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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知道。”魏王白了眼崔锁儿,望向远处的玉珠,沉声道:“你接着说。”
    “是。”崔锁儿搀扶住魏王,干笑道:“真的忒邪性了,旁的不说,就说她前夫陈老二,跟她生了个女儿后,转头就被陈家长房算计,半道遇刺,伤了卵丸子,明明有个好物件,能耕得了地,却播不了种,只能偷旁人的男孩充当自己的儿子,如今亲生的女儿丢了,老婆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他又被那吴十三胖揍了一顿,要说惨,还是咱老二惨。”
    魏王被逗笑了,骂了句:“得了吧,老二那都是自己作的。”
    “是是是。”崔锁儿连声承认了,转而忧心忡忡起来,“后头您跟袁夫人表明心意后,老奴可是肉眼看见您接二连三地遭遇坏事,之前在长安被大娘娘当众训斥,这回封太子不仅没您的份儿,还可能被削藩夺权,哎,更可怕的是您被戚银环那小贱人背刺,一只蛊虫子,差点害了您的性命,得亏您洪福重,压住了邪祟,这才转危为安。老奴就算被您杀了,也要说一句,若是您以后要册封小袁夫人,能不能将她安置在外地,放跟前儿的话,老奴害怕她妨您。”
    魏王心里有些毛毛的,锁儿若是不说,他还真没意识到,原来自打接近玉珠后,他身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倒霉事。
    “不能够吧。”
    魏王双手背后,沉吟了片刻,低声说:“当年相士算过,得袁者可得天下。”
    “哎呦,我的爷哎。”崔锁儿跺了下脚,都急红了眼:“相士说得没错,可人也说了,江州将来会出安邦定国的将相,那是堂堂老爷们,可不是那克夫妨人的小妖女!”
    魏王如同被人当头击了一棍,身子晃了下,怔怔地自言自语:“没那么邪性吧。”他下意识抓住崔锁儿的胳膊,喃喃:“今儿武英殿被天雷击中,莫不是孤王的老兄弟们冥冥之中给孤什么警示……”
    崔锁儿忙点头,轻声询问:“要不宣相士占占星、卜卜卦?”
    谁知就在此时,头顶忽然传来声阿弥陀佛,顿时将魏王主仆吓了一跳。
    仰头瞧去,原来是惠清立在高台之上,如此深夜,这老秃驴穿着灰白的僧袍,走路又没声,可不就跟鬼似的。
    魏王揉了下发闷的心口,朝惠清啐道:“老和尚你木头桩子似的杵那儿干嘛?”
    惠清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徐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这两日事情太多,惠清面上疲态甚浓,他今儿晌午给昏迷的十三疗伤包扎后,急着催促王府管事释放被无辜羁押的和尚、道姑,忙完后,又记挂十三和玉珠的处境,于是匆匆折回来,方才在暗处,听见了魏王主仆的对话。
    惠清走到魏王跟前,按住老友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劝:“行宫被天雷击中,还有你这回中毒濒危,老纳认为你与其将红颜祸水的帽子扣在玉珠头上,倒不如想想自己种下什么因,才得到这样的果。”
    魏王最烦老和尚念他,剑眉倒竖:“我做什麽了!”
    惠清摇头叹了口气:“你崇迷谶纬占卜之说,又暗中组建无忧阁,便是老衲都看出来你想剑指长安,更遑论他人?将来你若是为一己私欲挑起征战,惹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那才是无法超脱的罪孽,李梧,你素来刚强,又好体面,难道愿意看到史官对你口诛笔伐?放下执念吧,你这样只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放屁!”魏王大怒,喝道:“老和尚你胡说八道,竟敢诽谤孤王有反心。”越想越气,魏王一手叉腰,另一手扶额,只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他狠推了把老和尚,恶狠狠道:“怎么,孤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抱怨一声都不行?”
    惠清笑得平静,问:“那王爷可愿接受削藩?”
    魏王火顿时蹿起来,大手一挥:“绝不可能!”
    惠清笑而不语。
    魏王想驳几句,一时间又想不出说什么,忽然,男人眉梢微挑,虎眸闪过抹异样之色,他的怒气逐渐平静,看了眼远处的那对璧人,坏笑:“孤王本来想放过他们,成全一对有情人,可老和尚你非说孤自私暴戾,那孤若是大度了,好像也不是很合适,成,孤王非得好好折磨一下这个吴十三,敢觊觎孤的侧妃,真是活腻了!”
