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机灵的见状跑去请了太医。
美人一双白嫩的手谨慎地将那些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物取下,用细长的手指慢慢把伤口暴露出来。那伤口并不浅,此刻猩红一片显得格外狰狞。
齐坞生怕自己这丑陋的伤口吓到贵妃娘娘,有些瑟缩地躲了一下。却不想被秋仪误会,随口安慰道:“你不必如此介怀,男子汉大丈夫留一条疤也算是一种功勋。”
齐坞生试探地问道:“娘娘喜欢有疤的男儿?”
美人皱眉,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但考虑到这孩子练了这么久的箭法又受了伤,于是耐着性子回复道:“本宫是皇帝的女人。”
她侧面回复了这个问题,短短一句让人有无限遐思。贵妃这个身份让秋仪没有任何自己的喜好。皇帝是什么样子,她就必须喜欢什么样子。
穿着贵妃服制的女人凑近齐坞生的背,他紧张地浑身都僵硬起来,他能感受到娘娘身上淡淡的梨子香味,也能感受到她的指尖在轻轻触碰他的伤口。
很疼,心底却慌乱起来。
秋仪不知道少年人心中的那些想法,她在认真观察那个图案,它太浅了,浅到像一块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上面的图腾像犬又像鹰,可再一看去又什么具体的花纹都看不清楚了。
她轻声询问:“小孩,你知道你后背上有东西吗?”
齐坞生一愣,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声音有些低沉:“是儿臣的生母在出生的时候刺下的。”
竟然是刺的?
怪不得那纹样呈暗褐色,此刻大半已经和肌肤融为一体,在一些模糊的位置被新生的皮肤覆盖。秋仪牢牢记住那个纹样,在太医来之前帮齐坞生换上了干净得体的衣裳。
“娘娘要走了吗?”小孩低着头拉住她的手。秋仪一低头就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小孩的发质很软,一颗毛茸茸的小黑脑袋垂头丧气的。
美人被他逗笑,却没有留下来的意思,默默将他的手取下握了握:“本宫晚上再来看你。”
“本王实在是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么多日动作不少,为何从来没主动见过本王?莫不是这梅林无趣,佳人不愿前来?”
太子坐在梅林深处的亭中,这异兽园的角落就是他与秋仪见面的地方。
这个女人容貌倾城,计谋胆识也是过人,若是背地里没有那么多小动作的话也算是一个合格的棋子。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下行礼参拜的秋仪,心中思衬——她太敏锐了,不够蠢笨。
秋仪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不悦,也知道自己拜托利用裁缝铺去接近王家的事瞒不过他,但她也没想瞒他。相反,她要借着太子的势去丰盈秋家。
“宫中人多眼杂,事情并不好办。”她不紧不慢,有的时候差事不能办的太快,将雇主的心理预期提的太高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好办可以让别人办。”太子不会被她这一点话术所困惑,意思直截了当。若是她办不好,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眼见他真的动怒,秋仪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白绸,上面用墨汁浅浅勾勒了一个粗糙的纹样,那是她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绘制的齐坞生身上的疤痕。她在赌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太子作为先皇后的亲子,在幼时无意中看见过母亲收纳这枚令牌,但无奈当时实在无法在瞬息之间记下令牌的全部样式。但是只一眼,他就知道秋仪手中拿的正是那枚失踪十年之久,能够率领暗枭卫队的信物所大概有的模样。
他的手于身侧握拳,站起身来。
看到他这个反应,秋仪心中抒了口气。她赌对了。
“你从哪拿到的?”
鬼使神差地,她并不想暴露齐坞生和他所可能有的身世。她并不是纯粹的善类,只是偶尔看到那个孩子谨小慎微的样子会有些不忍。更多的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太子绝非一个值得相信的合作对象。于是秋仪开始睁眼编瞎话。
她说:“御花园靠近永宁殿的地方挖出了一个产婆的骸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产婆,但是却被人谋害在宫内,身上竟然还有几件并不寻常的金银器物。本宫瞧着周皇后的脸色并不太好。”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年年宫里都会有几个不明不白死去的人。但是秋仪说的模棱两可,“周皇后的脸色并不太好”就足够让听者产生各种各样的想象。
秋仪一边观察着太子的脸色,一边继续道:“于是本宫要来了产婆包袱里的东西,在其中发现了一块布料的里面有这个图案,便誊下来带给殿下。”
太子微微一笑,并没有全然相信,反问道:“我母后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寻常产婆手里?贵妃娘娘编故事也是要编有根有据才行。”
秋仪知道他在试探,没有露怯:“周皇后为什么要杀一个寻常的产婆呢?”她把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太子。
这个事情微妙就在于周皇后秘密处死产婆这件事做不得假,但是她下手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种不同。只是周皇后不可能承认自己杀死产婆,也就无从得知秋仪用这个真实的事情编了什么样的假话。
“太子殿下,请您同本宫想象一个场景。如果先皇后病危,妹妹虎视眈眈,她自己出于各种原因不想将令牌交予妹妹,于是招来宫中刚刚接生出皇子的产婆,赐她名贵器物,许她告老还乡。她将图腾藏在了赏赐之中,希望名正言顺地将它送出宫……”
现在的周皇后不知道令牌的存在,但是惧怕姐姐会将自己谋害她的事实写信告知陛下和母家,于是在姐姐死后对产婆痛下杀手。可是她没有找到密信,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恰逢皇帝太子凯旋,她不得已只能将全部的东西同尸身一起藏在了御花园。
“这个故事,您觉得编的好吗?”
