报秋娘娘?”
    朝云行在赌十九殿下就算对王位没有兴致,也会因为这句话留下来耐心听他说。
    果然,齐坞生停下了脚步,用探究的神色望了过来。这是他那双如死水般的眸子中第一次出现“感兴趣”这个情绪。
    朝云行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所思所想和利害关系统统讲了出来。
    ……
    “……所以,殿下意下如何?”朝云行说的口干舌燥,也没能从齐坞生平淡的神色中看出任何端倪,于是主动开口询问。若不是提到跟永宁殿相关的事时他会做出反应,朝将军差点以为齐坞生根本没在听自己说什么。
    少年用有些青涩沙哑的声音说:“你说,你选择了我,想帮助我?”
    “正是。”
    朝云行又一次措不及防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个孩子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他不得已又避开了视线。
    “朝将军,我才是皇子。我才是做出选择的人。”齐坞生淡淡地讲出事实。如果他对皇位毫无兴趣,任凭朝云行说破天也没有用。
    朝云行被他突然的反客为主打的懵了一瞬,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有多么可笑,竟然妄想掌控齐坞生。没有秋贵妃之前能独自在深宫中活了十一年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像外表那样软弱顺从?
    他终于流露出一丝尊敬:“殿下,只有下一任帝王才有机会阻止她既定的命运。”
    他知道不少密辛,秋仪为何入宫、为何住在阴森的永宁殿,他把冲喜一说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讲给齐坞生听。
    “末将愿为殿下娘娘效犬马之劳,还望殿下三思。”
    朝云行能够感受到比起九五至尊的诱惑来说,秋贵妃才是十九殿下真正关心在乎的全部。
    他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复,有些失望。良久却听见一声平静冰冷的:“好。”
    齐坞生终于不再置身事外,选择为了秋仪进入这一池浑水。
    朝云行心中一喜,手中却突然被塞了一块令牌——“从今往后,你用它便可联系上我。”
    青年将军看着齐坞生已经走远的背影,少年人挺拔沉默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正确的决定——在这种境遇中还能有这样的后手,十九殿下绝非泛泛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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