    说罢这话,魏王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王爷、王爷!”
    崔锁儿抻长脖子喊,他回头,愤愤的用拂尘连戳惠清,压低了声音埋怨:“咱家好不容易才把老虎毛摩挲顺喽,你说你又激他作甚!这下好了,所有的辛苦都白费了,大师啊,你让咱家说你什么好呢!”
    崔锁儿苦着脸,闷头小跑着去追他主子了。
    惠清开始有些茫然,忽然意识到点什么,他大步走向笼子那边,蹲到玉珠身侧,慈爱地望着笼里的十三,轻声问:“今日事发突然,老衲没机会同你们说几句话,现在便问问,你们是不是和崔总管约好什么了?”
    吴十三忙点头,见四周没人,兴奋道:“徒儿给了崔总管一笔银子,托他在王爷跟前调和劝说,解救我和玉珠,方才我瞧见王爷和崔总管不晓得在谈什么,时不时往我俩这边看,感情崔公公说动了王爷,他打算放了我和玉珠?”
    惠清苦笑,手摩挲着吴十三的胳膊,一脸的羞惭:“十三哪,为师好像连累你了。”
    第87章
    吴十三一愣, 抓住铁栏杆,忙问:“怎么说呢师父?”
    惠清将方才在高台之下听到的魏王主仆谈话全都说出来, 老人面含愧色, “是老衲倏忽了,早知如此,就该等李梧释放了你们后, 再劝他放下执念,如今反将他的戾气又挑起。”
    听到这,玉珠和十三互望一眼。
    十三胳膊从笼子里伸出来, 握住惠清的腕子, 忙劝道:“师父您千万别自责, 您这回已经帮助我和玉珠够多的了。”
    玉珠半跪在地,亦温声劝:“就是啊师父, 如果今儿没有您,十三兴许就被那些人杀死了。”
    惠清叹了口气:“李梧现在是在跟老衲发狠斗气, 瞧他方才的那番言语, 似不会再过度痴迷纠缠玉珠了,放心罢, 老衲定会救你们出囹圄,实在不行,老衲会写信请荣国公出面, 他和李梧乃同袍挚友,想来会帮这么忙。”
    正在三人说话的中间,从东南两个小门鱼贯进来二三十个全副铠甲的卫军,一声不吭地将演武场包围, 并开始巡守。
    玉珠和十三知道这是魏王派兵监视, 心里纵使非常不满, 可也无可奈何。
    这时,惠清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交到十三手里,说这是他下午赶回广慈寺取的止血阵痛的药,每隔一个时辰吃一颗,交代完后,惠清说他还得去找魏王磨一磨,便起身离去了。
    虽是盛夏,可在这深夜里,冷风吹来还寒浸浸的。
    玉珠搓了下发凉的胳膊,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吴十三手附上她的额头,看了圈周围的棺材,柔声道:“这里阴气重,晚上又冷,你要不去找一下崔公公,让他给你安排个厢房什么的,别病了。”
    “没那么娇弱。”玉珠坐到地上,隔着笼子,与男人背靠着背,她扫了眼不远处走来走去的卫军,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小声抱怨:“干麽派这么多人,一个劲儿在人眼前晃,真真是烦。”
    十三咳嗽了几声,温声笑:“估计怕我跑了吧。”
    玉珠心里闷闷的,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逃亡、目睹杀人、十三重伤、连累主持……一桩桩一件件好像石头,压了下来,她一直强撑着,如今乍平静下来,回到他身侧,那种恐惧再次席卷而来,她怕十三担心,没敢哭出声,只能默默流泪,如此才能稍稍纾解些。
    吴十三也不太好受,暗暗揣摩师父方才所说的魏王主仆的对话。
    想必那道所谓的天雷,是崔公公安排的罢。魏王出身行伍,最是重视同袍之情,真是应了那句人为财死的话,崔锁儿这老货居然敢烧了供奉魏王兄弟挚友的英武阁!