太子鼓掌三声,没有说好还是不好。这个故事没有丝毫其他的佐证,但是却符合逻辑。他不想去深究其中可能的错漏之处,秋仪找到了令牌的样式并给了合理的解释,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贵妃聪慧机敏,周氏断然不会料到自己折在你这个年轻的丫头手里。”
秋仪没有承受这句夸赞,笑笑:“本宫随口编的故事,皇后娘娘估计还不放在眼里。”
太子没有再同她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反而抛出了新的橄榄枝——“如今令牌的样式本王已经知晓,可是暗枭是谁,身在何方又是个问题。贵妃娘娘可愿帮本王这个忙?”
他这一次给了秋仪选择的机会。
秋仪替他找到能够复原令牌的纹样,他让秋翰加官晋爵,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但是太子想要的是那支军队,秋仪要拼全力抓住一切存活的机会。
于是这一次,她主动道:“愿为太子殿下分忧。”
“好!”太子拿起一盏倒扣着的茶碗,在其中倒上已经泡的极浓的好茶。“贵妃娘娘想要什么?”
秋仪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需要,她不能将弱点如此轻易地暴露给这个男人。她俏皮地歪了下头:“本宫的父亲开了间裁缝铺,这第一位客人就遇到了不顺。”
太子轻笑一声:“既然是贵妃娘娘父亲的铺子,本王哪有不关照的道理?还请娘娘明示。”
“太傅千金欲在中秋游园夜穿上父亲所制的衣裳,但似乎王家认为太子您不喜欢这样新奇的款式…”聪明人之间说话,往往都是将真正所想隐藏起来。
太子闻言一愣,自顾自地斟了茶:“这有何难?本王明日就差府中的人去采买些贵妃娘娘家的料子赠与侧妃们。”
说服太子迎娶太傅千金或是周家女都有很大的风险引起他的疑心。只有这样的方式才既能达成目的,又不会让太子感到不快。
没什么比太子喜欢这些衣裳更能说服王家的了。这,就是她同兰贵人说的最优解。
秋仪柔柔一笑,起身拜别。
第15章
京城的一家裁缝铺不知道怎的得了各路达官贵人的青眼,近日来夫人小姐们的马车常常往南城去。原来一向被嫌弃路远地偏不够恢弘大气的地界现在也被称为是远离庙堂之高的清净之地。
这样大的转变无他,只是因为太子府的人特意前来买了很多料子,据说是送到了各位侧妃娘娘们的手中。
「太子殿下」四个字可谓是金字招牌。皇帝年迈,时刻都有龙驭殡天的风险,太子殿下已经做了四十年的太子,这储君一事很难再有变动。
这些年太子监国,声望也越来越高,朝中其他皇子的势力被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此刻他已经是众望所归。他若是登基,这高悬的后位就成了世家小姐们打破头也要抢夺的名分。
其实这些姑娘们去秋家的铺子里买料子做衣裳并不全是为了想同太子殿下有一段姻缘情分,有些时候她们的行事是受到了家里父兄的示意,用来隐秘地向太子殿下投诚。
生意渐渐多了,秋仪一个人在宫中也忙不过来。她和秋翰隐秘地在家书中交流后决定物色一些人选参与到这桩用生意做幌子的情报中转事业中。
可选谁,则成了主要的问题。
这个人需要既有裁缝的手艺和本领,又要机灵能成事。同那些达官显贵在一起交谈中能够不卑不亢地将需要消息套出来。这样的人才是需要挑选和培养的。
其实在秋仪表达了这个想法后,秋翰心中便有了目标的人选——老宅东街巷口的裁缝师徒。
师傅年迈手艺精进,徒弟年轻腿脚和口舌都颇为利索。他们同秋大人一家也算旧相识,脾气秉性都是信得过的。可是这不是简简单单只靠手艺吃饭就能成事,若是一不小心暴露,等待他们的便是万劫不复。
秋翰和秋仪都没有拉普通百姓下水的爱好,想到此便作罢了。
可也许一切是天注定,秋翰又一次把纹样送去给老裁缝请他帮忙辨别缺少的针数时,却撞见那个打下手的小徒弟含着泪在打扫楼上的储物室。显然是一副要人走茶凉的架势。
“这是怎么了?”秋翰把人拦住,一脸疑惑。老师傅手艺好,人又一向朴实,这邻里之间甚是和睦,没有大富贵的机缘却也算生意兴隆,怎的突然要搬走。
徒弟拜了师后跟着师傅姓赵,家中排行第二所以人们都叫他赵二的,实际他的真名更吉祥些,单字一个喜。
赵喜伸手抹了把脸,“小秋大人,我和师傅明明行了好事,却没有好报。”他叹了口气,不愿开口的模样。
在秋翰的追问下他才道出,原来东街再隔着一条街的宅子大半是一位朝中官员买下用来安置自己那些远房表亲的地方。半年前来了位纨绔,仗着自己同那官员有些关系就在此地欺男霸女扰乱民生。
那日他带了一个姑娘来,说是给这位新纳的小妾做身过门穿的衣裳。那姑娘身上还带着孝,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的样子一看就是良家女子被逼着到了这恶霸的手中。