    哎,崔锁儿拐弯抹角地引导多疑迷信的魏王去联想,几乎要盖棺定论玉珠是红颜祸水,眼看着就要释放他俩了,没想到被师父给……
    吴十三轻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师父的恩情他下辈子都报不完,怎能抱怨?如今能万分确定的是,玉珠这个祸水以后肯定不会被魏王纠缠了,至于他,权当是偿还从前的孽债,由着李梧这狗日的反复折磨吧。
    死他是不怕的,就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玉珠了。
    想到此,吴十三也落泪了,他怕玉珠担心,强压制住悲痛的情绪,用手肘轻捅了下她的腰,笑着问:“你说我这次要是被魏王给整死了,你可怎么办?”
    玉珠现在最听不得一个死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道:“还能怎么办?另外找个小白脸呗。”
    吴十三立马转过身,急眼了:“你敢!”
    转而,男人神色黯然,苦笑:“要找,就找个好的,你性子太直,找个老实憨厚的,能包容你,两个人不管做什么事,有商有量的,一年祭拜我一次就够了,多了怕你相公介意……”
    玉珠越听越难受,哽咽着啐:“不,我才不嫁人,我脾气太差了,嫁给谁是祸害人家,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吴十三打趣:“你还知道你脾气臭。”
    玉珠撇撇嘴:“原来你早都对我心怀不满了。”
    “我哪儿敢啊。”
    吴十三抹了把脸上的泪,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仰头看漫天的星星,笑着问:“珠,我没有家人,你能给我说一说有亲人是什么样的么?”
    玉珠泪如雨下,声音有些微颤,“就……很安心,在外面受了委屈,有个地方能让你去哭、去撒娇,说话不用顾忌,不论什么时候,总有口热乎饭备着,再好的朋友都会有散的那日,可家人不会,永远在那里护着你、陪着你走完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真好。”吴十三这么多年来飘荡,难得心里平静,柔声问:“我已经知道你、福伯和璃心妹妹了,那你哥哥又是怎样的人?好相处么?”
    玉珠笑道:“第一次见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很怪,特别固执,总板着张脸,可是处的日子久了,就会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特别有担当,而且也洁身自好,他对嫂子很体贴的,外头那些嘴碎的婆娘们谈论是非,说我哥长得俊,又是个秀才,嫂子家世相貌都平平,认的字一只手都能数的来,和我哥一点都不相配,还真有人给我哥说亲,劝他再娶个平妻,也有同窗给他送小妾侍女,都被我哥拒绝了,他凶巴巴地说妻子贤惠善良,你们干麽要挑拨人家夫妻关系?他从没看不起嫂子,等晚上孩子们睡了,他就教嫂子写字,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带嫂子出去游山玩水。”
    说到这儿,玉珠打了个哈切,困得眼皮打架,“对了,我哥特别喜欢猫,那种通身雪白的波斯猫、花狸猫、黄猫都有,他常常为了猫,陪着笑脸去跟肉铺的掌柜讨碎肉,还有,我家隔壁住的韦举人和我哥是好友,可是有一次,韦举人家养的狗咬了我哥的猫,我哥就偷偷用棍子把韦家的狗打了一顿,这可遭了,韦举人立马来我家理论,两个人顿时吵了起来,当即绝交,足足有一年都没说过话,后面还是经人从中调节,这才和好的……”
    吴十三莞尔,“那我到时候去你家,旁的礼物不用带了,给猫儿们买上几条肥鱼,你哥肯定高兴。”
    见玉珠没搭话,吴十三忙扭头看去,发现她竟坐着睡着了,头歪在自己的肩膀上,长睫毛上还带着小小的泪珠,安静美好的像夜晚幽幽绽放的昙花。
    吴十三吃力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胳膊伸出去,给她盖在身上,就在此时,他发现远处有个巡守的侍卫在偷偷看玉珠。
    吴十三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两指夹着弹出去,恰好砸在那侍卫的脑门上,男人虎着脸,低声喝了句:“滚,我老婆是你这淫棍能看的?再看外公就挖了你的眼!”
    这一晚,玉珠睡得并不好,稍有个风吹草动,就被惊醒,即便是睡着,梦里也都是打打杀杀的事,杀手的头滴溜溜从楼梯上滚下来、戚银环披散着头发,掐住她脖子,弄得她呼吸不上来……
    正胡乱做着噩梦,玉珠忽然察觉到有人推她,她揉了下酸胀的眼,刚睁开,就看见面前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她吓得嗳呦呼了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崔锁儿,她急忙朝四周看去。
    此时天刚亮不久,月未完全西去,日没彻底升起,云彩染了胭脂色,鸟儿似乎察觉到演武场上的阴煞之气,宁愿绕远道,也要避开。
    周围巡守的侍卫只多不少,身后的十三早都醒了,半跪在地,只穿着那身竹绿色的中衣,衣裳早都被血染污,休息了一夜,他脸色比昨天稍好了些,这会儿手按在她肩上,同时警惕地盯着前方。
    玉珠顺着十三的目光望去,顿时紧张起来。
    此时,魏王站在高台之上,他换上了将军铠甲,手里攥着把红缨枪,头发用金冠束在头顶,人本就生得魁梧,这身行头更衬得他威风霸气,而在他身侧立着个苍老瘦削的老和尚,一脸凝重之色,正是惠清。
    “这是要做什么?”
    玉珠忙将身上批的衣裳还给十三,心惊得突突直跳。
    “哎!”崔锁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往起搀扶玉珠,道:“王爷叫您去台子上歇息。”在说这话的同时,崔锁儿斜眼望向远处的惠清,唇不动舌动,低声说:“这个惠清,你说他一个出家人,管人王侯将相的事作甚,昨晚上和王爷几乎争辩了一夜,气得王爷下颌伤口迸裂,又流了好多血。袁夫人十三爷,咱家真的是尽力了,昨夜王爷都要放了你俩的,哎,你们就自求多福罢。”
    吴十三抱拳拱了拱,亦低声道:“公公大恩,吴某记着了,不论是生是死,绝对守口如瓶,不会牵连到您半分。”
    崔锁儿微微点头,不敢再多言,甩了下拂尘,躬身让开条道,笑道:“夫人,请吧。”
    玉珠不愿离开,手仍紧紧抓住铁笼。
    十三见状,强行掰开她的手,咬牙道:“你快去吧,站在这儿反而会让我放不开手脚。别担心啊,我命硬,肯定能活下去。”
    玉珠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离开。
    她随崔锁儿走上高台,躲在惠清身侧。
    清风徐来,将演武场上悬挂着的白灯笼吹得左摇右晃。
    玉珠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猛地记起昨晚魏王要求侍疾,她满心都在十三身上,竟给忘了,偷摸瞧去,赫然发现陈砚松竟也在,这人似乎一夜未眠,眼底微微发乌,虽穿着干净的直裰,可鞋子上却沾了不少泥,不晓得去什么鬼地方了。
    再往前瞧魏王,此时离得近,更能看清这男人的脸色,他似乎不太高兴,眉心都皱成了个“川”字,直勾勾地盯住笼子里的十三,抓银枪的那只手骨节发白,隐隐能听见轻微的呲呲声,显然在用很大的力。
    玉珠心凉了半截,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亲自上阵,了结十三的性命么?
    她深呼了口气,跪下,目光坚定:“求王爷放过十三,只要能饶他一命,妾身愿意终身为您端茶递水,侍奉在侧。”
    魏王冷冷的没什么情绪波动,陈砚松倒是反应很大,眼里的妒忌都快涌出来了,拳头紧紧捏住,愤怒地瞪向吴十三。
    “孩子,快起来。”惠清忙捞起玉珠,将女人护在身后,他脱下宽大的僧袍,直面魏王,“李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苦为难这些年轻孩子,你若是心里有气非要往出撒,老衲陪你过过招。”
    魏王冷笑了声,将长枪扔给侍立在旁的卫军,行动间,铠甲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转身坐到太师衣裳,两腿自然地分开,右手肘支在腿面上,身子微微前倾,虎眸挑衅般地望向惠清,摇了摇手指,“孤王不欺负老头,再说,孤王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打不过你。”
    说罢这话,魏王朝左右喝了声,“去把毛毛抬来。”
    玉珠皱眉,毛毛?什么东西?杀手么?
    她总感觉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没一会儿,玉珠就听见声如雷吼的低啸声,紧接着,南边小门大开,六个彪悍卫军抬着个铁笼子进来了。
    玉珠瞬间头皮发麻,笼子里竟然是一只身型庞大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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