姑娘在试衣裳的时候突然在后院给老裁缝跪下,说不想嫁求他们师徒救她。老裁缝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哪里能见的了这样的事,赵喜又年轻气盛,直接同那纨绔子弟争执起来。他们师徒俩是善心,但是哪里斗的过权贵?
这纨绔的亲戚好巧不巧是整个坊市里掌管店铺经营的,几句话就让老裁缝终身不能再京城做同一行当继续这个买卖。这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那姑娘也是再未来过,也从未道谢。
秋翰听了直摇头,但他也并未着急表露自己的想法,而是再一次问道:“你们现在可有别的营生?”
赵喜一咬牙,“师傅年纪大了还要养家,不离开京城根本无路可走。他如此困难我不能弃之不顾,明天我准备将积蓄都留给大哥和爹娘,然后陪师傅师娘南下。此生就当我不孝了!”
秋翰被他的话打动,这个青年虽然有些莽撞,但是为人实在是十分刚直。就算救人寒了心也不会放弃这最初的善意。从某种程度上秋翰在朝中似乎也是如此。
他终于动了念头:“若我有一裁缝买卖也在京城,此时正缺人手……报酬颇丰,但恐怕并不好做,恐有危险。”
赵喜闻言沉思一下:“小秋大人,您最开始没说一定是因为不想让我们涉险。可是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您又开口,这肯定是因为您想帮我们。报酬多少又怎样,这份恩情我赵喜记下了!师傅年纪大,就只管让他做些手艺活吧,那些危险的就让我来出面。”
他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是个足够聪明的人。
秋翰也是咬牙:“好,这事我们从长计议!”
中宫,灯火通明。
皇后娘娘的身子近日每况愈下,守夜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为了封口,不让人发觉娘娘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不断地梦魇。
听说周皇后身子不爽,皇帝命国寺的僧人来请过几次安,但是仍未听说有什么好转。
这夜又是不安分,华贵的妇人在床上辗转两次之后最终坐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嗓子因为干哑有些不舒适。
掌灯的嬷嬷是服侍了她多年的老人儿,连忙点起一根红柱,然后端来一碗清水供娘娘润喉咙。
“现在什么时辰?”周皇后喝了水终于能开口,神色有些倦怠,她短短几天就以外人可以察觉的速度衰老下去。
“寅时三刻。”嬷嬷轻柔地搭话,生怕惊扰了她引得娘娘不快。嬷嬷低头想将已经空了的茶碗收回来,却被周皇后突然拉住了手。
她对上了那双压抑着愤怒和不安的眼睛,心中一颤。听见周皇后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嬷嬷,本宫有预感那个秘密怕是守不住了。”
嬷嬷手一抖,分明是知道皇后娘娘在说什么的。但是这件事已经藏了这么久,知情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不会有人能撼动娘娘的地位的。但这件事太大,大到一旦被公之于众,恐怕十四殿下也会被牵连。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娘娘近日身子不好,怕是有些多心了。”
“不!”
周皇后用力闭上眼,克制着自己的呼气声,“杀了她。”
“还有那个贱人生的孩子!”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青筋暴起的手将床幔上悬挂的青玉珠子一把扯下丢了出去,胸口因为愤怒不断起伏。一切的意外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太子一直怀疑她,如果彻底瞒不住了……
她痛苦地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喘息,周皇后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用力拍打了一下身旁的锦被,“她不是想要真相吗?让她查,让她知道,让她知道自己会像本宫那个好姐姐一样死在深宫中永世不得翻身。”
秋仪为了赶制那些织花的料子已经偷偷熬了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